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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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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裴道才干净脸的那瞬,姜志廉心中暗叫不妙。
“住手!都给我住手!”他叫道,连忙跑上前去拦住了那些旗兵。
那令官见他神色有异,小眼睛中流出一丝不解,看向姜志廉。
正当此时,鬓发散乱,穿着被血污了看不出颜色襕衫的粮草督运官李若笠扶着腰间的蹀躞带匆匆而来,他气还没喘匀就对着姜志廉吴梅来二人说:“快......快......快找郡.....郡主。”
吴令官被搅了好事,对突然跑来的李若笠很是不虞,他甩了甩手,不耐烦开口到:“前线哪来的郡主?你昏了头不成?郡主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她此时怕是正金尊玉贵地稳坐崇宁呢。”
“吴梅来!不得无礼!”姜志廉面色难看,见吴梅来蠢钝至此,他开口喝到。
说着便噗通一声跪在了裴道才的面前。
“微臣参见镇阳郡主。”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看向了站在宣功身边的裴道才。
镇阳郡主裴道才,太子与已故袁氏女的长女。
自幼养在素有才名的皇后卢时膝下,帝后极为宠爱,视其为掌上明珠,曾经裴演还抱着当时不满三岁的裴道才视朝。
姜志廉第一次见她是在元鼎十三年的八月,各国使臣纷纷来贺,朝臣宫妃共聚麟德殿庆贺皇帝裴演的生辰。
镇阳郡主在众目睽睽下献上了为歌颂皇帝功德而写,名动大绥的崇宁赋。
字字珠玑,满篇锦绣。
此赋一出,她从此才名扬天下。
臣工俱震,裴演大喜,难得的不是好赋,是年纪小小就有如此才华的七岁孩童。
在绥国百姓之中提起这位郡主,她诞生时的事迹更广为流传,随便拉一个人都能讲出来元鼎六年的大吉兆。
当年刚过秋种之季,却天降异常,大雨连绵数月不止,对绥国上下的农耕放牧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百姓都认为这是上天对皇帝失德降下的灾祸,全国上下怨声载道。
先太子妃袁氏女生产之时,大雨骤停,日光大绽,天降霞光,室有异香,为大吉兆。
裴演大喜,为其赐名裴道才,封镇阳郡主,享超份额食邑。
千尊万贵集一身,当年七岁的镇阳郡主站在大殿中央,童声稚嫩地念出崇宁赋,麟德殿满室寂静,她正是骄傲地用这双目似寒星的眼睛灼灼地看着所有人。
开国打天下的宗室眼里尚还有血性拼搏,随着年月流转,一代复一代,龙椅上坐着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
到了武帝这一朝,皇家子女全都变成了金玉锦绣堆砌出来的人,缱绻富贵,眼里早没了该有的锋芒。
镇阳郡主占了这一辈里的独一份。
“末将......末将见过郡主。”吴令官这才意识到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他痴肥的身子似筛糠般抖了抖,面朝着裴道才跪倒在了地上。
吴令官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得罪的人来头如此之大。
这位镇阳郡主绥国上下无人不知,要是他早知道他的身份,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会上赶着去得罪她啊。
吴令官在边关常素尸餐位,真功夫不多,净多的是溜须拍马和压榨军卒的手段,一副将位全凭他的嘴皮子贪上来。
现在竟有眼无珠地贪到皇家郡主地头上来了。
“末将有眼无珠,唐......唐突了郡主,还望郡主不要怪罪。”吴梅来额上渗出点点汗滴,也不敢伸手去擦。
一旁受了他命令的旗兵也纷纷跪倒,战战兢兢,嘴中不停念着:“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这是怎么回事?”李若笠绕着裴道才看了一圈,确保她没有受伤后,开口问到。
裴道才今日能站在灵宝城外,李若笠要负首责,他担心郡主的安危,在战场上找人急红了眼。
现在见到郡主人好端端站在这里,心里送了一口气,看着这些人奇怪的反应,他开口问到。
李若笠今年四十有三,这次被皇上派来督察押送粮草。他当年科举多次落榜,凭着才华在灵璧卢氏家主那里排上了号,进了翰林院当编修,在镇阳郡主作出崇宁赋后,被圣上钦点收裴道才为徒,带她在史馆修书。算得上是郡主的师父。
裴道才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身子抖得像筛糠的吴令官,抬头看着李若笠,一字一句说:“吴令官方才...想将我,斩、首。”
李若笠双目似利刃一般看向姜志廉。
他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听到有小小令官要砍郡主的头。
他惊讶吴令官如此神胆的同时呵斥道:“大胆!竟敢对郡主不敬!”
吴令官听到李若笠呵斥,心中更是十分害怕,他抖着身子,偷偷抬头向姜志廉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他是姜志廉的嫡系,刚才针对裴道才是为了讨好姜志廉,姜志廉一向受了底下人的贡养,这样的事他们没少做,姜志廉也没少接受。
他在求这位军中主帅看在他是为了他的情分上,救他一命。
裴道才缓步走到跪伏着的吴令官身前,他的身子像个肉山。
裴道才淡淡地问到:“女子体弱?当场演示?斩首以儆效尤?”
