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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玄霄(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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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修”二字一出,那双抚琴的手倏然顿了一下。
“谢羌。”卫昭弦微微合目,“这不是儿戏。”
“我没当儿戏呀,你不要一听到双修,就这么如临大敌嘛。你年少时游历各地,隐瞒身份到合欢宗窃学时,不也听过‘以情入道’?”
谢拂愁道,“双修非俗世欢爱,实为阴阳共生。她这具玄阴之体,偏要你至阳至真的天生剑心来配,效果才最好。更何况,你强她这许多,修行的分寸自然由你掌握。”
顿了顿,他咳了一声,嘻嘻道,“你若实在不愿,本君替你也不是不行,左不过是进度慢些。”
七弦琴又铮鸣一声,灵气层层荡尽周身雾气。谢拂愁悻悻耸肩,闭上了嘴。
卫昭弦:“可有他法?”
谢拂愁:“你若等得起,总有他法。可是线索不等人,你不怕出差错,我便回去再作研究。”
这番说辞好像终于说动卫昭弦些许。他轻叹道:“...如何行事?”
谢羌似是没想到卫澹会这么快接受,反倒愣了下,才慢慢道:“这简单。便是从她体内抽出一缕情丝为引,将你身上的真气引渡过去。她是魅妖,本就该修炼这个的,等吸了你的真气,妖力自然会慢慢复苏,将这锁魂印层层冲开。”
“抽情丝?”阿絮皱起脸,“很疼的。”
“怕疼?那你完了,这合和双修,次次都得抽情丝。”谢拂愁唯恐天下不乱似地,一脸贼笑,“但也没办法啊,若不行灵体/交/合之事,只好这样了,要不你求求昭弦剑尊,同你直接双修?”
按常理,阿絮听了这话,早该顺杆往上爬地使劲现眼了。但这次,她竟然一句话也没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卫昭弦只当没听见:“何时行事?”
谢拂愁摇扇:“每月十五,月上中天,寒潭洞内,灵气倒灌,恰是佳期——不巧,正是今日。”
话到一半,碧波池上忽然飞来一只纸鹤,软绵绵落在卫昭弦肩头。应当是玄霄门传信秘术。
他将纸鹤打开,里头传来卫天心的声音:“禀师尊,永嶷山急报,白师弟在追查魔修时重伤,大师兄提前带他回宗,二人已到慈济峰了。”
谢拂愁在旁静听,一抬眉道:“直接去慈济峰找青芜君疗伤了?那很严重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卫昭弦沉吟一瞬,谢拂愁同他拍胸脯作保,“不就是要带你这新徒弟选把剑吗?我知道怎么做,你就放心去吧。保管把剑和人规规整整送回你那里。”
他只好一颔首:“劳烦。”说罢收琴拂衣而去。
“长老也有洗剑池的权限吗?”阿絮不解,一般大宗收归灵器的地方,都只有掌门有权利开启。
“别的长老没有,但本君一般代掌门统御全宗琐事,因此有。”谢拂愁笑眯眯地道,“跟我来。”
看来这位灵羌君,跟卫昭弦的关系那真是非同一般地好。
她跟着谢拂愁走出水榭,踏着池上小石一路前行,逐渐走进一座山窟中。山窟里飞满了淡蓝的萤火,天顶石壁之上凿刻着繁复星象,映在一片平静的水面中,仿佛幻境。
“这些是月萤,喜好近水的黑暗地界。这些全部都是我和卫昭弦抓回来的,再由御奇峰的孟秋君驯化,放在这里守池。”
月萤这种灵兽眼盲,因此对气息极其敏感,只要一察觉到擅闯者的气息,便会即刻一拥而上,自口鼻钻入,啃噬他的眼球,致使其摔入池中,被湖水吞没,成为洗剑池的养料。
谢拂愁口中的孟秋君,还有先前提到的青芜君,应该就是玄霄门另外两峰的长老,一个司医药,一个司志异奇兽。
不过阿絮更好奇的是,“掌门竟然会亲自去抓这些灵兽吗?”
谢拂愁“唔”了一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卫澹可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他少年时极不安分,游遍十三洲,有时候还会拉我一起伪装成其他门派的内门弟子,进去偷师。”他的神色带着怀念,“但我从前身体不好,大多数时候,我都在玄霄门等他回来,听他跟我说外面的事情,直到...”
