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明堂》不超然

11、第 11 章

　　裴道才站在高阁之上，见李灵节坐在树下。

　　光暗交汇之间，他半仰起脸，唇角微勾，定定地望着她。

　　裴道才蓦然间愣了愣，本身轻敲着栏杆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没有想到李灵节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李翰林。”裴道才对着阁下的人颔首示意。

　　李灵节站起身来，拍了拍袍服，对着裴道才拱手道：“殿下。”

　　“李翰林怎会这里？”

　　“淑太妃召臣进宫，赐臣新阮。”李灵节朗声解释到。

　　淑太妃是先帝的妃子，出身崇宁李氏，是李灵节的亲姑姑。

　　不再说话，安静的氛围在二人周身流淌。

　　他们如今算是未婚夫妻，但从没私下单独相处过，所以还有些尴尬。

　　李灵节率先打破沉默，裴道才以为他开口要再寻话题，哪知他站在原地复又对裴道才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句臣告退，便施然离去。

　　“李翰林好怪的人。殿下在这里弹琴，他突然跑来合奏，一曲奏毕却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昆吾一副不解的模样。

　　长留一记眼刀马上剜了过来“这怕便是大家们所夸赞的至情至性吧。咱们殿下好福气，李翰林奏阮技艺超群，婚后和咱们殿下定是夫妻琴瑟和鸣。”

　　裴道才也不作他想，李灵节其人一向惯是恣意洒脱，自在随心。他与自己合奏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今日还与皇后有约。自从进宫以来，他们两个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皇后忙于内廷事务，如果没有专程召见，是见不到的。

　　之前东宫不算大，大家的院子一个挨着一个，就算不上门，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况且她也会专门去给袁养请安。

　　“灿灿，这些日子母后忙于宫中事务，却是疏忽了你。最近昆吾长留有没有照顾好你？有没有好好用膳？你可还有挑灯夜读？若是她们不拦着你，我可是要罚她们的。”皇后见了裴道才微簇着眉头，一副标准的慈母模样说到。

　　“儿臣谢母后关心。儿臣过的很好，也不曾挑灯夜读。昆吾长留伺候的也十分用心。”裴道才神色自然。

　　仿佛和从前一样，没有遭了冷遇，没有被宫人嚼舌根。

　　“那就好，昨夜我梦到了姐姐，她托我照顾好你。我看到灿灿你，心里很是愧疚。我既是你的小姨，又是你的母亲，抽不出身来关切我的灿灿……我实在是失职啊……”皇后说着，马上就泪眼婆娑。

　　说来巧合，每次这种场面时，皇后就会像个水做的人一般，泪仿佛流不尽，言辞恳切悲戚，颇有一种对面的人对不起她的感觉。

　　新帝登基，早逝的太子妃也被追封了皇后，更在新皇后的册封仪式之前就先一天举行。

　　提起先太子妃，裴道才小时看见旁人身上都戴着母亲亲手做的荷包，穿着母亲亲手缝的袜子，自己却没有。十分懊丧，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开始构建一个有母亲爱护关心自己的世界，年纪小小的她在幻想里得到了满足。

　　直到有一日东宫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从没见过太子妃娘娘，旁人说这是她的母亲，于是她信以为真，亲她敬她，把对母亲的情感分了几分寄托在了袁养的身上。

　　她看着皇后一副愧疚的样子，忙摆手道：“父皇即位，一切都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母亲是统领六宫的中宫皇后，宫里处处离不得您。我年岁已大，早就到了能自己料理的年纪，哪里还能劳烦您为我的零碎琐事操心呢？”

　　袁养感激道：“好孩子，你一向是个懂事的，母后感激你。说起来，你父皇新赏了几匹好料子，这料子名唤浮光纱，裁来做裙正合适，一步一走，竟有月光淋漓，跃然裙上的感觉。到时候在你份例外，多给你裁几身裙子。”

　　“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虽说先帝才过世不久，也不要一直穿着太素的衣裳。咱们皇家在外为万民表率，私下里得了空要学会放松，毕竟都是人不是？”袁养讲的头头是道。

　　先帝过世，按照规矩，除了皇帝，皇室中人是要一年服素的，如今才过月余，若若是马上便穿的花枝招展，岂不是不孝。

　　裴道才知晓皇后疼惜爱护自己的心，只是这种事情她做不来。

　　“儿臣谢母后赏赐。”皇后的好意不好回绝，自己领了赏，拿回来不穿也就罢了。

　　“今日李翰林的了召，进宫拜见淑太妃，你可有见到？”皇后转了话头问到。

　　裴道才想起玉带阁的事，不知该不该说，内心还思忖着。

　　“先帝的赐婚圣旨都颁了下去，你们已经是未婚夫妻，有了机会多相处才好。你是皇上的嫡长女，天家公主，不用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娘子一样学什么含羞露怯的路数。”袁养兴起，豪情壮志地大手一挥说到。

