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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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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城西郊有座老荒山,但凡安阳城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没听过以老荒山为背景的骇人故事。
陈家丢了鸡,定是老荒山上的邪物想饮鸡血了。张家媳妇发了癔病,那是魂被老荒山上的妖怪给吸走了。李家的老汉无缘无故半夜没了气,仔细想想可不就是前两天路过过老荒山。
总之,不管这些是耸人听闻还是确有其事,反正安阳城的孩子们从小就被耳提面命不准上山去玩。
两年前来了个胆大的外乡人,在茶铺喝茶时,听了几句老荒山的传闻,嗤笑不信,放出豪言要上山闯闯。结果呢?不到半个时辰就疯疯癫癫地跑下来,一身血淋淋的粗布衣裳被刮的破破烂烂,两截手臂像是被活生生拧下来,不知道是进了什么东西的肚腹。
那事儿闹的满城皆知,在这之后,再没有人说要去老荒山探究竟的话了。来往东面安阳、西边金泉城的百姓,宁可绕路也不肯走那山脚下。
正因如此,现下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早些时候上演仙君入体的真仙,竟然带着萧小公子上了那座邪山。
山里藤蔓缠绕,野草丛生,一颗颗百尺余高的老树胡乱立于其中,树冠交错,呈遮天蔽日之势。
透过少许漏出的光斑,隐约能看见地上有什么森白的东西或零星散落,或成群堆积,时刻向外沁出丝丝缕缕若有实体的寒气。
八月初,本该聒噪的时节,老荒山上却听不见一丁点儿虫鸣鸟叫,唯有一人哼唱的怪异曲声,行路的脚步声,以及蹭动衣摆的窸窸窣窣声回荡在山中。
“真仙”迈开八字步随意散漫地行走,晃晃悠悠间流露出恣意的情态,像是在逛自家的菜园子。散在各处的阴寒之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没入他的身体。
自从到了山上,“真仙”嘴角那抹令人不适的笑意便再未消过,他一手箍着萧祈,另一只愉悦地上下挥舞,原先被用来指点命格的拂尘没了伪装,化回一根白骨,插在后腰带里,水墨袍子的下摆拖在地上,勾扯翻卷,沾满了泥土灰尘。
所谓“真仙”,哪里还有半点超脱凡尘的仪态。
“真仙”不紧不慢地晃了半晌才晃回他的老巢。站在开阔的山洞里,他扯开颇为束缚的胸襟,举起小婴儿,边打量嘴里边发出啧啧的咂舌赞叹声。
“啧好啊,真不愧是天生灵体,香!真香啊!哈哈哈……”
尖细的笑声在山洞里声声回响,重重叠叠,恍若周遭满是鬼魅。
萧祈如今刚刚满月,白日里虽然觉多,但按理来说经不起这一路的折腾,早该醒了。然而此刻他依旧死死闭着双眼,小脸蛋皱起,呼吸急促,一双小拳头紧握在胸口,脚丫不时抽动,像是在梦中挣扎。
显然这是被梦魇魇住了。
“真仙”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不想片刻后小婴儿竟又恢复平静,睡得香甜。“真仙”见状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上他的后背。
奶娃娃的身体剧烈地抖了抖,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
谁知,甫一睁眼,看到的竟是和梦中一样布满利齿的尖嘴。
萧祈被吓得顿时撇起嘴巴,满脸憋红,哇哇大哭起来。
“哈哈哈,哭!哭!水灵灵的更香!”因为兴奋而脑袋显露原型的“真仙”看着小儿啼哭,狂笑不止,显得极为得意。
从那原型脑袋上的尖耳朵和细长脸来看,这假真仙原来是只真狐妖。
不知过了多久,狐妖终于笑够了,慢条斯理地剥开萧祈的襁褓,抽动鼻子细细嗅闻。
天灵体浓郁异常的美妙滋味直钻他的鼻腔,侵入他的脑仁,刺激得他眼角抽搐,口舌生津。
“啊——这天灵体果然不同凡响,不愧花了我一个月的时间筹划,长久下山耗损大半修为,吃了他,我定能重塑肉身,再也不用屈居在这破荒山中,整日靠吸食阴煞之气活命。呵,到时候这天下还不任我拿捏,想来去几大门派混个仙师当当也不在话下!”
