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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密密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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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将尽的阳光已见和暖,日光斜斜越过亭檐边沿,在背阴的暗沉中投下了一抹清白的亮晕。
分隔两座亭台的小道在光与影的鲜明对比下,显得幽深异常。
仆僮上前侍候了茶水,萧承禹几人分主客落座,各自端杯啜饮。谢长龄敛容端坐,淡青色的薄胎杯沿在空中轻轻一晃,茶水微漾。
崔述朝他看了一眼,转头对萧承禹笑道:“数日之后,孙老大人便要主持春闱,不知今春的举子中可有得殿下青眼的?”
“大周人才济济,倒是有许多文采上乘的青年人。”萧承禹虽也面带笑意,但眸中考量之色终是难掩,“对了,一年多不见子言,连上元之日都错过了,看来齐地风光,倒是有许多值得游赏的地方。”
见萧承禹避开不言,崔述便识趣地闭了嘴,看着颇为认真地品茶。
萧承禹口中的子言是太傅府三公子宋倾,曾是太子的侍读。
宋伯谦虽与太子有师徒之谊,但好在持身中立,从不涉党争,为此,皇帝对他青睐有加。
只是宋伯谦的儿子投在萧承禹门下,身为父亲的他竟也未多言。
宋倾顿时满面笑容,显然十分高兴,“西齐虽乐舞风流,但大周仍是诸国之冠。不过此行我得了一株奇花,已命人送往殿下的书房,以供赏玩。”
余人有些败兴,但却不敢发作,只好奇问道:“西齐多是戈壁丘陵,竟也能开出奇花?子言,你莫不是诓殿下的?”
宋倾连连摆手,“既是奇花,那肯定是少见的,你等莫要胡说。”
谢长龄犹豫了一下,见左右近身无人,低声对崔述道:“宋三公子在齐地盘桓一年有余,只是游历?”
崔述来了兴致,忙将座椅向旁边挪了挪,“两国谈和在即,我猜宋子言去西齐是替桓王当探子的。”
“探子。”谢长龄带着笑意低声道,“你成日诗酒风流,竟也会关心两国的和谈大事。”
崔述挑了挑眉,“两国结盟最常用的手法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他见谢长龄仍是一脸淡然的表情,不禁有些着急,“联姻啊!西齐这次若要遣嫁一位公主或是郡主过来,宗室子弟不都有可能娶她嘛。”
谢长龄饮了口茶,咂品了片刻方微微笑道:“难怪你如此在意。”
“你该庆幸自己已娶妻,不然塞给你一个丑八怪,有得你愁。西齐风沙大,那边的女子怎比得上我大周的女儿。”
谢长龄大口将手中的茶饮干,随他念叨,并不接言。
崔述回了他一个无奈的笑容,朝女宾席扫了几眼,继续道:“说来桓王殿下府中也无正妃呢。”
崔述后面这话说得不算小声,最外围的女宾们都不自觉地朝孙绣茵的坐处望了一眼,兼带着说了些附和之言。
察觉到外围女眷的动作,一直默然垂眸的温敏郡主这时终于抬起了头,呼吸微微急促,眸中闪过亮光。
周素仪半垂眼眸,淡淡笑了一下,反而看向目光灼灼的萧秾华。
正在沉思不解之间,她的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还是绣茵好,有什么好玩意儿都念着我们。倒不似有的人,心比天高却落得一场空。”
说话的女子眉梢眼角自有一副泼辣神采,正是庞贵妃的内侄女,庞缨。
庞家祖籍在水草丰美的泉州,世代为大周驯养战马,虽不是真刀实枪地上阵杀敌,依旧功不可没。
只可惜庞贵妃膝下并无子女,便将庞缨接到京中,以作慰藉。
一旁的女眷们闻言皆掩唇轻笑,有人开口道:“是啊,只是至今没个着落,都等成老姑娘了。”
场内的这场嘲讽,孙绣茵自然看得很清楚,她面色清冷,完全没有试图插手的意思,转眼脸上又挂上恬淡的笑容,吩咐人布茶点。
有人开了头,同仇敌忾的人自然便会跟上,“绣茵,你只管放心,你与桓王殿下情义深重,谁也插足不了的。”
孙绣茵顿时有些脸红,嗔道:“就你们嘴快,好茶也拦不住。”
周素仪是来看桓王府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心思不在这些上,但她瞅着谢长龄远远地朝自己使眼色,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很讲义气地没有忽视他,便寻了个由头暂时出去。
南苑正门外是一片竹林,茂盛浓翠,密密耸立,景致不输园内。周素仪一面循着谢长龄的脚步而去,一面又啧啧夸了两句美景。
青萝却是对方才女眷们谈论的人颇感兴趣,嘀咕着问:“小姐,她是谁?”
