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福》抓心挠肝

20、第 20 章

　　“小岁，把它放下。”

　　“在别人家门口偷东西，你们是哪门子的修道者！”

　　朱岁捧着不断闪烁红光的星盘，这块东西一到她手里像是突然激活了一样，散发出的光晕似有实物，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白杜并不惊讶于星盘的出现，朱岁能看出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碰到这块东西。

　　而蛇妖则是对池水有些忌惮，估计是之前曾经被其中微弱的离火气息灼伤过，不敢靠近。

　　朱岁现在捧着这块烫手山芋，犹豫不决。

　　之前她还是单纯怀疑这几个人此行动机不纯，并不为任务而来。现在朱岁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极为不好的猜想，或许她自己才是这几个人要利用的“工具”。

　　白杜的话并不可信，无论他如何保证，欺骗已经发生，怀疑的种子就在两人之间生根。

　　而蛇妖的话，听起来像是她并不知道这块东西到底是什么，属于谁。

　　无论接下来和蛇妖打输还是打赢，这块东西朱岁都不知道如何处理，白杜要是想拿走的话，她估计连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即使她真的瞒了过去，这块东西应当埋在哪个方位定数，朱岁又两眼抹黑，这根本没人教她！朱檀只来得及告诉她星盘不可落入朱月云之手，也没说怎么藏啊！

　　朱岁犹豫不决的功夫，白杜和蛇妖已经打在一起，至少现在还是要制服住蛇妖来盘问关于星盘和地脉的事情。

　　在她打算将星盘放在神像手心，下去帮白杜的忙时。

　　大地震动，像是有巨兽在地面以下翻滚腾挪，不断撞击着脆弱的地表。

　　院内的青石砖上裂纹蔓延，连池中的水都溅出去大半，剩下的不断灌涌如地表的裂缝中。

　　岩石泥土嗡鸣摩擦的声音像是巨大雷声。

　　是地动。

　　朱岁在女校的时候学过一些西方科学，他们对这个的解释是地下的板块运动摩擦，在地表显现出来就是地震。

　　但在五族的领土里，这些解释都太过于表象。

　　屋顶的瓦片不断向下洒落，神像也向一侧歪斜了一下，朱岁被迫紧紧抓住开始滚烫的星盘，现在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即使朱岁是离火的掌控者，也觉得手心传来的温度灼烧皮肤。

　　“小岁！”白杜在喊她。

　　“快点儿出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令朱岁惊讶的是那个蛇妖竟然也在呼喊她。

　　并非朱岁拖沓，那块灼热的东西牢牢地贴在她的手心中，几乎烫掉一层皮，刺痛非常。

　　玩火的人最后被烧伤，这听起来就很荒谬。

　　当她走在湿滑的布满裂纹的池底青砖上时，星盘的灼热达到了顶峰，朱岁只想将它扔出去。

　　青砖下不断传来令人心惊的敲击声和摩擦声，撕裂的缝隙深不见底，吹来阵阵阴寒的风。

　　白杜看出来朱岁的脸色不对，冲上去想拉她一把。

　　——轰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后，神庙四周沁润了池水的青石砖轰然塌陷，唯余形态诡异的神庙矗立中央，其中的神像也歪斜一边，显得整个场景十分怪异。

　　再看石砖塌陷的地下，即使白杜有心理准备，此刻的场面也叫他毛骨悚然。

　　白骨压着白骨，不知码叠了几层。

　　惨白的骨骼上的皮肉都不翼而飞，如若形状不是人骨，光裸得像是金石。

　　没有整副的骨架，全都是拆散零碎的堆在一起。也有断裂开来的，有淤血的痕迹的是生前就遭受了重击，断口光滑平整的就是死后才暴力敲断的。

　　还有整片整片剥落下来的头发上倒是粘连着头皮，压在下面的已然腐烂发出恶臭，最上面的肉粘连着还在淌血。有男人的，有女人的，金制银制的发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也未腐朽，与这些死气沉沉的骸骨不同，散发点点光芒。

