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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陵水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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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听见她突然搭话,有些受宠若惊,涨红了脸,立即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从坊间的传闻到府中的探查,娓娓道来,可谓知无不言。
阿絮听得认真,时不时点点头,十足好奇。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少女清丽,少年俊俏,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景象。
坐在斜对面的楚离执杯浅啜,目光在阿絮和林璟身上打了个转,唇边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林琬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地对弟弟道:“阿璟,莫要太过叨扰仙子。”
林璟脸红红地低下头:“抱歉,阿姐,是纪姑娘在问我情况。”话虽如此,身子倒是一寸都没挪开。
申屠邈趴在桌上,不满地撇撇嘴:“这小公子看上我们师妹了呀?怎么没见他跟我们话这么多?”
白御抱着茶盏温温一笑:“不怪他,纪师妹的模样,就算在修仙界也算得上十分出众了。”
卫天心规规矩矩地跽坐席间,神色若有所思。诸刹推一盏新茶过来,低声问:“怎么?”
“这位楚公子竟有金丹中期的境界。”卫天心轻声道,“身为一介散修,有这样的境界,竟然从来没听过他的名讳。”
诸刹:“他是林郡守的座上宾,兼之教授林公子修炼入门之法,又是自家千金中意的夫婿,素日只在城内交际,低调得很。”
卫天心执杯轻啜,闻言一点头,不再说话。
夜色渐深,宴席将散。林郡守正待安排众人歇息,忽有一名管事脚步匆匆而入,面色凝重地在林郡守耳边低语数句。
林郡守脸色微变,强笑道:“剑尊、诸位仙长,府中有些杂事,只能先行失陪。小人已让下人安排好了休憩的院落,各位自便,不用客气。”
语罢,他随管事快步离去,神色之间难掩一丝焦灼。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席间轻松的氛围为之一滞。
卫昭弦放下茶杯,淡声道:“时辰不早,都散了吧。”
他率先起身,阿絮等人也相继起身。林璟还想跟阿絮说什么,却被林琬拉住了。
小厮主动上前引路:“诸位仙人,请随我来。”
阿絮与申屠邈并肩走在队伍最后。路过回廊转角时,她似有所感,脚步微顿,回眸望去。
只见水榭另一侧,花木扶疏的阴影下,楚离正与林琬低语。
随着话音,林琬眉间忧色愈浓,楚离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姿态亲昵,透着一种刻意的安抚。随即,楚离的目光似无意间抬起,恰好与阿絮回望的视线在空中一撞。
那青年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向她颔首致意。
阿絮觉得怪异,面上却不显,同样礼貌颔首,旋即转身跟上队伍,将楚离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抛在身后。
陵水城的夜,似乎比山中更沉,也更凉了。阿絮步入客院,关上门扉,在房中静坐了一会儿,忽听府邸深处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犬吠。
她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放眼望去,冷凉的月辉泼洒在郡守府鳞次栉比的屋瓦上,仿佛一层流动的水银,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掠过屋脊。
那方向,赫然是林郡守方才匆匆离去的府邸深处。
那是,卫昭弦...?
阿絮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如轻烟般从窗口滑出,足尖在廊柱上一点,悄无声息地攀上屋顶。
夜风拂过,带着江南之地独有的湿润水汽。她屏息凝神,循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脚下青瓦光滑冰凉,她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像只矫捷的狸猫般穿行于屋脊之间。
越到府内深处,气氛越发压抑。除去先前那几声犬吠后再无动静,死寂得叫人发毛。
终于,在靠近府邸西侧一处偏僻书房的屋顶,她再次捕捉到了夜色中那抹身影。
卫昭弦宛若一片没有重量的雪,静静伏在飞檐的阴影之下。
阿絮心头一跳,愈发小心地靠近,栖停在他身后数丈外的树丛间,伏低身形,同样将气息敛至最低。
书房的窗棂紧闭,却隐隐透出昏黄的光,以及刻意压低的、争执般的语声。
“当真要如此行事吗?”是林郡守林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急和不安,“与虎谋皮,焉有其利?那玄霄门剑尊何等人物,若被他察觉……”
“察觉?”一个略显阴柔的男声嗤笑打断了他,“林大人,富贵险中求。此事既成,足以让你林家再上一个台阶,彻底摆脱这小小边城郡守之位。你就算不为自己,也多为你的儿女想想!”
“可楚离…”林鸿的声音犹豫不决。
“楚先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阴柔声音笃定道,“若非他牵线搭桥,我们怎知这绝佳容器竟已送到你眼皮底下?这是天赐良机!”
容器?
她惘然地看向前方——卫昭弦依旧一动不动,神色古井无波。
林鸿好似被说服了,颤着声道:“那…那具体要如何做?”
“很简单。”阴柔声音压低,变得阴冷,“永嶷山之行,便是最好的时机。山高林密,瘴气弥漫,死个把人再寻常不过。”
“你只需利用好你的身份,确保他们……尤其是那个叫纪絮的女弟子,能顺利进入我们指定的区域。剩下的,楚先生和‘那位大人’自会料理。事成之后,答应你的‘洗髓塑脉丹’和郡守升迁令,一样都不会少。”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余林鸿粗重的喘息声。
洗髓塑脉丹?