“他?”
见周素仪一脸不解,青萝忙又解释:“方才席间说得那位姑娘,小姐知道是谁吗?”
周素仪歪了歪头,故意调笑道:“桓王殿下的心仪者呗,怎么,你这小妮子似乎对他的事情都很关心呢。”
青萝也装作没懂,嘟囔道:“我不过是好奇她是谁,哪里谈得上对她关心。”
周素仪立即站到青萝对面,捧住她的脸又摸了摸额头,“难道这个时候染上风寒了?好像有些发烫……今日回去时,我让温大娘给你看看……”
说完便朝回廊快步走去。
青萝醒过神来,忙奔了过去,“小姐,你又拿我取笑。”
周素仪侧头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几声,“走吧,前面还有人……”谁知话音未落,刚转过回廊,迎面便遇上了萧秾华,二人忙停下来见礼,“温敏郡主。”
萧秾华淡淡笑道:“这周边景致,倒还有几处值得游赏的地方,只不过素仪若沉醉太久,就不怕前面生变吗?”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周素仪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阵,表情有些古怪,“景就在那里,迟与不迟都是一样的,不过我没想到此刻郡主还有这旁的心思。”
这句话似是无缘无故凭空飞来,萧秾华完全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周素仪挑了挑眉,“两国结盟在即,方才席间都在议论,这次联姻是哪国遣嫁公主抑或是郡主。”
萧秾华道:“我朝也好,西齐也罢,我是不想留在溱都了。”她顿了顿又道,“那日你我的约定依旧作数,只是祖父门下竟没有合适的人选。”
“裕王爷门下之人当然不是唯一的人选。”周素仪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春闱将至,溱都内才俊齐聚,自然有能得裕王爷青眼的翘楚。”
参加春闱的举子。
若说萧秾华此刻已经明确想到了什么,其实并没有。她当前所有的思绪还处于混乱之间,并没有经过清晰的梳理。
若和谈最后真的是西齐遣嫁郡主来大周,那她草草地选了一位毫无根基的无名小卒,岂不可惜。
周素仪倒是一脸“我懂”的表情,道:“郡主稍安勿躁,和谈这么大的事,哪能这么快就有定论……”
说完这些,她的话音突然顿住,眸色微微一沉,但最终又没说什么,微微欠身一礼先行离开了,独留萧秾华在原地沉思。
走出竹林的小径,青萝忙急切地小声问道:“小姐是想让温敏郡主选谁?”
周素仪回头望了望,见萧秾华并没有即刻回席的意思,反而着人在长廊下边铺设了毛毡。周素仪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闲拨琴弦,续续停停。
“虞娘子养的那位。”周素仪撤回视线,语气淡淡。
“啊?”青萝惊讶地回想了一下,“那岂非便宜那忘恩负义的小人,让他攀上裕王府的高枝!”
周素仪明白她在担心什么,轻轻点头,“人品虽差但学识还行。”
青萝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还是觉得不能太便宜了他。”
“什么不能太便宜?”伴随着语音,谢长龄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石阶之上。
周素仪的目光在暗处跳动了一下,脸上分毫未露,叹息道:“青萝是说这桓王府的好茶一定不便宜。”
这句话倒是说得不假,谢长龄也觉得没有理由再追问。他抬手示意周素仪落座,却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前方的池塘。
这个时节莲荷未开,池塘显得有些衰败,但好在池中的鱼儿尚且活泼,为这一隅小景添了些生气。
周素仪提裙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就着日光端详了一阵谢长龄的脸色,“你让我出来就是来这看风景的?”
谢长龄这时方才回过头,递给周素仪一包饵料,“见你在席间拘束,带你出来松快松快。”
话说得拐弯抹角,看来是隔墙有耳。
周素仪索性接过饵料,有一下没一下地投喂。喂鱼这种事,图的是个雅趣,但此刻却是意兴阑珊。
看着鱼儿渐渐被喂饱,周素仪猛拉过谢长龄坐在一起,就势将半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顺手指着池塘中的假山,“你力气大,帮我把这饵料扔给那石头上晒背的乌龟。”
谢长龄被这突如其来地亲昵之举弄得摸不着头脑,手臂一松,差点拈不住饵料。周素仪倒是见缝插针,整个人都依偎在他怀里了。
二人这样腻腻歪歪,场面委实有些令人遐想,谢长龄急忙示意周素仪随他起身,“我……我站着扔比较好。”
铁衣血河二人完全看不明白,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了青萝一眼。青萝则心领神会地拉着二人退开几步后,低声解释道:“那……那个,夫妻之乐。”
铁衣两人听了顿时屏气静息,不敢发出半丝声响。
周素仪两边唇角已经不自禁地抿了起来,不退反进,以只二人可闻的声音道:“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