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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不夜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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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冬大雪后,前来药堂求医的病患多是着了寒气,虽然人数增多,却非疑难之症,坐堂的几个大夫足以处置,故而周素仪到访时,掌柜即刻丢开手中的活儿迎了上来。
掌柜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眉目慈和的妇人,先是客套几句后便引着周素仪到后堂落座。
“温大娘好。”
温大娘笑道:“姑娘亲自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奉茶的堂倌儿见掌柜如此行为,神情眼看着就恭敬了起来,赶紧殷勤地换了套更精致的茶具。
余人散尽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周素仪便将来意道明,温大娘表示会借外出看诊的机会探查虞之湄入狱的情况。
临走时,周素仪突然问:“温大娘可知如何将春绿调制为剧毒?”
温大娘警觉地环顾四周,“姑娘要用?”
“非也。”周素仪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笑道,“兰香楼命案中三位姑娘的死因便是剧毒春绿。”
温大娘听出了她的意思,低声道:“玄松蛇的胆汁。”
“此蛇喜蛰伏在干旱之地,于大周境内是属罕见。”周素仪思忖片刻,眉间又浮起疑云,“还有谁知道这毒药的制法?”
温大娘倒没有丝毫隐瞒之意,应道:“西齐宗室子弟。”
周素仪的一只手扶住桌沿,突然间从心底深处战栗起来,“对了,再替我拿一副治外伤的药。”
温大娘应诺一声退出,在院中挑了个最机敏的后生去抓药。
等了大约一刻钟,后堂的房门轻动,周素仪领着人从屋内走出,神色依旧淡然,眉宇间稍添了些疲惫。
刚迈出药堂的大门,有人先她一步挡住去路。
视线落在刺绣缎面上的一瞬间,周素仪眉尖颤动了一下,是萧秾华。
萧秾华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欣慰地道:“当真是巧。”
周素仪笑了一下,“郡主身体不适?怎么不请宫中御医,还亲来这药堂。”
萧秾华眸色柔和,轻轻摇了摇头,“是祖父旧疾复发,来请唐先生过府诊脉。”她看了一眼青萝手中捧着药包,“你这是……”
“应忱腿上的寒疾不时发作,”周素仪脸颊有些涨红,解释道,“病急乱投医,来抓副药试一试。”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至少从效果上看来,这一招实在不错。
听她这么一说,萧秾华的眼神也不再带着探究,谦辞几句后说:“明日三嫂设宴,届时我们再好好叙话。”
周素仪含笑应下,这一来一回的三言两语,待回府时已快到午膳时分。
刚刚走进院门,就看见仆妇们都侯在檐下,周素仪心思一转,询问赶来行礼的婢子:“二公子在里面?”
“回少夫人,是公子在里间看书,一直等着您回府。”
周素仪吩咐人去小厨房熬药,摒退众人后推门进去。
山水漆屏后,茶台上的铁壶安静,水未沸。谢长龄正低头抿着唇角,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有难言之隐。
周素仪没有出声打搅,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快进来,别站在风口。”谢长龄抬头见她站在屏风边,一面起身紧闭房门,一面递上信纸。
滴蜡封印的函件,显然是北境来的。比起寻常厚厚的家书,这封回函仅有半页。周素仪无暇理会心中的诧异,匆匆展信阅看了一遍,“这是……黎先生的来信。”
看字迹是出自姐姐之手,但她不能露出破绽。
姐姐借黎先生之名让自己名正言顺地插手毒案,看来这件事情背后牵涉甚广。周素仪抱手在前,在室内缓缓踱行,反复推敲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先生让我帮忙找毒源?”
谢长龄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明察很难有效果,不好打着侯府旗号。”他笑着解释道,“我琢磨先生的意思,应该会派在京中的弟子协助,因而还需要你……”
他挠了挠头皮,有些为难,止了话音给茶炉添炭。
时下天寒地冻,炉上的茶水并就没凉透,很快又上了气,白雾缭绕。周素仪思索片刻也表赞同:“你与先生的门徒不熟,此事有我出面的确方便许多。”
谢长龄见她点了头,立时不再多说,提壶斟好热茶,抬手推了过去。
“这冬茶香气细腻,入口柔滑少涩。”周素仪笑饮一口后,眯眼瞧着谢长龄的面庞,“可称得上冷香。”
分明是说茶,可从周素仪嘴里讲出来,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调戏,倒像是品鉴谢长龄模样的话。
谢长龄被她盯得不自在,面皮渐渐涨红起来,岔开话题道:“兰香楼的案子,京兆府已经将结案文书递交刑部复核了。”
“哦?”周素仪声调平平地问道,“凶手是谁?”