“竟不知吴令官在军中如此威风?”
全场人暗中互相对视,吴令官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姜志廉复杂地看了一眼吴梅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吴梅来今日是保不住了。
大绥军律是不许女子入营,可这女子是帝后最疼爱的镇阳郡主,谁能保证她不是受了皇帝属意而来。
况且昨日战况能起死回生也确实全凭镇阳郡主。吴梅来这没眼色的东西,竟想抢了郡主的功劳,还想绑了郡主扬言要砍郡主的头。
姜志廉踢了一脚趴在地上的吴令官,对着裴道才陪笑到:“郡主受惊了,吴梅来大逆不道,欺下媚上,微臣被他蒙蔽。来人,吴令官违反军令,谋害郡主,把他拖下去就地正法。”
吴梅来万万想不到姜志廉竟如此绝情,他为姜志廉效力多年,如今竟是被说弃就弃。
他口中叫嚷着:“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姜元帅救我救我!”吴梅来口中被兵卒塞上了破布,这才意识到事已无转圜余地。
他被两个兵卒一路拽着胳膊一路拖行,双眼目眦欲裂,像是要吃人一般,他恨恨地盯着姜志廉,被拖了下去。
姜志廉趁机说到:“都是微臣有眼无珠,竟给了这东西唐突郡主的机会,请郡主责罚。”
裴道才斜睨了眼姜志廉,只见他脸上满是愧色,不见一点心虚,好似刚才吴梅来所作的一切没有他的暗中授意,与他无关。
他是皇帝亲封的元帅,除了皇帝谁也动不了他。
裴道才此时头发散乱披在身后,穿着一身普通兵甲的铁盔,满身都是土,还混着干了的血迹,手里提着杆缨枪。她淡淡地看了姜志廉一眼,转身朝着昨夜被突勒突袭过的营帐走去。
望着裴道才远去的身影,姜志廉心中计量一番,捋了捋胡须,沉吟到:“郡主怎会现身定州前线?”
本该远在崇宁,安坐东宫的郡主,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定州灵宝城,还杀上了前线,杀了敌首。
裴道才偷跟着李若笠来了前线,直到走到了定州李若笠才发现队里混进来了不该在这里的人。本想派人将她送回,哪知前线战事突然爆发。
突勒火烧粮草,军中存粮告急,李若笠只得先带着裴道才来了灵宝城。
原是将她关在营帐中派人看守,可昨夜战事突然,营中俱乱,待他去到关裴道才的营帐时,她早已不见了身影。
李若笠嘿嘿一笑,他浸淫官场多年,哪会实话实说现在给姜志廉留下把柄。
就算回去后圣上要惩治郡主,那也是圣上的事,由不得他姜志廉得了信做小人去禀报圣上。
他故作玄虚地看向绥京崇宁所在的地方发出一声叹息,随即又对着姜志廉摇了摇头。
姜志廉看到李若笠的动作,心中猜测被印证,果真如他所想,是皇帝派镇阳郡主来的前线。
李若笠这老贼不愿详说,姜志廉轻哼一声,以后还有的是他们朝堂上刀兵相向的时候,他最好能一辈子都这般得意。
入夜后风又吹了起来,灵宝城里的百姓在开战前就被守城太守迁了到更内城的地方,外城中只留部分人看守。姜志廉派人从城里找出些寻常材料修理营寨和军帐。
李若笠的军帐里早早点上了烛火,映在壁上的火光一跳一跳。
“请师父责罚。”裴道才跪在地上。
李若笠坐在椅上,他已不再年轻,官场苦熬多年,如今终于隐隐有了起势之象,却出了这茬事。
自己最有天赋最看重的弟子,却连累了自己,想必他的仕途怕是要走到头了。
镇阳郡主瞒着圣上和太子跟着自己上了前线,违背了大绥军律,虽然立了大功,可她身为一个宗室女孩却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皇室金枝玉叶上阵杀敌,怕是会在朝廷引起一阵风波。
幸好她没出什么事,否则李若笠更不知道要如何让向圣上交差。
当年正是因为有了才名才能被钦点为郡主之师,正是因为成了郡主之师,圣上才能多看自己几眼,给自己一个挣功名的机会。
纵然自己自上任工部后做出的成绩良多,裴道才对修酄河提出的火烧山岩,修建分水大堰之法也是不可或缺。
真可谓,成也郡主,败也郡主。
都是命。
李若笠长叹一声:“都怪我,都怪我...早些时候我要是将你送回崇宁就好了...”
裴道才的眼睫在烛火的照耀下,阴影在脸上铺成了小扇。
李若笠看着自己的弟子。
裴道才此时已洗净了脸,皮肤细腻温润如玉,长眉淡扫,脖颈细长,穿了身随军文书的官衣眉目低敛地跪在自己面前。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