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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断肠迷 ...

  •   当夜虽无半点月色,但天气晴好,长空星河璀璨,积雪未化的庭院宛如一幅黑白泼墨的画卷。

      周素仪和衣躺在榻上,手里拈着一纸信笺,正看得昏昏欲睡时青萝匆忙来禀:“小姐,姑爷出门了。”

      周素仪皱起眉头,显然甚是不解,“是去京兆府衙门?”

      青萝慢慢摇头。

      周素仪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炉火上,那火焰并不熊烈,在水壶下隐约透出火红与幽蓝交织的颜色,不时发出“噼啪”裂响。

      子夜时分,京兆府衙内沉寂异常,独西南角的厢房这一处依稀有人声。谢长龄矮身踩着墙头查看了一圈,自然而然向这边疾行而来。

      兄长病重,军中医士也曾言明是中毒所致,但市井常见的春绿之毒绝非如此难解。而今在溱都竟也出现中毒之人,他再难稳住心态,势必要探查清楚。

      院落中有株榆树,谢长龄的足尖在院中树梢上轻点借力,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南侧的檐角上。

      檐上的谢长龄踩着青瓦,向后窗方向多走了两步,步履轻盈,几无声响。

      主屋内的细语声却戛然而止。

      谢长龄自知行迹暴露,但见他身如柳絮凭风起,足尖点水如惊鸿,眨眼间飞掠过十丈小楼,仿佛一只张开双翼的鹰隼般隐入夜色。

      从主屋追击而出的人却不肯善罢甘休,当即屈指吹出一声长哨,零星几道人影从远处跳跃而来。

      此时此刻,谢长龄恰好被后方掷出的锁链擒住双脚,两边脚踝登时传来一股剧痛,骨头仿佛要被捏碎一般,他忍住剧痛,脚尖反勾,两条链子转而袭向后者。

      短短片刻,双方已快速交手了数招,一时无人能占上风,各自心头都甚感诧异。

      站在书房廊下的人心知追赶不及,停下定了定神,自言自语地赞了一声:“真是好身法。”

      高德行动缓慢,过了好一阵才仓皇赶了过来,颤声问道:“贺大人……那……那是……”

      被称作贺大人的人年约四十,身形劲瘦,眼眸精亮。他冷冷道:“如此高手,想必是北境的人。”

      “北境的人?难道靖安侯府的人有所察觉……”高德瞬间面色如土,尖声道,“贺慎,你不是说此事决无破绽吗?”

      贺慎眯起了眼睛,似在跟他说话,又似感叹:“经事不足,这般沉不住气。”

      铩羽而归的谢长龄走向通往书房的石阶,猛然抬起了头。前方宁静的青石路面上,挑灯立着一人。

      “素仪。”

      周素仪眉尖微挑,深深地看向眼前面色颓败的人。

      谢长龄生于王公贵族,但自幼习武。若真放他到江湖上去挑战一圈,未必不能在江湖上争得一席之地,今夜却在京城内负了伤,周素仪心中不解,谢长龄心中更是想不通。

      “我……”谢长龄想解释,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轻敌了。”周素仪示意他入内,“黎先生是我祖父的旧识,兄长的病情我自然也有耳闻,兄弟情谊难得,去探查一二也是常理。”

      谢长龄没料到她如此坦诚无欺,更没料到她如此洞悉世事。

      正月未尽,廊下积雪犹在,莹莹的反光斜斜照亮她的脸,一眼望去肤色竟似白得透明。谢长龄忍下满腹疑虑,进了书房。

      周素仪将一盏纱灯移到桌边,低头察看他腿部的伤势。此处的布料已破裂成缕,裂口处带着焦痕,露出了下方渗血的皮肤。

      谢长龄缩了缩血淋淋的腿,想避开周素仪的视线,又拿袖子擦了把脸,这才笑了起来,道:“皮肉伤,没大碍。”

      周素仪用银剪小心地剪掉伤口周边的衣料,在灯下仔细瞧了瞧,皱眉道:“不是普通的铁器,伤你的人也绝非是普通练武之人。”

      平放在掌心的布料边缘如同被烧过似的微微翻卷,带着一抹褐黑焦痕。谢长龄也凑过去细看片刻,越发地疑惑不解,“你对兵器也有研究?”

      “略知一二,闲来无事看过几本兵器谱。”周素仪随意借口敷衍,并无多说。

      腿部的伤口上了药,谢长龄的心情恢复得也差不多,拍了拍衣服上的微尘,跨到周素仪对面坐下,道:“今日之事虽未暴露身份,但终究是个麻烦,你只当今夜什么也不知道。”

      身为被救之人,谢长龄说这些话自然是真心诚意的,但听在周素仪的耳中,却像是试探,心头无端生出了一丝怒意,冷冷道:“若高德有意试探你的伤情,你当作何解释?”

