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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陵水城(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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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再冷的人,血也是滚烫的。
她的手抵在胸口,死死攥着他的衣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沉渊中唯一的浮木。
卫昭弦那双天青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恍惚,垂眸,只见两人发丝在夜风中痴缠交叠,凌乱难解。
理不清的孽缘。
眼前光景仿佛随着剧烈跳动的脉搏微微震颤起来。她伏在他颈窝急促地吸.吮,如濒死的小兽般不知餍足地汲取着,甚至让他有了抬起手去拍一拍她脊背的冲动。
“纪絮。”
像是为了扼住这荒谬的念头,他肩背微绷,向后倾仰,修长的颈项在幽暗光影中绷出一道新月般的弧线。
可怀中的女孩却揽紧他肩头,追索而来。
“别走。”
呓语几乎不成调,她柔软的唇瓣蹭过耳垂,激起让人发抖的痒意。
他本应…对这般肢体接触无动于衷的。
不过是一只血脉不纯的魅妖而已...
卫昭弦搭在膝上的手僵硬地蜷了蜷,神思无处安放,唯有阖上双眸,唇瓣无声翕动,一遍遍默念起静心的法诀。
“师父。”她含糊地呢喃着,长长的睫羽轻轻地眨,如蝶翼扫过玉白的颈,“好香...”
...
底下,一帮夤夜巡逻的府卫路过,低声议论:“你可闻到一股异香?”
“许是桃夭开了?”有人环顾了一圈,“府里近来花香浓郁,总有发情的野猫夜半爬树闹腾。”
楚离瞥了眼院中盛放的花树,面上疑色似乎稍减。
兴许...真是野猫吧。
“来人。”他扬声唤住府卫。
那帮府卫听到楚离的呼唤,赶紧驻足:“楚先生。”
“去前院客房看看,仙门来的贵客们是否安歇。莫要让野猫闹人,叨扰了贵客休息。”
他温声吩咐,表情亦是一贯的温良,偏偏在今夜的月色下,看得府卫有点打寒噤。
“是。”
——
翌日清晨,郡守府花厅。
晨曦微透,昨日深夜下过一场暴雨,空气里还残留着清冽的水汽。桌上摆着精致的陵水早点,林琬正含笑为众人布菜,林璟则殷勤地将一碟水晶虾饺推到阿絮面前。
“纪姑娘,尝尝这个,陵水特色。”
阿絮的脸色仍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青影,精神倒还尚可。她冲林璟甜甜一笑,礼貌道谢,目光却下意识越过众人,投向上头的主位。
卫昭弦端坐案后,神色淡漠地用着清粥,颈侧的衣领熨帖地遮住了昨夜被咬之处,看不出丝毫异样。
楚离一身靛蓝长衫,手摇一柄绘着泼墨山水的折扇,笑容疏朗地步入厅中:“诸位仙长早啊。昨夜府中喧闹,不知可惊扰了各位清梦?”
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众人,尤其在阿絮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一瞬,最后落在卫昭弦身上。
卫昭弦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尚可。”
“那便好。”楚离笑容不变,自顾自坐下,“昨夜不知哪里窜来的野猫,闹腾得厉害,搅得府中护卫好一阵忙乱。扰了清净,楚某代郡守府向诸位赔个不是。”
“野猫?”申屠邈好奇道,“陵水城的猫这般凶悍?”
“许是春日躁动吧。”楚离摇着扇子,施施然道,“野物难驯,总爱寻些不该碰的东西,需得敲打敲打才好。”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朝这边飘过来,阿絮心头微紧,面上却端起清茶,垂眸啜饮,避开那目光。
身侧的卫天心察觉到这番动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无妨。”诸刹笑着打圆场,“修行之人,些许动静不足为扰。倒是林大人,昨夜匆匆而去,不知府中事务可处理妥当了?”
林鸿今日神色有些萎靡,闻言连忙道:“劳诸公子挂心,些许俗务,已…已处理妥当。”
卫昭弦放下银箸,目光平静地看向林鸿:“林大人。”
仅仅三个字,林鸿额角便渗出汗珠,眼神闪烁,不敢与卫昭弦对视:“剑、剑尊请讲?”
诸刹代言道:“林大人身为一城郡守,想来消息最是灵通,可清楚永嶷山近况如何?腐傀之祸,可有蔓延至陵水城郊?”
林鸿连忙道:“回剑尊,最近山中的确有腐傀作乱,但听闻多盘踞于坠龙渊附近深谷,尚未蔓延至城郊。府中护卫与城中修士已加强巡防,目前还算安稳。”
“安稳?”卫天心冷声道,“腐傀即使彻底死去,身上怨气死气滋生蔓延亦极快,动辄便引起疫病疮疾。若等其蔓延至城郊,恐为时已晚。”
“卫仙子所言极是!”林鸿擦汗,“只是山中瘴气浓重,地形复杂,寻常护卫修士难以深入……”
“无妨。”卫昭弦起身,“今日,我等便入山探查。”
他目光扫过座下弟子:“诸刹、天心、申屠邈、白御,随我入山。纪絮,”他看向阿絮,语气依旧平淡,“你根基尚浅,此行……”
“师尊!”阿絮立刻起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弟子既为亲传,岂能遇险而退?况且,”她顿了顿,迎上卫昭弦目光,“弟子对此行做了充分准备,或许能助师尊一臂之力。”
卫昭弦静静看着她,那双天青色的眼眸里辨不出情绪。
片刻,他微微颔首:“允。跟紧队伍,不得妄动。”
阿絮笑道:“是!”
申屠邈有些茫然地在师尊和师妹间左看右看。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不是本来就要带小师妹进山吗?
余光中,楚离摇扇望着这边,神色颇有几分玩味。
林璟急忙道:“剑尊,我对城外山路还算熟悉,可为向导!”