“也是兰香楼的人,虞之湄和张元好。”
“竟是两位姑娘,”周素仪放下手中的茶盏,“杀人动机是什么,这毒又从哪里来呢?”
谢长龄怔怔地看着红亮的炭火,突然间苦笑了一下,“替罪羔羊罢了。”
周素仪不由自主地也思忖起来,“兰香楼的案子和兄长的病似是同源,若先破了这案子,后者会不会更明了?”
虽有私心救虞之湄,但这二者之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相识不过半月,谢长龄摸不清她的性情,但经昨夜之事,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近了些,像是同盟。此刻见她说得极认真,谢长龄唇边微微上挑,“我知道了。”
室内气氛沉静下来,谢长龄步入书案后,拿笔濡了墨,不知是在练字还是在写信。
周素仪便从旁随手抓了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约摸小半个时辰后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公子,少夫人,午膳已经备好,是去花厅用饭,还是着人送过来?”
周素仪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听谢长龄清了清嗓子,“去花厅。”他在原地犹犹豫豫地站了一会儿,“对了,你今日去药堂……是不舒服?”
还以为他会问什么要紧的事,周素仪笑弯了眉眼,道:“给你抓了腿伤的药,算着时辰快煎好了。”
谢长龄在未及掩饰之前,嘴角已浅浅上扬了些许弧度。
次日一早,周素仪起身梳洗穿戴,在院子里等了许久,也不见谢长龄的人影,忙命青萝去问问,“说好的一起去桓王府,怎么还不见动身?难不成懒怠如斯,还未睡醒?”
青萝仰面一笑,说:“小姐,方才铁衣来回说姑爷喝完药就过来,时辰还早,不急这一会儿。”
倒不是周素仪急着去桓王府,而是想绕道去一趟药堂。她呵呵笑了两声,一脸笃定的表情,“借口。”
那边等着喝药的人接过铁衣递来的汤药,视线稍稍向窗户那边扫了一下,道:“少夫人起身了吗?”
铁衣垂首道:“起了,方才还着人来问公子的情况。”
谢长龄轻轻拨弄着手中的银勺,不知为何心绪竟也泛起涟漪,将汤药一饮而尽后快速将外衣穿好,道:“备好车马,出发吧。”
后院角门开启,两辆结实的黑毡马车驶了过来,停在二门庭院侧方。周素仪等人从内院方向走出,遥遥看见谢长龄已在廊下等候,她笑着问候:“二公子的腿脚可真麻利。”
听她这么一说,谢长龄认真思索起来,也笑着回应:“良药苦口利于病。”
好赖话都听不懂,周素仪闷闷地嗯了一声。
桓王府地势优越,与靖安侯府的建制类似,但安插了许多假山与凉亭。今日参加饮宴的人都是京中贵眷,周素仪瞧着都是生面孔。
时近辰正,参宴者陆陆续续到达桓王府,男女分席,分别在两处相邻的亭台。
周素仪又不喜应酬,客套地同女眷们问礼后,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姗姗来迟的萧秾华,见到其身后的几个人影,她突然怔了一下。
皇室贵女出行安防严谨,桓王府又有亲卫,故而萧秾华随身只带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衣饰不同,身形轻丽,虽是婢女的打扮,但还是明显能看出绝非常人。
察觉到周素仪扫视过来的目光,萧秾华并无避讳,反而微微仰起头,直接迎视。
桓王府中只孙绣茵一位侧妃,通房也不曾有,换句话说,她便是府中的女主人。作为东道主,孙绣茵微笑着给周素仪引见,“这位是温敏郡主,这是靖安侯府的少夫人,周素仪。”
萧秾华笑得满面春风,欠身应了周素仪的礼,又看向男宾席面的方向,道:“那日药堂初见,少夫人与二公子当真是琴瑟和鸣。”
周素仪被她说得噎了一下,只腼腆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女宾已齐,陪侍在各个席位后的婢女齐刷刷上前,斟好茶。孙绣茵左手举杯,右手微扶杯底,微微转身面向客位,笑道:“新得的明前春茶,请诸位细品。”
明前春茶?
周素仪盯着盏中茶叶,大周境内的明前茶最早入京也得是清明过后,如今尚在正月里,当真是稀奇。
俗话说一两春茶一两金,只怕这盏明前茶可不止一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