　　如今风气确实未婚夫妻用不着三回两避，大大方方地相处便是。

　　只是裴道才虽下了决心要克服心里恐惧万嫁给李灵节，可到底对他没有爱意。没有爱意，便没有说话接触的动力。

　　“先帝圣旨虽让儿臣及笄后与李翰林成婚，但先帝过世，嫁娶宜迟，婚期被往后推了许久，儿臣以后还有的是和李翰林相处的机会。”天可见的，她实在不想和只比自己大了十四岁的，相处如同平辈姐妹的皇后讨论自己婚事。

　　皇后似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也不要紧，若是李翰林不得咱们公主的意，灿灿你身份尊贵……”她凑进裴道才耳边悄悄道“一些面首公主府还是养的起的。”

　　大绥公主和公主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像太后先前所说的龄安公主不受宠，年纪到了被礼部安排了郎君草草嫁了，婚后过的不如意，婆家暗地里给颜色看，也没人给做主，郎君早亡，自己守寡，年纪轻轻就在公主府上过起了青灯古佛的日子，白费青春。

　　但是像那些受宠的公主，郎君不但是被上面精挑细选的，成婚后也能在暗地里过的恣意潇洒，就算驸马不受公主喜爱，下面的人也挖空心思找些干净漂亮的清倌悄悄送进府里，更有甚者，上面也会以其他名义暗自赏了乖巧的人送过去。

　　裴道才对这些事早有耳闻，只不过从没想过罢了。

　　皇后今天竟不知是怎么了，一会儿让自己在丧期穿的鲜艳一点，一会儿又鼓励还未成婚的自己养面首，虽说她确实可以照皇后所说做这些事，可父皇最近对自己的态度连阖宫上下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内侍都知道，实在容不得她这样张扬轻狂。

　　当时在勤政殿里只是无奈之举，若不示弱，卖乖讨巧，她哪能就这么轻易的走出来。

　　况且阖宫上下的都议论纷纷的事，皇后竟混似毫不知情。

　　按照她的性子，若是真心疼自己，想要插手便会早早的告知自己，以示自己的劳苦功绩。

　　一直不提说，许是无能为力。

　　她以为今日召她来甘露殿，是要再替皇帝的用心良苦解释一番，再说些好话赐些东西下去安抚自己。

　　哪知竟然一点话头都没提到上面，反倒是到处东拉西扯，东说说，西说说。这有点超出裴道才对皇后为人的认知。

　　裴道才心里计量一下，也不就着她的话头说了。她想起过几个月后便是自己的及笄礼，本来该是皇后安排的，如今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倒不是怕皇后忘了或是办不好，这些都是嫡母该做的事，她又是皇后，身边不知有多少帮手，断然不可能办错。只是皇后今日言行异常，让她略感不适，只好找个正经由头换个话题。

　　她就坐在那里，抬眼看向皇后，轻轻启唇问到：“还有六个月儿臣就要及笄，儿臣快要到了成人的日子，心中很是激动，不知母后对儿臣的及笄礼可有什么安排？”

　　皇后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没想到裴道才这么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放到往常都是乖乖由自己做主，自己做到了哪一步她也不过问，到时候人过来就行。

　　皇后的尴尬只在一瞬，一闪即逝，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忙收敛神色马上又换上了轻快的语气道：“灿灿该成大姑娘了，这是咱们灿灿的头等大事，也是宫里一等一的要紧事。母后早就吩咐下去了。”

　　“你及笄礼是在十月十五那一天，依礼呢是要在逢圣宫举行的，赞礼是高荣公主，正宾母后为你选了城阳大长公主，赞者呢母亲想问过你的意见。”

　　女子及笄礼上要邀请了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作为正宾，笄者的闺中好友或者是堂姐妹表姐妹作为赞者。

　　城阳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母，裴道才的姑祖母。当年嫁入了先帝为其挑选的彭城公府，育有三子两女，现在生活很是和满。

　　只是多年前，彭城公府曾传出城阳大长公主杖杀无辜婢女的消息，后面被压了下去，没有在崇宁引起风波，只有彭城公府和宫里的一些人知道。况且这个时候奴婢卖身入府，在权贵眼里都命如草芥，随意打杀一两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外面人看来，城阳大长公主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了。

　　至于赞者，裴道才在外一向是高高在上，不怎么说话的冷淡角色，也没有什么十分要好的闺中好友。这个听候皇后安排便是，自己倒没什么要求。

　　裴道才眸光微闪，道：“赞者的人选儿臣听候母后安排便是，只是正宾，儿臣以为龄安大长公主更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