狐妖兀自畅想着未来的潇洒生活,眼中不断闪烁猩红的光芒。
作为一只老荒山孕育而出的天生妖物,这狐妖轻易离不得这山。而他向来不屑于像个野狐狸般鬼鬼祟祟地跑出去偷吃,最为享受的就是凡人自愿送上祭品,将他当做仙人一样供奉。
可惜长久离山的代价实在太大,往往得不偿失。这次若不是嗅到了天灵体出生时最为浓郁的脐带血味,他不会舍得耗费这些修为离山。
说来计划的圆满成功,还得谢谢其他几个闻着味儿寻来的小妖,正巧送上门来,让他能好好在萧老爷面前施展施展“仙法”……
思及此,狐妖又是一阵得意忘形。
再回想萧祈他爹恭恭敬敬地拜自己为恩人,奉自己为真仙,最后亲自把儿子送入自己手中的画面,狐妖更是激动到心脏震颤,止不住地感到浑身愉悦。
“你爹娘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今天,是他们儿子的祭日。”狐妖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说话间,面目狰狞,疯狂分泌的唾液顺着尖嘴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他不再等待,打量了萧祈一圈,决定从小臂吃起,那是他最喜欢的部位,手指的细骨多,嚼起来很有滋味。
巨大的杂色狐狸脑袋挨近,腥臭的舌头卷上萧祈藕节般白嫩嫩的小臂,眼看就要咬下。
倏忽间,破空声响起。
狐妖细长的眼睛微眯,迅速收回舌头,敏捷后仰。一把银光匕首擦过他的鼻头打在石壁上,滚落到地下。
啧啧,连钉入石壁的力道都没有。
狐妖内心嗤笑一声,并没有恼,因这打岔,他的忍耐能力恢复了些许,而等待美味的过程向来令人愉悦。
狐妖舔舔鼻头放下萧祈,颇为玩味地回头笑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让我瞧瞧是什么东西活够了,跑来给我加餐?”
只见洞口逆光处站着一位八九岁的玄衣少年。
少年并未言语,回应狐妖的又是一把同样的银光匕首。
狐妖脑袋一偏,轻松闪过:“看着鲜嫩,准头还不错嘛 。”说着那狐妖边摇头边逼近洞口那个不大的身影,居高临下,装模作样地怜爱道:“不过,你爹娘没告诉过你刀不能玩,山不能上吗?”
话音刚落,那颗狐狸头骤然膨胀变大,突出的吻部倏然张开一尺有余,口涎滴落间,狐妖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声,挂满铁钩似的嘴猛凑上前,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吞进玄衣少年的半边身体。
变故来的极快,区区凡人根本不能招架。
盯着眼前的血盆大口,少年脚步未动,神色不改,极近的距离让他更加清晰地闻到了狐妖嘴里的腐烂恶臭。
他抿了抿唇,闭上双眼,屏住呼吸。
“噗!”
“噗!”
是两声锐物没入皮肉的闷响。
狐妖的啸声戛然而止,浓稠的黑血掺杂花白的脑浆溅了少年满身。
一切结束的是这样快,山洞里回音尚在缭绕,而巨大的狐狸脑袋僵在离少年额前不到一寸处,不可置信的表情永远地凝固。
两把银光匕首,一把正中他的后脑,一把扎碎他身后的肋骨没入心脏,并非凡物的匕首在刺中后飞速旋转,裹挟着灵气直接搅碎两处要害,没给这妖物留下半点生机。
他口中的惊疑甚至连问出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会有灵气!
——怎么会用……
没人会知晓狐妖临终的想法,没人会回答一具死尸。
玄衣少年指尖一勾,两把匕首齐齐飞回刀鞘。狐妖尸体没了支撑,扑通倒地,化作齑粉。一颗黑雾包裹的妖丹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中。
少年淡定地伸手拂去眼皮上的污秽,这才睁开眼睛。
显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只不过少年向来古井无波的眸中似乎装了些别样的情绪。
或许是狐妖的嘲讽让这个年纪的孩子无法不在意,少年伸手捏起眼前的妖丹看了半晌,低声自语:“我没有爹娘。”
说完他将妖丹塞入怀中的白玉小瓷瓶里,调转脚步,往山洞外走去。
“哇啊啊啊~”
婴儿的啼哭声适时响起,少年一愣,眉毛因诧异而微微抬起,他停住脚步赶紧回头看去。
只见一团小小的婴儿正躺在脏污的地面上,张牙舞爪地踢动脚丫。
少年看着小娃娃精神十足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爱,心底繁乱的思绪暂且都被搁置在了一旁,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差点忘了,洞里还有你这么个小家伙。”
说来也怪,萧祈自从少年投出第一个匕首后就安静下来,不再啼哭,好像十分安心。刚才少年要走,他这才大哭起来。
“这孩子真有灵性。”思及此,少年很是老成地感慨一句。他走上前,捡起一旁浸了狐妖血迹的襁褓,把同样没能幸免,被溅得满身污血的小脏娃包起来,抱在怀里。
萧祈如愿的被抱起来后,哼唧两声便再次安静下来,只是小脑袋一直不安分的在少年怀里拱来拱去。
温暖的气息让他感到了饥饿。
可惜少年的衣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拱不出一丝缝隙。
玄衣少年不解地低头去看奶娃娃的肉脸蛋,想弄清楚他到底在拱什么。
在看到粉嫩的小脸上已经开始凝固的血污后,少年瞬间“了然”,他抱紧小家伙快步往山洞外面走去,边走边不太熟练地哄着:“乖啊别蹭了,我带你去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