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玄霄（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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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絮：“......”
“不必太紧张。”诸刹声音沙沙的，是一种雌雄莫辨的动听，“有师尊和师兄师姐在，只是带你出去长些见识而已。我见你也有些基础，这两日只要好好练点基本剑法，留有一些防身之力便好。”
“是。多谢师兄。”
自进山以来，玄霄门的人对她一个比一个温柔关切，也不知道卫昭弦这种冷冰冰的人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弟子的。
阿絮忍不住瞥了那屏风后的人一眼。
事情谈到这里，众人也不好多打扰病人休息，便就此散了。
阿絮怀里揣着几本在药堂门口被师兄师姐们硬塞过来的“基础剑诀”“玄霄剑法入门大全”“如何与剑灵打交道一百问”云云，晕头转向地回了菡萏阁。
到了屋内，她将那把挂在腰间轻飘飘、几乎没有重量的“焚心”放到桌子上，试图按照书里写的召唤剑灵的方法，把焚心的剑灵召唤出来。
左三圈、右三圈，她在桌子旁边忙活了半天，焚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静静躺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
她又看了两眼书，怀疑可能是自己还不够虔诚。
阿絮在心里默念：“剑魄通灵，剑魄通灵，剑魄通灵...”
【吵死了！】
识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噼里啪啦对着她一顿骂：【都不理你了还一直叫魂一样！你好烦！】
阿絮沉默地抹了一把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口水，“那你回剑里去吧。”
“...”剑灵疑似被噎了一下，又开始哇啦哇啦，“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那你要怎么样。”她虚心请教。
焚心在桌上大动一下，发出“嗙”的一声。
剑灵：“你叫我出来的，你问我要干什么？”
“我是乡下来的，没见过剑灵长什么样。”少女将语气拿捏得很诚恳，“我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拜托你好好配合我练剑，行不？”
“...”
焚心周身的赤红剑气忽然聚到一处，逐渐凝成了一道劲痩的影子。赤雾散去，一个红发黑瞳，身着圆领暗红骑服的少年架着腿坐在桌沿，高高在上地盯着椅子上的阿絮。
半晌，他撇嘴道，“他怎么会把焚心给你？”
谁？卫昭弦吗？
“你认识卫昭弦？”
“我是他从前的佩剑，怎么会不认识？”剑灵轻哼一声，“只不过当年在蜮祸中我剑身受损，他又继承了掌门剑‘飞星’，才把我放回剑匣，沉进洗剑池中修养。”
阿絮一愣，才注意到那少年的脖颈上有一圈淡淡的疤，看起来远不止“有损”这么简单，多半是断过一次。
没想到卫昭弦竟然会把自己从前的佩剑给她。她对这剑有种说不上来的眼缘，于是伸手摸了摸剑鞘，笑笑道，“没关系，还是很漂亮。”
少女唇角溢下去一对浅浅的梨涡，神色意外地恬和，仿佛丝毫不计较他的桀骜。
剑灵又噎了一下，突然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纪絮。”
少年眉眼皱起来，问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却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钻回了剑里。
谢拂愁还真没说错，这把剑的剑灵果然古怪。不过一想到卫昭弦的性格，也就释然了，神出鬼没的剑尊配毒舌恶劣的剑灵，很合理。
...