顿了顿,他声音低下去,“...之后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阿絮猜到了他含混带过的那个词是什么——“蜮祸”。
依他所言,卫昭弦作为玄霄门前掌门的独生子,又有天生剑心,可谓是鲜衣怒马的天之骄子,一朝经此变故,别说性情大变,便是从此一蹶不振也是有可能的。
“我听卫师姐说,那场祸事中玄霄门上下无一幸免。那谢长老是...?”
“那段时间我不在玄霄门。”
谢拂愁走在她前面,声音幽幽地飘过来,“我母亲是天元宫现任掌门的亲妹,只是少时拜了卫肃伯伯为师。蜮祸爆发时,我正巧被接回天元宫闭关,等出关时,局面已定。后来卫澹重建玄霄门,邀我回来坐镇藏符峰,我便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若有所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洗剑池的中央。池心的坐化台上,有一柄巨剑石雕,谢拂愁将掌心贴向剑锋,忽地便有白光大盛。
随着池底传来咔咔的机关转动声,一座接一座的小莲台浮出水面,每座莲台上都悬浮着一把长剑,被莹莹灵光包裹着,放眼望去,至少有上万把剑,壮观至极。
接下来,按照套路,是不是该让她上去摸一摸那座巨剑石像,然后人选剑,剑选人,人剑合一了?
“非也。”谢拂愁好像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本来是应该让你上来感应的,但你比较特殊,卫澹已经帮你把剑选好了。”
紧接着,他大喝一声“剑来!”,便有一柄通体鲜红的长剑自池中飞来,径直撞入他手中。
那剑生得极为特别,比阿絮至今为止见过的所有剑都要细瘦修长,剑身周围散发着赤色的灼灼剑气。
“此剑名为‘焚心’。”
阿絮将它接过来,捧在手中盯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痴痴发愣。
“这柄剑的剑灵我记得可是十分桀骜难驯,谁知道卫澹竟然把它挑给了你。”谢拂愁一脸自求多福的表情,“剑灵若是不配合你,你习剑可谓难上加难。”
阿絮回过神,反手握紧“焚心”,笑了笑道:“是吗,我与它...还挺有眼缘的。”
“掌门大人自有他的道理。”紫衣仙君嘿嘿一笑道,“走吧,现在我带你去见见你大师兄和三师兄。”
...
慈济峰。
药堂内,角落的泥炉正咕嘟咕嘟地炖煮着一锅草药。阿絮挥去鼻尖萦绕的清苦味,踏入内室,榻边已经密不透风地围了一坨人。
立在榻边最近的那个一身青衣、满面秀气的青年,不消多说,应该便是慈济峰峰主青芜君了。
她正疑惑怎么没看到卫昭弦,其余三人已听见脚步声,回身望来。阿絮一眼扫过去,除了已经认识的卫天心和申屠邈,便只有一个身着赤红纱衣的高挑美女,一席黑发缎子般垂在腰间,身后背着一把凤颈琵琶,阴柔漂亮得比她还像个魅妖。
这...哪里有大师兄?
那三人已经对她身侧的谢拂愁作了揖:“灵羌长老。”
“虚礼免了,小白怎么样了?”谢拂愁用折扇敲敲阿絮的肩膀,“喏,还不快见过你大师兄。”
他扇骨指着的,赫然便是那个红衣美人。
“她”竟然是大师兄...怪不得看着跟谢拂愁都要一般高了。
阿絮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脆生生道,“见过大师兄。”
那美人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弯出一个笑来,“师妹不必多礼。在下诸刹。”
还真是人如其名。
随即便听一道弱弱的声音自床榻上飘过来,应该就是谢拂愁关照的那位“小白”:
“是师尊新收的师妹么?师兄,我想瞧瞧。”
众人让出位子来,阿絮依言靠过去,只见帐帷间,静静躺着个小白脸。
这可不是阿絮侮辱人。那少年当真是白得吓人,连带着头发、眉毛、睫羽都是雪白雪白的,可能是因为受伤了,脸上一丁点血色都没有,但还是勉力冲她扯出了一个笑。
“你就是纪絮师妹吧?”他声音非常温柔,“我是白御。”
...这位更是人如其名得没边了。
他脸上的笑还没挂住两秒钟,突然五官皱成了一团,十分可爱地“哇!”了一声。原来是青芜长老拿薄刃割去了他手臂上一块腐肉。
阿絮才注意到他左臂上居然有一条一掌长的伤口,乌黑发青,皮肉已经尽数被腐蚀,几乎能看见里面的白骨。
青芜长老将那些腐肉尽数剜去,止血包扎后直起身,温声道,“好了,这几日按时换药,应该无甚大碍。”
白御额上已是冷汗森森,竟然还有闲心咧嘴一笑:“幸好那腐傀咬的不是惯常用剑的手。”
卫天心简直不忍睹视,转而对诸刹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师兄将当时情况悉述一番吧。”
众人移步到药堂的圆桌旁,也没讲究什么长幼尊卑,胡乱坐下了。阿絮旁边坐的是申屠邈,想到此男的话唠属性,她莫名多了几分安心。
诸刹道:“那些腐傀是在永嶷山内发现的,此地距离永夜深渊,大约还有三百里。腐傀大约有五十具,其中还有意识的不过半数。”
谢拂愁:“附近的宗门有哪些?”