      谢长龄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半仰着头面无表情,眉梢眼角隐隐透着焦虑之色。

      靖安侯府已在局内,这简直就是明摆着的事。而她已嫁入谢府,又怎能独善其身,更何况,她压根不想将自己摘出去。

      周素仪隔着桌子凑近谢长龄,一双黑瞳闪亮如星,“明日小将军休沐,不如再延一日,桓王侧妃邀我到府品茗,我在溱都人生地不熟……”

      “我陪你去。”谢长龄接过话头,转念一想,复又问道,“伤我的兵器,你能看出来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伤口呈螺纹状,当然是锁链一类的。

      但周素仪不打算展现自己的真实实力,她支着下颌,仰头思索了片刻,说:“伤口与衣料均似被灼烧,若不是那兵器材质稀有,那便是其主功力深厚了。”

      谢长龄深吸一口气,上身微微前倾,“材质稀有?”

      周素仪颔首答道:“兵器拾遗篇有载,寒晶石所铸的剑戟可惊寒刺骨,而伤你的兵器想必也是这等奇石所制。”

      谢长龄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至于是什么奇石,得去问问匠人了。”周素仪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那书是残卷,我爱莫能助。”

      “也罢,”谢长龄缓缓起身,“天色已晚,早些回房休息吧。”

      次日天气晴朗,到正午时檐角的冰棱有消融之迹。

      费心搜查了一整夜之后,高德回到私宅时,书房门口,躬身站着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书生,是他的幕僚,孔略。

      孔略整衣迈前,拱手道:“大人,属下觉出些不对劲,特来禀报。”

      高德眉心一皱,看向眼前正向自己行礼的孔师爷,问:“何处不对劲?”

      孔师爷又小步上前,附耳轻言:“大人对于昨日的口供全无头绪,不如想想这杀人的毒,从哪儿来呢?”

      命案审查一要查嫌犯,二要查作案手段。

      既知道此案是投毒案,便自然而然地将重心放在是谁在投毒,却忽略了这毒从何来。

      高德眸中闪过一抹精光,话却说得平淡:“春绿之毒我也有过耳闻,并不是稀罕的玩意儿。”

      孔师爷忙在脸上忙堆起温和的笑容,解释道:“此毒源自西齐,毒性不强,多用来训导荒漠上的烈性猛兽,我朝也有延用。”

      说话间,高德摒退余人,与孔师爷一前一后步入书房。

      “但若要致人性命,除非死者是长年累月的服用,不然就只能再添一味药。”

      高德的视线在孔师爷身上来回转动了两下,狐疑道:“什么药?”

      由于是冬日,书房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帘。孔师爷抢前一步,刚将门帘打起一半,一道碧色剑光刺来,擦肩而过。

      二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后退几步。待回神细察四周时,却不见半点人影,只有半开的书房窗户还在吱呀作响。

      这时听见动静的护卫步履匆匆飞奔而来,高声叫道:“抓刺客!”

      高德怔怔地看着身边的人,心头惊惧,面上血色早已褪尽。半晌后,才往地上啐了口,心道莫非是昨夜的人?

      “大人,如此看来需得尽快结案,移交刑部。”孔师爷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对高德颤声道。

      高德完全没想到,不由一怔,“你什么意思?”

      “溱都城内每日都会死人,大人经手的案件有比这更离奇的,但绝没有杀手入府行刺之事发生。”

      孔师爷头脑已恢复冷静,仔细盘算着,“杀手行刺,却不下杀招,那就是在警告。”

      警告。

      高德的眼皮轻轻跳了两下,他是替骡马市场的兽医牵了线购置驯兽之药,但那药终归不是他喂进死者嘴里的。

      细察昨夜贺慎的态度,大有将自己当作鱼饵抛出去的意味,高德当下敲定主意,道:“兰香楼投毒案的嫌犯已落网,相关案卷理应移交刑部。”

      孔略点头,搀扶着高德入书房写结案文书,巴不得将这块烫手山芋赶紧丢出去。

      结案自然要有首有尾,高德定下的嫌犯自然是与死者发生过争执的虞之湄和张元好。

      消息传到周素仪这里时,她刚刚迈出寝院的大门。一听说虞之湄被定了罪上交刑部,她哪里还顾得上去察看谢长龄的伤势,立即转身吩咐备车出府。

      “去药堂。”

      来通传消息的铁衣刚好扑了个空,悻悻地回到书房,“公子,少夫人一早便出门了。”

      谢长龄已经翻完了手头所有纸档,仰着头发了阵呆,问道:“可有说去哪儿?”

      “药堂。”铁衣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少夫人对公子很上心。定是知道您旧疾未愈,去寻大夫了。”

      谢长龄心中咯噔一下,但冷峻的表情并未大改,轻轻嗯了一声,便又将视线转回书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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