“你不去看看你新收的徒弟么？”
谢拂愁毫无形象地躺在玉簟上，嘴里叼着根柳枝，笑哈哈道：“我过来的路上，看见她在后院练剑练得可起劲了。你眼光还真不错，她一个剑都没拿过的人，只一下午便耍得有模有样的，确实有点天赋啊。”
卫澹不应，垂眸看着案上摊开的十三洲地图，玉样的指尖压在东南角上。
永嶷山并不是一座小山，而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山脉，横跨情孽谷，一路连接了永夜深渊与陵水城，直指北上一众门派聚集地，最中心处，赫然写着“天元宫”三字。
纵使修仙界有无数小宗门，然则真正在十三洲有名声的也不过四派：以剑道为主的玄霄门，以丹符为主的天元宫，散修聚集的红尘渡，以及隐世的佛宗无相寺。
而这四派中，除极少出世的无相寺外，当属天元宫坐镇的修仙大能最多。而原本与之不相上下的玄霄门，蜮祸之后重新兴起，反而多了不少年轻血液。譬如当今坐镇七峰的长老，几乎都是青年模样。
卫昭弦眼风扫过天元宫三字，淡淡道：“谢师伯最近如何。”
“好得很，但他传信来，说我母亲最近不大好，旧疾复发，想我想得紧。”谢拂愁唇角擒了抹笑，“因而我此行便是来找你告个假，之后永嶷山之行，我恐怕不能同去了。”
“明日走？”
“是啊。”
“青芜前几日赠我一株玄芝，于你母亲的病十分对症，只是这两日已熟得快要过头了。”卫昭弦从袖中取出一方檀木匣，推到他手边。
言下之意，这玄芝明日就要熟过头了，如若今日不送去，药性会大打折扣。
“卫澹你这么够意思？”谢羌一下跃起来，将那匣子往怀里塞，“果然还是很关心我的嘛，嘴硬心软～那本君今日就告辞啦。”
“寒潭洞？”
“都安排好了，今夜子时准时入洞就行～”
谢羌的声音顺风飘过来，抬起头时，人已经没影了。
卫昭弦凝望空落落大敞的殿门半晌，搁笔起身。
莲池殿到菡萏阁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从另一座云桥上绕过去，便有一角飞檐，可供人悄悄俯瞰后院全景而不叫人察觉。
此时，仙气飘飘的剑尊大人就栖停在这座飞檐上，默默地看着院中说话的两人。
“这个动作，要肩带腕，唰一下！送出去，懂不？”
申屠邈本是路过，正巧见阿絮在练剑，便热心地拔出自己的佩剑‘逐风’同她演示了一番。
阿絮跟着指导重新做了一遍。他连声称对，大赞道，“纪师妹你真聪明，当初这一套基础连招我可是练了两天才熟练呢。”
她收剑回鞘，摇摇头：“不敢当。”
魅妖天生便有出色的身体协调性，比较容易掌握招式要领，更何况这本剑谱编得极好，即使初级剑法也颇具行云流水之势，上手难度并不高。
“这本剑谱是师尊编的。厉害吧？”申屠邈的表情堪称与有荣焉，“招式上所有容易出问题的地方，都一一点出来了，就算是从来没学过剑的也能看懂。”
二人来到院后的树荫下稍作歇息，阿絮抱着膝，听申屠邈单方面滔滔不绝。
“我就没见过师尊有什么不会的东西。佛、乐、丹、符，他都懂，尤其是剑。你见过师尊执剑吗？帅呆了！”
阿絮：“你好像很崇拜他。”
“当然了！虽然师尊看上去冷冰冰的，也很少同我们说话，但其实很照顾我们。”少年眼眸亮亮的，“听说他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只身对峙过鬼哭涧里的大妖了。”
“对了，那日我们在鬼哭涧旁边遇到你，你有没有看见里头的妖怪？听说它们都长得奇形怪状，可怖得很。”
阿絮心里发笑。要是他知道坐在他旁边的人就是曾经在鬼哭涧里横扫六合的存在，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她摇摇头：“没有。师兄很讨厌妖怪吗？”
申屠邈道：“为非作歹的自然讨厌，若安分守己，与我何干？”
阿絮抬头望了一眼天际，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一道视线似有若无地盯着她？
“好了，我得去做门令了。”申屠邈倒是一无所觉，拍拍屁股站起来，“师妹你自己多练练，总会有所感悟的。明日卯时早课见！”
阿絮同他作揖告别，待他扬长而去后，也站起身，准备再琢磨一下剑法。
夕阳渐沉，月色泼落，在青石地上凝结成霜。少女手腕一翻，剑尖搅碎了浓夜，衣摆旋开，像只初试飞翔的雀鸟。
“这里…是该旋身还是沉腕来着？”她稍一分神，剑气斜出，猛地削断了半截树枝，断裂处腾起细小白烟，竟是被妖火灼成了灰烬。
阿絮还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这具身体的灵气，稍不注意，残留的妖力就会跟着一起冒出来。
她正觉懊恼，却不知从哪里突然飞出一只纸鹤。
纸鹤扑动翅膀，轻巧地擦过剑锷，仿佛嬉戏般引导起她的动作。
阿絮只觉腕骨被一股冰凉的灵气缠绕，失控的剑势竟自行回转，在空中凌厉地划出一道弧光。
“咦？”
她惊疑收势，倏听一声轻叹被风送近。
阿絮猛地抬头，檐上空无一人，唯有月光筛过树影，在石阶上投下纵横交错的痕。
那纸鹤在空中飞舞一圈，最后化作轻飘飘一张青宣落在她手上。
“亥时三刻，至寒潭洞。”
...
