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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撤回而未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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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宫梧一个人在桐城过着一个人的春节。虽是孤独,却也分外自在。
吴许呢,则是一直在医院里照顾母亲。几年来,吴许对母亲向来是分外用心,只要一放长假便守在医院里。
吴许的母亲叫何乌,是老一辈里少见的独立女性。当年吴许的父亲去世以后,一个人把吴许拉扯长大,是街坊邻里称道的女强人。
何乌在娘俩住的第五社区口开了一家杂货铺,从来都是她一个人上货下货,常常是忙到半夜三更。长此以往,何乌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差。
一年前,何乌觉得胸口闷,也经常咳出血来,以为只是普通的上火,没想到是肺癌晚期。
吴许也一下子慌了神,只记得那段时间天天往医院跑,每天与各种缴费单打交道。好在吴许照顾的周到,何乌的病情逐渐稳定了下来。
“妈,您还记得宫梧吧。”吴许的朋友里,只有宫梧一个人来看过何乌。
“记得,妈都记得。上回你领着她来看我,我还以为我家小许交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女朋友。”
“哪能啊妈,我配不上人家的。”
何乌很了解儿子,也知道吴许肯带宫梧来见自己,一定是有别的感情在。
“妈年纪大了,这病又这么严重。我还是希望我走之前,能看见我的儿媳妇,”何乌的脸上染上笑意:“你今年三十四了,也不小了,要是真的遇着喜欢的,就大胆去追。”
吴许自然明白话里的意思,也明白自己对宫梧的心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八年也没能鼓起勇气向宫梧表白。
“我知道的,妈。阿梧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也还年轻,我还想等等,”吴许一边说一边拿起手边的苹果,给苹果削皮:“她一直跟家里的关系不太好,所以心里一直有道坎过不去的。我想在她解决好这些事之前,我得等等。”
“好,妈相信你。”
吴许没有再回答母亲的话,只是低头默默地削着苹果。
如果要说吴许和宫梧相识八年的遗憾,也只能是朝夕相处之下宫梧也未曾察觉到半分吴许对她的感情。
或许是相识太久的缘故,吴许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将这段关系友情为爱情,他能明显感觉到宫梧对他没有别的感情。
再等等吧。吴许心里想。
……
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两人都忘了约饭的事。宫梧想起来和吴许的约定已经是大年初七,放假的最后一天。
她向来不是一个毁约的人,盘算着时间给吴许打去了电话。
“喂,吴哥。新年好!”宫梧分外热情。
“怎么了,阿梧。大年初六应该不是你值班吧,有事找我?”吴许接到宫梧的电话有些惊喜。
“上次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说好我请你吃饭的。今天放假最后一天了,我也不值班。”宫梧没有直接发出邀请,她相信吴许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行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我把位置发你,就去上次我给你说的那家清吧。”
“行,吴哥。那晚上不见不散。”
“好。”
宫梧挂断电话,下一秒就收到了吴许发来的位置。
亡清吧。
真有意思的名字。
宫梧想着转身进了衣帽间,虽然她向来都是清一色的朴素穿搭,但想着去清吧,还是得好好捯饬一下。
她拉开衣柜的门,翻出了一件只穿过一两次的藏蓝色连衣裙。这是前两年去巴黎旅游时买的。精致的丝绸面料搭配上领口的几粒钻石点缀,尽显女人的妩媚。
宫梧看着镜子前的自己,浅浅一笑。想当年她在免税店的橱窗里看到这条裙子,只觉得眼前一亮。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只可惜宫梧很少有机会穿这样的裙子。
换好了衣服,宫梧又画了一个很精致的妆,眉眼间尽是女人的风情。
好久没穿成这样了,宫梧内心多少有些不习惯。但人总是要朝着好的方向吧,宫梧也庆幸自己能有机会再穿上它。
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三十四分。算上开车过去的时间,刚好七点。
宫梧不慌不忙地出了门,自己开车往约定的地方去。宫梧是很少自己开车的,她嫌麻烦。但今天毕竟是去酒吧,开车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借口不喝酒。
……
六点五十九分,宫梧准时停好车迈进清吧。
进门的时候,宫梧特意停下来看了看清吧的门头。有一种很不同寻常的……气质。亡清吧三个字的招牌随性又洒脱,一阶阶楼梯间点缀着稀稀疏疏的灯光。大门是一扇很重工的铁质门,上面潦草地雕凿着一些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
吴许说的没错,确实是宫梧会喜欢的地方。
……
等到宫梧真的走进清吧,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吴许。今天的他穿了一套剪裁很精致的西装,和酒吧里纸醉金迷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阿梧,坐。”
