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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陈泓晦 ...

  •   宫梧刚刚到家,吴许一通电话打过来。
      “阿梧,你今年没回家吧?刚刚接到电话,馆里刚到两个车祸去世的逝者,麻烦你过去处理一下,听说尸体挺惨烈的……”吴许慌里慌张的声音传来。
      “行,吴哥,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宫梧沙发还没坐热,起身卸妆、换衣服、扎头发,开车去了殡仪馆。
      她换好白大褂走向遗体整容室,竟没有一丝哭天抢地的哀嚎。
      宫梧双眉皱紧。
      整容室的门外坐着一个男人,满手是血。他低垂着眼眸,双手撑着额头。
      “这应该是两位逝者的家属吧。”宫梧心里想。
      但只是猜测,她很少和尸体的家属交流,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宫梧径直走向两具尸体。四肢基本和身体断裂,是车祸所造成的第一大麻烦。脸部基本被道路上的污泥浊水所沾染,这是第二大麻烦。
      不过对于宫梧来讲,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宫梧戴上手套,拿起缝合线,一针一针地落在逝者的皮肤上。
      每当这个时候,宫梧总会觉得疼。一种不由自主的疼。
      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努力生活了一辈子,最后却以一个无比苍白地结束生命。一场意外、一种癌症,一个念头……好像很轻松就会失去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念头浮出脑海,宫梧更加聚精会神地缝合。她能感受到面前的这老两口何其遗憾,或许他们还有人生中重要的事没有完成。逝者的眉头是何其紧皱。
      惨白的灯光下,寂静无声。仿佛只有入针、出针的簌簌声。这些细微的声音在静谧中被无限放大,宫梧的双手在声音里来回穿梭,熟练的动作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

      ……

      整容室的墙上有一扇小窗,早上六点霞辉初升之时总能透进点点橙黄。
      宫梧感受到耳畔的一点温热,泻在她额头的汗珠上,反射出些许晶莹。她无视了晨曦,只是感受到了时间流淌的痕迹。
      宫梧始终没有从缝合中脱离,只是躬着身子,极其专注。
      再抬头,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早上九点了。
      宫梧活动了一下脖子往整容室外面去,准备通知家属。
      空无一人。
      宫梧诧异到了极点,四面环顾。
      走廊依旧弥漫着殡仪馆特有的寂寥凄清,她大声询问的声音仅仅是空洞的回响。两具遗体就这样被留在了殡仪馆。

      ……

      吴许请了四天假,说是去医院陪陪母亲。宫梧很理解吴许,毕竟今年春节也许就是吴许能陪陪母亲的最后一个春节了,能多陪陪家人,那便是最好了。
      宫梧在办公室里坐着,四下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她翻动着家属联系表,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
      真奇怪。宫梧心里想。
      没有任何办法,她也总不可能跑到大街上去呼喊逝者的姓名。无奈之下,宫梧拿起手机给吴许打了个电话。
      手机里彩铃的声音回荡,宫梧盘算着时间不会打扰到吴许的午休。不出所料,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阿梧。是有急事吗?怎么了?”吴许熟悉的声音传来,给宫梧拂去了丝毫无聊。
      “没。就是遇到一个家属,有点棘手。”
      “你在馆里吧?等着我马上就过来,大概一个多小时,你先稳住。”
      毕竟共事了这么久,吴许自然了解宫梧不擅长解决家属的纠纷,在电话那头拿起大衣就往病房外走。
      “不是不是。昨天晚上的车祸遗体,被留在太平间至今没人认领。”
      “家属呢?”吴许有些诧异。
      “联系不上,而且昨天我就觉得那个男人挺奇怪的。双手撑着头在整容室门口,又不哭又不闹的,不像一般的家属。”
      “这么奇怪?那我要不还是过来一趟吧。我俩一起想办法,估计能快点。”
      “嗯……也行吧,谢了吴哥,你好不容易回去陪陪你妈啊,我还得麻烦你。改天请你吃饭啊。”宫梧觉得打扰到了吴许,有些不自在。
      “这有啥,到时候地方我定。最近我朋友给我推了家小众酒吧,你肯定喜欢。”
      “我不怎么喝酒。”
      “我知道啊,那家酒吧又不是只喝酒,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再说,不怎么喝又不是完全不能喝,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过来。”
      吴许简单穿了件外套,和护工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医院。

      ……

      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得尽头传来,宫梧知道这是吴许的声音。于是她从工位上起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怎么样了,还是没能联系上家属吗?”吴许的声音有些急切。
      “没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现在也就只能等了。”
      “唉,有的人吧,做梦都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陪着自己的父母生老病死,陪着他们的大半辈子。”吴许有些苦笑。
      吴许还不懂事时父亲就在工地上意外去世,所以他对家的概念只有母亲和自己。
      对于父亲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母亲在父亲出事后的一句“你老汉死的时候,我去看遗体,我都怕,我怕我认不出来啊”。
      吴许难以想象父亲去世时有多惨烈。
      那时候遗体修复技术根本不发达,家里也没钱,只是草草的火化,入土为安。
      父亲的遗体,母亲不敢让任何亲戚来看。
      所以吴许就下定决心,学习了遗体修复。