　　涌入的池水将陈年的血迹和血气浸泡激发，连带着地动带来的余震，腥臭不可闻的血水翻起波浪，冲刷这些不见天日的骸骨，整个地下可谓是尸山血海。

　　朱岁跌落在骨头堆里，她身侧便躺着个不及腿高的幼小稚嫩的骸骨，孩子的骨头是不同于成人的，莹白莹白的，像是没有沾染过人间的太多罪孽与污浊。

　　她简直不能呼吸，喉头发紧，恐惧感压过了一切其他的感官。

　　分不清尸堆里的哪一个人，向上突出的尖锐肋骨刺穿了她的大腿，她的血滴落在骸骨堆上，发出呲啦呲啦的灼烧的声音。

　　星盘发出的光芒映亮了整片地下坟墓，空气中不断传来焚烧的尖啸声。

　　被血水裹挟的尸骨们相互碰撞，整个尸堆都在颤动，像是这些沉默不语的亡魂即将苏醒，带着怨气和仇恨重返人间。

　　星盘还是牢牢的粘连在朱岁的手心，灼烧出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并未被高温蒸发，而是流淌入翼星的雕刻图案中，逐渐清晰。

　　朱岁看到了这些尸骨生前的样子。

　　或者说星盘让她成为了这些尸骨。

　　他们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平凡而又挣扎地度日。

　　朱雀曾经被凡人视为能将死后之人的灵魂接引升天的神鸟，被雕刻在墓葬中。这些星盘作为朱雀神明消散前遗留在人间的事物，也带有穿越生死的能力，让朱岁亲眼看见被泥土掩埋的真相。

　　佘城不叫佘城，叫做赵庄。这里确实有供奉过蛇妖，蛇妖也确实庇佑过此地的百姓。

　　蛇妖名叫乱一，从出生以来就在地脉处修炼，但凡是有点儿道行的妖精都会选择在地脉上修炼事半功倍，五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太多小妖不知道天下还有这五族存在了。

　　但她刚不过百岁的时候，修行微弱，总被此处地脉上的大妖排挤，就只好往外住一住，山脉外灵气没有那么充裕，猎物也不充足，乱一只好去抢凡人的家禽填饱肚子。

　　那时候还没有饥荒，但家禽也不能这么被糟蹋，凡人自然有对付她的方法，请了有些修行道行的先生来此处设下陷阱，抓住了蛇妖。

　　还是庄上有学问的书生出口救下了乱一，说天地生灵，也没伤人，罪不至死，并自己出了钱财赔付了乡亲。向先生求了符咒，将乱一养在身边。

　　乱一很警惕，她听说过，妖有坏妖，人可是比妖还要狡猾残忍的东西，她恐惧的夜夜盘在房顶，生怕书生要剥了她的皮，剜出她的内丹。

　　书生每日出去教习学生，然后用微薄的月钱给乱一买点儿打牙祭的家禽，很奢侈，一月一次。

　　乱一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好妖，灵气微弱也不能不修炼不是，白天收拾好屋子之后，自己上山打猎，无非就是被修为比她高的妖兽拍上两爪子，然后喜滋滋地将淌血的走兽尸体放在书生的书案上。

　　然后将自己挂在房梁上，期待着书生回家。书生确实被吓了一跳，惊吓缓过来之后就爬到屋顶，找到盘成一坨的青纹蟒蛇。

　　乱一从中间探出小巧精致的三角脑袋，忍住了想吐信子的本能，这是蛇类追踪气味的方法，她很想感受书生的气味，但是人类会害怕，这样不好。

　　“如果不喜欢这里，那就走吧，我随时可以撕掉符咒。”书生觉得这条蛇有点儿胆小，他并不是很怕，甚至有点儿害怕自己会不会惊吓到她，“当然，只有一点，就是不许伤人。”

　　乱一没走，她决定就在这里修炼，只不过蛇窝从屋顶上，变成了屋内书生的床头，盘在雕花床架上，欢快地吐着信子。

　　渐渐地庄内的百姓也逐渐接受了乱一的存在，生活富足平稳，并不需要如此警惕一只受制于人的蛇妖。

　　妖对于时间奔逝非常迟钝，等乱一反应过来，书生已经成了满头华发的老人。

　　“我时常去回想，可能强留你在人间是错事。”