寒潭洞比她想得更冷。
月光透过穹顶的冰棱折射进来，在卫昭弦的衣袍上割出细碎的光斑。
他盘坐在玉台中央，飞星剑横置于膝，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合着眼，愈发显得那张脸是昆山片玉般天生的造物，多一分则钝，少一分则薄。纤长的睫羽上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几乎让人疑心冰霜会凝在上面。
魅妖最懂欣赏皮相之美。她心下喟叹，眼前这人，无疑是造物主最精心雕琢的杰作。
阿絮赤足趟过冰凉刺骨的池水，一步步走向中央的玉台。水波在她脚踝边漾开涟漪，寒气顺着肌肤直往上钻，激得她微微打了个颤。踏上玉台时，足心传来的寒意让她差点缩回脚。
“坐。”
他的声音在空旷冰洞里荡开，比寒潭水更凉。
她在他对面盘膝坐下，学着卫昭弦的样子闭目调息，试图驱散那股寒意。
然而，体内那股属于魅妖的本源之力，在如此至寒至纯的环境中，竟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隐隐躁动起来，丝丝缕缕的灼热在经脉中流窜，与身外的严寒激烈对抗。
她努力压制，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静心。”
卫昭弦的话音再次响起，与此同时，一股温和的灵力自他指尖溢出，并非想象中的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凉意，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渡入她的眉心。
阿絮浑身一僵。
那股灵力太精纯了。精纯到瞬间就涤荡了她经脉中的灼痛和滞涩，以一种极其玄妙的方式引导着她体内混乱的气息，梳理、归顺，甚至…试图安抚那股桀骜的妖力。
真是陌生的感觉。
千年来，她在鬼哭涧吞噬、掠夺、挣扎求生，力量的增长伴随着血腥与撕裂般的痛楚。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被一种强大而温和的力量包容、引导、甚至…呵护？
她下意识地想要抵抗这份“入侵”。可卫昭弦的灵气却有着堪称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总能绕开她设防的心神，精准地抚平每一处因力量失控而产生的细小裂痕。
“...”
她渐渐松懈下来，妖力试探地顺着灵力连接，逆流而上，蛮横地攀附上他的指尖，继而沿着手臂的经络急速蔓延。
卫昭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不同于他所熟悉的灵力，这股妖力带着近乎蛮横的生命力，灼热、粘稠，是纯粹的，属于魅妖本源的力量。
它像无数条滚烫的、带着细小倒刺的藤蔓，猝不及防地缠住他探入的灵力，贪婪地汲取起那份冰泉般的清凉。
冰火相抵，交织躁动，在他体内掀起无声的惊涛。
阿絮自知绝无可能进入他的灵台，识趣地控制了分寸。两股力量便就此悬停在空中，克制地勾缠卷绕，像两只若即若离，不敢交握的手。
就在卫昭弦试图更深入地梳理她妖力根源的瞬间——
嗡！
一阵强烈的震荡，猛地将他的灵力从她魂魄深处反弹了回来。
阿絮猛地睁开眼！
几乎是同时，卫昭弦也睁开了双眸。
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玄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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