      “我想所有逝者该安息的不只有魂灵,还有□□。”
      这是吴许面试时,最铿锵的一句话。

      “吴哥,你是好人,要相信好人有好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宫梧有些笨拙的安慰着吴许。
      “所以啊,阿梧。你和家里可以多试着交流交流,就从你弟弟入手。别跟家里关系一直僵着,我看你也挺想家的不是。”
      宫梧很怕身边的人提起自己的家庭关系,因为她确实不懂得如何开口。
      对于家里的二三事,她难以改变,也难以为任何人开脱。
      突如其来的沉默,也让吴许感到有些尴尬。他是知道宫梧不愿意听这些无所谓的劝解的,可自己又是打心底里想宫梧和家里的关系能缓和些。
      “吴哥,谢谢你。我都知道,家里的事情我能处理的。”
      这句话,宫梧沉默了半晌才从脑子里蹦出来。
      “好、好好。”吴许从尴尬里脱离出来,视线不自然地飘向了别处。

      ……

      一直到晚上十点半,宫梧和吴许都没有过多的交流。
      宫梧打开电脑处理工作上的一些流程手续,而吴许则是不停地查阅他母亲手术的资料。两个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那段短暂的对话过后,一种陌生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油然而生。
      宫梧实在被憋得有些不自在。
      “吴哥,你说这家属还来不来啊。”无话可说,只能找些蹩脚的话题了。
      吴许抬头,双眸正好对上宫梧侧过来目光。一时脸上竟生出了丝缕的的燥热,他拍了拍脸,朝着宫梧笑了笑。
      “我也不清楚,应该还是会来吧,毕竟血浓于水,也没什么理由给自己父母丢在这里吧。”
      “赞同。”宫梧很擅长把天聊死。
      “哦对了,今天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酒吧,大后天正好有空位,咱们大后天去吧。”吴许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他可不想把尴尬的氛围延续下去。
      “行,你说了算。”宫梧再次结束了话题。
      吴许脸上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宫梧不善于表达,但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却十分出众。她感受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浅笑。
      “不过可先说好了,我不喝酒的。”宫梧急忙补了一句,好让来之不易的话题继续下去。
      “肯定,我不劝你。”

      ……

      话音刚落,两人几乎同时起身。走廊里传来了很清晰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心里都有着坚定的猜测。逝者的家属来了,那个男人来了。
      宫梧几乎是两步并坐一步踏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你是不是陈裴远和杨鸣的家属,怎么现在才来!”吴许的声音参杂着几分愤怒。
      与吴许不同,宫梧几乎被眼前的男人所震惊。
      男人特意做了造型,脸上似乎抹了一层粉底,扑鼻而来的是淡淡的古龙香水味。男人的肩上还扛着一把吉他,与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位家属,都是天差地别。
      唯独只有男人的神色,与他精致的装扮格格不入。
      他的眉眼尽是悲伤,甚至带着一丝愧疚。睫毛重重地耷拉下来,头也只是垂着。宫梧花了好些功夫才看清他的五官。
      也许正是因为男人的神色,宫梧竟生不出一丝愤怒。
      “嗯,遗体呢。”男人的嗓音很沙哑,但是那种“烟嗓”独特的沙哑。
      宫梧等着吴许开口,自己则慢慢地揣摩着男人的身份。
      “你还知道来啊,今天我们馆里等了你整整一天!这里面躺着的可是你亲生父母,你就这么对待他们二老?”吴许显然不解男人苍白的回答,语气里满是气愤。
      “嗯。”
      如出一辙。
      吴许刚要开口,宫梧却拽了拽吴许的衣角,示意他注意分寸。
      吴许也只得作罢,只好转移了话题。
      “行。不过,你家亲戚什么的来看逝者,要提前预约悼念,这里有几个不同价位的悼念仪式,我们馆里一条龙服务。你看看。”吴许不想纠缠下去,递给了男人一张纸。
      “不用,直接火化。”男人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
      要说宫梧开始是震惊,那现在便成了茫然。她确实诧异于男人的做法,但内心竟生出一份理解来。她不明白这份理解从何而来,只觉得自己好奇怪。
      或许是家里的事扰乱了心绪,这样没有孝心的人,怎么会为人子女。宫梧心里想着,她想尽力说服自己不要有别的想法。
      “这年头我吴许可真是涨见识了,我在馆里工作这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奇葩的家属。”吴许无奈的表情铺满了整张脸。
      “嗯。”

      ……

      “行,咱们就按照家属意愿来吧,不过火化之前得先麻烦你签个字。”宫梧见吴许已经无话可说,便只得出声解围。
      比起劝说男人改变决定,宫梧对原因更感兴趣。
      “嗯,好。”
      男人应允,宫梧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火化同意书”和一支笔递给男人。
      男人接过笔,翻到同意书的最后一页,签下了名字。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男人的果断,不,应该是决断。是一种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不具有家属对逝者无限哀思的决断。
      男人签完字很快离开,留给吴许和宫梧的,只有一个背影。
      大抵是因为宫梧太诧异于男人的做法,如今的宫梧回想起来的签字过后的事情,记忆变得模糊起来,唯有男人签字时龙飞凤舞的笔迹镌刻在了她充满不解和诧异的内心深处,还有那个背影。
      怎样的一个背影呢?
      或许是失落者在无助之时该有的一点孤独,又或是年轻者面对失意之时的意气风发。
      宫梧很难主观臆断这个背影。
      于是她也只能归结于神秘。

      对于这个神秘的男人,宫梧明确地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陈泓晦。

      宫梧立即想起了一句话。
      纵使一泓碧水,也总有流经泥泞的晦暗。

      宫梧,你会再遇到他的,别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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