　　书生的床架上，盘着一条缩成一团的蟒蛇。

　　乱一到了冬天会比较懒，盘在一处经常睡过去，她抵抗不了冬眠的本能，但是尽量保持清醒，多陪陪书生，她觉得他快死了。

　　老人躺在床榻上，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生未娶，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乱一是他唯一的牵挂。

　　书生无疾而终，没有什么痛苦，在乱一还在睡梦中时离世。

　　乱一将他埋在小院里，妖不管什么晦气什么风水，她只想像往常一样，两个人时时刻刻都能陪在对方身边。

　　城中的百姓一代又一代地繁衍下去，熟悉的面孔也越来越少，乱一平淡的妖生里突然产生一种酸涩的情绪，她觉得寂寞。

　　书生离去之后，乱一觉得院子里的书不是那么茂盛了，书房里的书不是那么有趣了，连往日觉得好吃的山鸡野兔也觉得味同嚼蜡。

　　人死了就是死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风言风语，说老宅里的那个是个妖物，不老不死，还杀了原来的屋主。

　　乱一看着全然陌生的百姓们，选择了离开。

　　凡人们为了躲避妖邪不会接近那个院子，乱一也就没有动他的尸骨。

　　近百年过去，她也不是当初的小蛇妖了，打得过山中大多数的妖怪，进山之后默默修炼。偶尔伪装下山看看城中有什么变化。

　　年岁慢慢过去，她终于成为了这片山林里最强的妖怪，乱一规束着小妖们不要打扰人间的凡人。

　　人间不会因此而太平，饥荒很快蔓延到此，天灾致使人祸横生。

　　乱一看着那些故人的子孙后代流离失所，不忍心看着他们如此过活，所以她动用了地脉中的灵气，使谷物粮食顺利生长。

　　妖兽从诞生灵智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什么是天道允许的，什么是将要遭天谴的。动用地脉灵力的这件事就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乱一不忍心书生曾经生活过的故乡变成寸草不生的人间炼狱，能维护一时是一时，哪天真遭了天谴就随他去吧。

　　城中的居民开始信奉蛇妖显灵，不，他们给蛇神娘娘建了一座庙，就在旧院的原址上。

　　太多年过去，书生的坟墓已经叫岁月磨平了，连乱一回去都不知道该去哪里见他了。

　　乱一释然之后，就不再经常去人间看望了。

　　人死了就是死了，估计他都已经转世投胎几回，再也不是那个家里养着蛇妖的书生了，留下遗骨又有什么用呢。

　　朱岁又怎么知道两者之间幽微的故事？是星盘将她带到了书生的身上。

　　书生生前死后从未远离过乱一，即使是放弃了转世投胎的机会，也一直追随着她。书生很害怕乱一这样的妖与人接触久了会被蒙骗，很放心不下她独自活着。

　　乱一被城中百姓指责时，他无法为她说辩解的话；乱一伤心离去时，书生无法出言安慰她；最后乱一心软可怜城中百姓时，他只叹息，他终究还是让乱一走错了路，不如一开始就将乱一放归山中，还是他自己过于贪图。

　　直到乱一最后去看了一眼修建的蛇神庙，回到山中开始了闭关。

　　书生也放心不下，但是他作为鬼魂的气数也尽了。书生必须要走了，他不知道乱一接下来会遇见什么，他只希望她能快乐自由地在山中生活下去，不要再陷入人族的陷阱之中。

　　一阵风最后拥抱了洞穴中盘卧的青纹蟒蛇，朱岁在最后一刻感受到了书生的情绪，不甘，悔意，和酸胀又柔软的情绪。

　　人的情绪很难用匮乏的词语来表达，要朱岁来解读这最后一种，那就笼统地归结到爱里吧，很复杂又美好的情绪，就是有的时候结果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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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下半截，都放一章里太长了，等我写写，尽快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