修仙一事最是讲究天赋,天赋高的人,远不是平庸之辈光凭努力就能赶上的,实乃打娘胎里就注定的东西。这闻所未闻的洗髓塑脉丹,若真有其名这般功效,那岂不是逆天改命的神药?
她摸着腕间的玉镯,它变得和它主人的脸色一样冷,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就是这么微不可查的一抖,一片摇摇欲坠的青叶便打着卷落了下去。
“什么人!”
一声低喝猛地从书房一侧的阴影中响起,紧接着,一道凌厉的破空声直射阿絮藏身之处!
楚离!他竟一直守在暗处?!
没想到他的修为竟到了可以察觉一花一叶的动静的程度。阿絮浑身汗毛倒竖,正欲闪避,一袭大袖忽然挟着劲风将她卷了过去,接着就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贴上来,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下意识要挣开桎梏,正要提气反手攻去,那人另一条手臂便立时如铁箍般紧紧环住了她的腰身,巨大的力量带着她瞬间向后翻滚,衣袂翻飞间,一线莲香在湿润的空气间逸散开。
卫昭弦...?
他动作迅疾如风,带着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破空而来的劲气,滚进一处更高的屋脊阴影之后,身体严丝合缝地嵌入翘起的飞檐之下。
下一秒,她原先栖身的树丛被削去半边枝桠,轰然落地,震起阵阵尘土。
“唔!”阿絮被捂得几乎窒息,后背紧紧撞进一个宽阔而冰冷的胸膛。
就在两人身体紧密接触的瞬间,她脖颈上的锁魂印倏尔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这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发出一声极细微的闷哼。
下方,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林鸿惊惶失措地探出头:“楚先生?!”
楚离的身影似鬼魅般飘至院中,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视着屋顶各处。他脸上那惯常的疏朗笑意消失无踪,只剩下十足的警惕。
然而,没有任何端倪。
“无事,兴许是野猫的动静。”楚离沉声对林鸿道,“大人不必惊慌,一切按计划行事即可。夜深了,早些回房歇息吧。”
林鸿惊魂未定地被劝回了书房。
楚离却并未离去,而是独自站在院中环视周遭。
飞檐之下,逼仄的阴影里。
阿絮依旧被卫昭弦锢在怀中。他的手掌还捂着她的嘴,冰冷的指尖贴在少女柔软的唇瓣上,另一只手臂牢牢锁着她的腰,以防她从这方狭窄的空间里滚落,紧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她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的心跳,隔着锦衣一下、一下地传过来。锁魂印带来的灼痛依旧没有消退,甚至开始从脖颈处蔓延到全身。
或许是因为合修过的原因,沉寂了许久的魅妖血脉在前几日饱餐一顿后,再次感受到卫昭弦周身的气息,便瞬间被这近在咫尺的精纯灵力点燃,如饿兽般疯狂冲击着锁魂印,在阿絮脑海中叫嚣着,让她扑上去将他吸干。
不...绝对不能让楚离发现他们。
她死死压住了这份冲动,强忍着腹中如刀绞般、愈来愈盛的剧痛,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少女纤细的身体在卫昭弦的怀里蜷缩起来,抖如筛糠,脸色青白,两颊却渐渐洇出诡异的酡红。
自他玉白的指缝间,慢慢渗出一条血线。卫昭弦抬起手,借着微弱月光,才发现掌心的湿濡原来是一片血腥,而阿絮紧闭着眼,嘴唇已经被她咬得血肉模糊。
他在识海里唤她:“纪絮!”
她长睫剧烈一颤,像是连睁眼的力气都耗尽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
卫昭弦蹙起眉,额间鲜红的剑纹纠结在一起。他垂眸凝视着她的侧脸,良久,抬起手腕放到女孩的嘴边。
如果她的身体渴求他的灵力至此,那么饮生血是最快的缓解方法。
“纪絮。”他说,“张嘴。”
阿絮毫无反应,像是晕了过去。他只好用灵气将手腕划开,再伸手去掰她的牙关。
鲜血滴落齿间的刹那,她忽然一下抬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女孩嘶哑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传进他的识海:
“你是疯了吗...割腕放血救一只妖?”
她都成这样了,还是害怕失控忍着没咬他,他倒好,竟然自己放血出来!
阿絮咬牙切齿:“剑尊当真不怕我将你的血吸干吗?”
“你没有那个本事。”
“哈...”她费力地掀开眼,缝隙里露出的眼白一片殷红,带着讥笑,“...你确定?”
不待他回应,阿絮已攥住他的大袖,一把拉近。
卫昭弦腕上的伤口被什么湿.软的东西舐过,带起一阵细密的痒,她吮去那滴掉落的鲜血,指尖泛起灵力,轻轻摁在那道伤口上,将它愈合成了一道浅浅的疤。
“我才不要这里的血。”
模糊而轻软的嗓音,伴随着犬齿咬开肌肤的疼痛,顺着颈间,一路攀爬到耳边。
她扯住他的衣襟,侧过身来,倒进怀中,偏头一口叼住了他的脖颈。
“我要...”
“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