吴许很自然地把椅子拉开,宫梧轻声道谢。两人一起坐下。
服务生拿来了两本菜谱,一本是东南亚菜式,一本是法菜。讲真,亡清吧一直不是宫梧所想象的酒吧。在舞池的纸醉金迷之外,还能寻得一处宁静。
宫梧从小便在餐厅里吃惯了法菜,几个经典的菜式她脱口而出。而吴许拿着东南亚菜单有些不知所措。
“吴哥,我来点吧。你坐等就好。”宫梧很自然地接过了菜单,也算帮吴许缓解了尴尬。
点菜不过几分钟。宫梧倒是拿着酒水单纠结了很久,最后给吴许点了一杯“落情”,给自己点了一杯柠檬气泡水。
“落情”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宫梧被酒水单上那一栏小字吸引了。
“日落而息之时,我们于霞光里终结。情思随傍晚的风一同散去,如同失意的我们。”
……
菜很快上齐了,宫梧等着吴许先动筷子。
吴许夹了一只咖喱虾,放到宫梧的碗里,轻声道:“吃吧。”
此时已接近八点,酒吧外的夜色已经降临。天边唯一的一抹蓝也被染成深色,酒吧里渐渐堆满了人。宫梧和吴许的位置也不如从前那样清净。
宫梧有些想逃避人多的地方,眼神不自觉地向门口涌入的人潮望去。
“阿梧,今天晚上亡清吧有驻唱歌手的,好像是一个挺火的乐队,留下来陪我看看吧。”吴许很轻松就读懂了宫梧的意思。
宫梧眼里闪过一丝为难,却还是应声答应了。
尽管如此,宫梧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所起、无处求证。
……
宫梧和吴许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手机推送广告,屏幕亮起。宫梧才察觉到已经九点整了。
还来不及抱怨时光流逝飞快,一阵人群的嘈杂声,乐队从亡清吧的后台走上舞台,宫梧和吴许几乎同时侧过头。
两人都未来得及看清楚,全场便熄灯。
一片沉寂。
直到一段悲哀的吉他声奏响,一段熟悉的歌词在宫梧耳边回响。
“灵柩长埋深谷底,没有永远的秘密。
染指江湖皆悲剧,无人逃得过宿命……”
宫梧很喜欢这首歌,但这一次,她或许更喜欢唱歌的声音。
……
八年前,宫梧离开家的那一天。
犹记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宫梧的工作被家里的长辈们知道,她在寒冷之中不知所措,然后一个人在风雪里跑。
陪着她的,除了那个她从小用到大的行李箱,还有宫百予的Mp3。
那个年代很流行用随身听,宫梧总是和弟弟抢着用。
她在漫天风雪中,打开随身听的开关。
许嵩的声音传进她稚嫩又天真的耳畔
“灵柩长埋深谷底,没有永远的秘密。
染指江湖皆悲剧,无人逃得过宿命……”
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也是第一次因为一首歌在夜晚痛哭流涕。
风声依旧很大。
但风刮不进她的耳畔,她贫瘠的内心里回响着这段旋律。
空洞地回响。
……
八年了,宫梧第一次回忆起那个鸿沟般的夜晚。在这一刻,她终于慌了神。
宫梧的思绪从回忆里抽离,她的泪水铺满了脸颊,宫梧的眼里布满了血红的血丝。涕泪在脸上漫无目的地流着。
宫梧来不及多想,在黑暗里起身,朝着印象里出口的方向奔去。
吴许注意到了眼前人的离开,慌张地从座位上起身去追。
慌乱里,宫梧撞到了门口的开关。舞台上亮起了一束微光,直射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脸上。
她伸手去把灯关掉,无意之间瞥到舞台上。
宫梧驻足。
她的思绪即时被舞台上的男人带去了一半,她的脑海里无比清晰的浮现了三个字。
陈泓晦。
于是所有的诧异在此刻瓦解,那天他的装扮不是没有原因,他是酒吧的驻唱歌手,他那天刚从演出现场回来。
吴许瞪大了双眼,对眼前舞台上的人感到有些不可置信。酒精促使他失去了理智,吴许脑海中只充斥着陈泓晦对父母的不敬。
吴许发疯似的拉开人群,从人群里奔上舞台。他狠狠抓住陈泓晦的衣领,话筒从陈泓晦的手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声响。却也恰好掩盖了吴许充满酒气的一句“混账”。
宫梧无暇顾及心里剩下的那点情绪,慌忙冲到舞台上拉住吴许。奈何吴许的理智已经殆尽,宫梧使不上一点力气,反倒是被吴许一把推倒在地。
随之,吴许一拳直中陈泓晦的鼻梁,瞬时便有血注喷涌而出。
台下的粉丝以为遇上了犯罪团伙,一股脑往酒吧外冲。只有零星的几个工作人员冲上来拉住吴许。
呈现在陈泓晦脸上的,是一幅极其冰冷的表情,宫梧被两个男人的闹剧吓得全身发抖。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吴许跟别人大打出手。
八年以来,吴许一直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形象。宫梧实在无法想象吴许对“不孝”的恨早已如此根深蒂固。
……
酒吧的人报了警,把陈泓晦和吴许一起带回局里做笔录。宫梧借着商谈赔付医药费的机会,加了陈泓晦的微信。
陈泓晦的微信头像,是一片蓝色的大海。深邃的蓝之下隐隐渗出可怖的黑来,正如宫梧所猜测的,陈泓晦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他的朋友圈里,每隔一段时间会重复发一个准确的时间点。
2009.11.7 03:47
宫梧很难猜到这个时间点所代表的具体含义,指尖竟不经意地在手机屏幕上摩挲。
手机一阵震动,宫梧以为是工作消息,连忙退出陈泓晦的朋友圈。页面却来到她和陈泓晦的聊天界面。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人总是会因为一些未知的事物而好奇,比如说一条撤回而未读的消息。
宫梧抱着手机,痴呆地望着聊天框上深灰色的一行小字,思绪万千。
宫梧,时间会替你拭去未知上的迷雾,请静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