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草》浓情下午茶

3、第 3 章

　　纪缙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逆着光，他的脸有点模糊，但那双眼睛特别清楚，里面带着探究，带着玩味，还有周恪看不懂的深沉。

　　他微微弯下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磁性的蛊惑：

　　“周恪，你就这么怕我？”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朵，周恪浑身一颤，像被电打了似的，抱着书的手臂猛地收紧，连呼吸都停了。他看着纪缙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出自己惊慌失措、苍白渺小的影子。

　　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搅在一起，快要把他撕成两半。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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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走廊里短短的对话，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提醒他当时的慌张。

　　从那以后，他更加小心地躲着纪缙铖。课间宁愿在座位上假装看书，上厕所也专挑没人的时候。他就像只受惊的蜗牛，刚试探着伸出触角，被人轻轻一碰，就飞快地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可是，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没那么容易当作没发生过。

　　体育课是分组活动，男生们大多去打篮球或踢足球。周恪体能一般，也不擅长打球，平时就是绕着操场慢跑几圈，或者找个凉快地方看会儿书。

　　这天下午天气不错，阳光透过香樟树叶在跑道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周恪刚跑完两圈，有点喘，额头冒着细汗。他走到操场边的一棵大树下，想休息会儿。

　　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的篮球场，那边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比赛，周围围了不少看球的同学，不时爆发出欢呼和叫好声。

　　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纪缙铖。

　　纪缙铖穿着红色球衣，号码是显眼的“1”。

　　他在场上特别抢眼，动作流畅又敏捷，带球过人时快得像阵风，跳投的姿势标准又好看，手腕轻轻一抖，篮球划出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

　　“好球！”

　　“纪缙铖！再来一个！”

　　场边的欢呼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女生们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

　　纪缙铖脸上带着运动后酣畅淋漓的笑容，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和队友击掌，那股自信飞扬的劲儿，绝对是全场的焦点。

　　周恪像被钉在了原地，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红色身影。他看着纪缙铖在场上奔跑、跳跃、传球、得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这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鲜活的生命力，和他自己那个灰暗压抑的世界截然不同。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突然在他眼前展开，色彩鲜艳得几乎刺眼。

　　他看得入了神，连自己都没发现，他抱着膝盖坐在树下的姿势保持了多久，腿上那本摊开的书，一页都没翻。

　　心跳得很平稳，却带着一种陌生的、轻轻的悸动。

　　他看到纪缙铖在一次成功的防守后，随手掀起球衣擦汗，露出结实紧致的腹肌，场边立刻响起一阵更响的尖叫和口哨声。周恪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脸颊发热，为自己刚才那么专注、甚至有些失礼的注视感到羞愧。

　　他怎么能……那样盯着一个人看？

　　就在他内心自我检讨的时候，一阵带着热气的风吹过，一个熟悉的、清亮中带着点调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喂，看书呢？还是看球呢？”

　　周恪浑身一僵，抱着书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都白了。他几乎是跳着抬起头，撞进了纪缙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纪缙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场边，离他只有几步远。他头发全湿了，汗珠不断往下掉，整个人散发着热气腾腾的活力。他手里拿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我看书……”周恪慌乱地移开视线，声音小得自己都不信。腿上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在笑话他口是心非。

　　纪缙铖低低地笑了声，那笑声带着运动后的微喘，有点磁性，听得人耳朵痒。他拧开瓶盖，仰头又喝了几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周恪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那个滚动的弧度，感觉脸上的温度更高了。

　　“书拿反了。”纪缙铖放下水瓶，轻飘飘地点破。

　　周恪一愣，低头看去，果然发现自己因为太紧张，不知什么时候把书拿倒了！一瞬间，巨大的尴尬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他连耳朵尖都红透了，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

　　“我、我不是……”他结结巴巴地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辩解。

　　纪缙铖看着他这副恨不得把自己团起来的鸵鸟样，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没再继续逗他，转而问：“脚好了？”

　　周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昨天在走廊被撞到的事，赶紧点头：“好、好了。”

　　“嗯。”纪缙铖应了一声，目光在他通红的脸和躲闪的眼神上停了停，然后随意地挥挥手，“走了，继续打球。”

　　说完，他转身小跑着回到了喧闹的篮球场上，很快又融入了那片充满活力的红色中。

　　周恪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纪缙铖重新投入比赛，和一个队友笑着撞了下肩膀，他才猛地回过神。

　　空气里好像还留着纪缙铖带来的、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热气。他低头看着手里拿反的书，想起刚才那个蠢透了的回答和纪缙铖了然的笑声，一股混合着羞耻和莫名悸动的情绪在胸口翻腾。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合上书站起身，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操场边。身后篮球场的喧闹、欢呼、还有那个耀眼的红色身影，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但那份被对方准确抓到、无处可藏的注视，和随之而来的、带着温度的调侃，却像烙印一样，清晰地刻在了他心里。

　　篮球场边的这次注视，成了他一个人心里无声的兵荒马乱。

　　而挑起这场混乱的那个人，却好像只是随手拨了下琴弦，就潇洒地转身走了，只留下余音在他空荡荡的心里，一遍遍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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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篮球场那次让人脸红的“捉弄”之后，周恪连着好几天都心神不宁的。纪缙铖的样子、声音，甚至那股带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总在他学习、走路、甚至发呆的时候，冷不丁地钻进脑子里。

　　他心里特别慌。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太陌生了，也太危险，就像在悬崖边试探，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他本能地想躲，想缩回自己那个安全的小世界里。

　　这么一来，图书馆就成了他最好的避难所。

　　这儿又安静又有秩序，满是纸张和油墨的味道。他可以一头扎进书本和试卷里，暂时忘记外面的世界，忘记那个耀眼得让他自惭形秽的人。

　　这天放学后，他照常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走进了校图书馆。夕阳的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暖和的光带。空气里飘着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打着转。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靠近工具书区的角落。这儿光线比较暗，书架又高又密，平时很少有人来，是他发现的“秘密基地”。他放下书包，拿出数学练习册和草稿纸，开始对付那些对他来说像天书一样的函数题。

　　他皱着眉头，笔尖在纸上划拉着一团团公式，进展很慢。以前学校的教学进度慢很多，这儿的课对他来说，难度超标了不止一点半点。挫败感一阵阵涌上来，但他没放弃，只是更用力地咬着下嘴唇，一遍遍算。

　　就在他全神贯注，都快把草稿纸戳破的时候，一个带着点惊讶的、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

　　“这么用功？”

　　周恪浑身一抖，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特别清楚。他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差点跳出嗓子眼。

　　纪缙铖！

　　他怎么会在这儿？

　　纪缙铖就站在他桌旁，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拿着两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竞赛书的册子。他微微歪着头，看着周恪桌上铺满的草稿纸和那本划满红叉的练习册，嘴角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样子。

　　“数……数学题。”周恪慌乱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捡掉下的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迅速发热，耳朵根烫得吓人。

　　纪缙铖很自然地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他的目光落在周恪那写满演算过程却还是找不到答案的草稿纸上。

　　“这里，”纪缙铖伸手指着题目中的一个条件，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干净整齐，“辅助线应该连这两个点，构造相似三角形。”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讲题时特有的耐心和清晰。

　　周恪呆呆地看着他指尖点着的地方，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法思考什么辅助线、相似三角形。他只能闻到纪缙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着图书馆旧书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而让他心慌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