“胡闹!”林琬急忙拉住弟弟,“山中危险,岂容你当作儿戏!”
“阿姐,我就在外围接应,绝不深入!”林璟恳求地看向卫昭弦。
“琬琬,也该给阿璟一些历练的机会。”
楚离适时地开口:
“剑尊,阿璟的确对附近地形十分熟悉,由他引路至外围山口,再让府中两名筑基护卫随行在外围策应,应无大碍。如此,诸位仙长也能省些寻路工夫。”
卫昭弦不语,目光在林璟和楚离身上掠过,最终落回林鸿身上。
诸刹瞅了师尊一眼,微笑道:“那就有劳林公子。”
“谢剑尊!”林璟喜形于色。
楚离折扇轻合,笑容温煦:“那楚某就预祝剑尊与诸位仙长,此行顺利,斩妖除魔,凯旋而归了。”
——
永嶷山外围,古木参天,藤蔓虬结。
越往里走,那股枯枝败叶混着淡淡腥气的味道便愈发浓重,灰绿色的瘴气如薄纱般在林间飘荡,遮天蔽日,瞧得人心神不宁。
林璟与两名护卫止步于山口:“剑尊,诸位仙长,前方瘴气渐浓,腐傀踪迹也多现于此。我等便在此处等候接应。”
“有劳。”诸刹点头,转身看向众人,“敛息,凝神。腐傀对生气极为敏感。”
一行人将受伤的白御护在中心,小心翼翼深入。然而往里走了好一段,林中依然没有丝毫动静,心神难免稍稍松懈了下来。
“咦,这是哪儿来的?”申屠邈同阿絮并肩而行,低头看见她腰间晃荡的香囊,奇道,“来的时候没见你佩呀。”
阿絮拨了拨那藕荷色的香囊,随口道:“是入山之前林公子给我的。说是看我精神不济,怕瘴气入体,佩着这个,或许有些抵御效果。”
“呵呵。”少年额上流下三行冷汗,“怎么没见他这样关心我等?无事献殷勤。”
白御捂嘴窃笑:“阿邈,不要对师妹这么有占有欲。”
“作为师兄,我有义务保护小师妹免受富家纨绔侵扰好吗?”申屠邈义正严辞。
阿絮好笑地看着两人拌嘴,忽然感觉颈侧的印记微微发烫。
她抬手摸了摸,心神不属地朝最前方看去。那挺拔身影却并未回头,背影冷冷的,似乎对身后的嬉闹充耳不闻。
怎么能装得这么若无其事...阿絮暗自腹诽。
昨夜的事她已记得不太分明,只知道恢复意识时,她正好好地躺在客房里,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唇上的伤口也愈合如初。
若不是今日卫昭弦今日将衣领束得格外高,她简直要怀疑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纠缠,不过是她梦里的一场幻影而已。
诸刹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小师妹。”他冲她摊开手,“香囊。”
阿絮不解歪头:“嗯?”
“此地诡谲,就怕这香气招来邪祟。师兄先替你暂为保管,出山再还你,可好?”
诸刹笑得像牡丹仙子,温柔漂亮,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乖乖“哦”了一声,将香囊摘下来交给了他。
“快要走到瘴气最浓的位置了。”卫天心看了一眼罗盘,沉声道,“多加戒备。”
此言一出,众人都收起了玩笑的态度,将手扶在了剑鞘上,严阵以待。
又往前走了一段,瘴气愈发浓郁,几乎叫人看不清周围同伴的轮廓了。
白御环顾一圈四周,忽然“咦”了一声:“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卫天心突然高喝一声“小心!”,左前方一处腐叶堆猛地炸开,数道黑影裹挟着恶臭,朝众人扑来!
那群黑影动作僵硬却十分迅疾,四脚着地,跃至眼前,口中发出嗬嗬怪响,原是几只兽傀。
长剑次第出鞘,嗡鸣不断,剑气纵横,将扑来的几只兽傀绞杀。
兽傀并不难缠,他们足以应付,卫昭弦也有意让他们历练一番,是以未出手,只负手立于战圈之外,目光如炬,扫视着林间深处,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果不其然,密林深处紧接着传来一阵更加密集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越来越多的兽傀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从四面八方朝他们的方向涌了过来。
其中数只体型异常庞大,腐烂肌肉虬结,关节处白骨森然,显是开了灵智的妖兽所化的兽傀,凶戾之气滔天,竟齐齐舍弃旁人,直扑向站在卫昭弦身旁、伤了一臂的白御!
“师兄!”申屠邈挥剑欲援,却被两只凶悍兽傀缠住。
白御勉力持剑格挡,可面对数只高阶兽傀围攻,终归有些分身乏术,眼看一只巨爪兽傀就要抓向他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凝练如霜的剑气后发先至——
“噗嗤”一声,巨爪应声而断。腥臭黑血顿时四溅。
卫昭弦指尖剑气尚且未散,众人刚松一口气,阿絮便发现另一只一直潜伏在阴影中的兽傀,竟趁众人围上去关心白御之机,嘶吼着朝诸刹背后扑了过去。
“大师兄小心!”
惊呼四起,阿絮正欲出手回护,忽然一声穿云裂石的尖锐狐嗥骤然炸响。
这声嗥叫几乎让天地都为之一动,那偷袭兽傀更是首当其冲,竟被生生震飞,撞断数棵枯树后翻滚在地,昏死了过去。
阿絮惊愕地循声回望。
只见白御立于诸刹身侧,龇牙怒目,独臂微颤,原本乌黑的双瞳此刻竟燃起灼灼金焰,死死钉住地上挣扎的兽傀,周身戾气翻涌。
他头顶柔软的白发间,赫然竖起了两只绒绒的雪白狐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