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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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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午夜梦回处,范越兴一下惊醒,背脊骨凉透,汗湿满襟。
那床前正站着的,是他妹,流着两行血泪,注视,颤抖,悲恫,哀怨,夹杂空荡之音不停地道:“阿兄,要为我报仇。”
“阿兄,你要为我报仇。”
“阿兄,你为何不替我报仇?”
“阿兄……”
“阿兄……”
忽而凄声历语骤停,听不见了,可她神情依旧悲痛欲绝,止不住的血泪染上衣裳,又自体内渗出更多殷红,慢慢地整个人如火烛燃烧融化,一点点地自他面前低了下去,躯体四分五裂,倒在一滩血水,只剩一颗头颅,嘴上还在张张合合。范越兴跟着那嘴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阿兄,你为何不救我?
为何不救?
为何不救?!
他哆嗦着不断重复着这话,眼前再度浮现那一幕:在一众黑黄污浊间只有一抹雪白晃眼,那原本的纯洁被逐渐染上斑斑污秽。被摁着趴在地上,双手因不停挖着地面指尖经已看不出原状,一片凄凉。随着因禁制不停扭曲的躯体上血痕渐深,血肉模糊,那深红肉糜处可见白骨深深,早已烂透。
曾是明亮的双眸逐渐在他面前失去原有的光,灰暗,扩散,浑浊,直至死亡。
他却被人钳住,生生地看完一整场特地为他出演的“戏码”,看得他恨不得马上站起抡起拳头将每个人都掀翻在地狠狠揍打;恨不得即刻拿起长鞭将每个人鞭得痛不欲生;恨不得立马扛起大刀将每个人乱刀砍死……
恨不得,恨不得将自己眼珠挖掉,不再去看;恨不得自己就此晕去,何事不知;恨不得……
对的,他就是这么无能……
他小时得过一场病,过后便有些许异于常人,但爹娘并不在意,人能走便可,书读好便行。且这病非但没让他远离书籍,反更能让他专于书卷,沉浸于圣贤前人所造之世。
此前尚有爹娘护着,教导不为别人添麻烦,毕竟自己事,惯于宅家了,便不觉得怪。可孤身一人来到了此处,却是另一套说法。
他们会在背地里耻笑他说话声太细,比蚊子还小。又笑他走路像女子,扭捏造作,丝毫没有阳刚之气。更在他无意间自言自语时,明着他面哄堂大笑,在他随意写的诗句旁,趁不为意时,写上污言秽语,诋毁之言。
当得知他以当个好官为此生所愿,更是不留情面地频频来谩骂取笑。
有疾之人岂能入朝为官?!
是的常人尚且艰难,更何况脑子有病的?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低声求饶,面前的人如此强势,他若反抗不知会否就引来更变本加厉的欺辱。
可面前,正在此时他耳边已再无尖声呼救,那一行人无边的耻笑再度将他带回当下,而他的妹妹也在那耻笑的行列。用她身体那份耻辱,那份不光彩来嘲笑他的胆小,嘲笑他的懦弱,嘲笑他的无能。
为何要受这等无妄之灾,为何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却要去承担这残酷的惩罚?
天道何曾公平过?天理何时为世人低头过?
你枉读圣贤书,你枉生七尺男儿躯,你简直枉作为人!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始奋笔疾书,写下满满千字血书,罗列欧阳家二子十大罪状,有理有据,字字血泪,声声控诉,应是长歌当哭,观者落泪,闻者叹息,无论是谁都该为之无比动容……
“啪”惊堂木一声落下,惊醒堂下人,一切戛然而止。
白日做梦!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簿公堂,他显得那么无力,他显得那么弱小,他显得那么无知!
书有何用?终其斗不过一掷千金,人情世故,官商勾结!他纸上谈兵,最后鸣金收兵,输得一塌糊涂,一败涂地。
他拖着残破之躯,蜷缩在黑暗角落。十指嵌入带水泥坑,去感受那曾经的锥心之痛。
雨水模糊的眼前,一双黑靴入眼帘。他抬头,一人披着黑斗篷,如黑鸦般隐入暗夜难被察觉。那人蹲身靠近,木制假面下一双漆黑的大眼,瞳眼异于常人,仔细看,原是那瞳仁内还有另一个。
范越兴被他盯得汗毛倒竖,似有数万条虫子自脚底钻入,股战而栗,惧怕万分。
那贴在他脸上的手冰冷得毫无人温,那声音同样令人如坠寒冬,可又带着蛊惑之意:“你恨欧阳家的人么?”
他摇头,他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应该恨,是他们欺人太甚,不为人道。”
这人的双瞳似乎表明着那超于常人之力,冷然地看着,注视着,渗透着,被告知的是他的事,是他与他妹的事,是他与欧阳家的事,事无巨细,缓缓而道,简直比他自己还要更清楚事情的始末,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内心的诉求,洞悉人性得彻底,而他亦被看透得彻底。
“你该连同你自己一并埋葬,我可以帮你。”最后那人这么说道。
“你是什么人?”他问。
“我不是人。可是若当道者尚能信,谁愿信鬼神?更何况这还是个连神都隐匿的世道,你不信鬼还能如何?”
释迦牟尼当年一步一生莲,历经各种苦难方至西方极乐,望能以其之力净化世人,普渡众生。
但总有执迷不悟之人,不能求其放下屠刀。
他一步一脚印走进阿鼻地狱,即便灰飞烟灭也要让人陪葬。众生皆苦。不苦,非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