诸刹:“往东南是合欢宗所在的情孽谷,往北更远,是天元宫。”
阿絮趴在桌边静静听着,眸光微闪。
永夜深渊她知道,那处是一个断崖,黑水瀑布之下,是魔族盘踞的泣魂城。
至于情孽谷,她就更熟了。那地方乃是魅妖一族的老巢,还有不少精怪和小妖,因此以妖修为主的合欢宗,才会将总坛设立在那里。除合欢宗之外,里面还驻扎了不少来历不明的小家族,散落在山间各处,不可尽述。
只是...
“腐傀是什么?”她小声问申屠邈。
申屠邈凑过来,两个脑袋顶在一起,他轻声道:
“有些药修、毒修为了修炼,会抓一些山中的妖兽精怪来下药或者下蛊,妖兽丧失灵识后唯余兽性,这便是常见的兽傀。”
“而有些罔顾人伦的邪修会抓凡人或是修仙者来当作修炼的容器,制造出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为‘人傀’;而这些人傀会随着时间推移失去意识,身体慢慢腐烂,直到精元散尽,一般进入这种状态的,就被叫作‘腐傀’。”
一旁的谢拂愁似笑非笑道:“听起来,这些腐傀倒像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诸刹严肃道:“弟子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着重细查了其中一部分失去意识的,才发现那些腐傀竟然都是小有所成的修仙者,只是精元已被吸干,看样子多半是魔族的手笔。”
青芜君沉吟道:“魔族确实是以精元和腐肉为食,不过魔族大都盘踞在深渊之下,不喜见人,应该不会轻易出来,跑这么远吃腐傀吧。”
毕竟很多邪修弄出一大堆人傀之后,不知道怎么处理,就会一股脑全扔进永夜深渊。
人族又不搞计划生育那一套,基数大得很,因此每年被炼的人不计其数,人傀子子孙孙无穷尽也,魔族人在家中坐,食物从天上来,当然不会费劲吧啦地爬上来找吃的。
除非...他们爬出来,还有其他的目的。
诸、白二人此行,原是为了追查在陵水城内作乱的魔修,没想到顺着线索一路追下去,竟是在城外的永嶷山发现了这等奇事。
卫天心忽然“唰”一下站起身来,对着阿絮身后一抱手,朗声道,“师尊,此事蹊跷,不得耽误。弟子愿主动请缨,代大师兄与白师弟前往永嶷山进行调查。”
这一下站起来不打紧,倒把阿絮吓了一跳,她惊疑不定地转头看过去,才发现身后高处竟然有一道竹屏风,青纱屏面后端坐着一道修长的影子,赫然便是刚才她苦寻不见的卫昭弦。
所以他刚刚就一直坐在她正后方看着她?
谢拂愁在旁边乐得直打颤,“你不会才知道他在吧。”
阿絮僵硬地扯扯嘴角,“掌门大人的踪迹,岂是弟子能够揣测的。”
屏风之后,那人纡尊降贵地开口了:“否。”
申屠邈也跟着站了起来:“师尊,弟子也赞成天心师姐所言,此事必有蹊跷,不得不查呀。弟子也愿一同前往!”
诸刹将凤颈琵琶抱在怀中,细致地擦拭着,头也不抬道:“师尊的意思是,此事重大,等过两日白御稍好些了,他会带我们一同前去调查。”
阿絮简直惊呆了。
凭这短短一个字,是怎么解读出这么多话的?怪不得人家能当首席大弟子呢。
而且,请问这个“我们”包含的是...
谢拂愁对她微微一笑道:“不错啊絮絮,刚一入门就要外出任务,有这样的经历,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