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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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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落下,载满干燥木头的货车亮起车灯,轮胎沿蜿蜒的山路,卷起路边的青梅落叶,淹没在丛山中。
“师傅,真的是太太太太感谢您啦!没有您我们今晚真的会暴尸荒野!”林千娜探出半个身子向货车驾驶位喊。
货车师傅带着沧都口音:“顺路嘛,妹仔不谢。坐稳咯!”
话落,车轮碾过裂开的老旧山路,颠簸几下,货斗里的香樟木咯啦作响。
边上,黑框男摇摇晃晃稳住手上的仪器箱,“噗,暴尸荒野?别太夸张。”
吹了股冷风,林千娜抓稳栏板,重新盘腿坐下,“还有脸在这喃呢,要不是你这破检测仪出了一堆问题,我们会错过班车?”
“我看啊,暴尸荒野还不够准确。”她往旁边人的手臂上凑,看见江琼没有排斥,才狐假虎威地冲杨蔡鸣威胁:“应该是我和组长把你抛尸啊!”
江琼屁股往左移,给林千娜空出多点位置。
一个月前分到这个组,手底下这两名组员就没停过拌嘴。她起初还当真,掺和进去劝架,知道两人是打小认识的冤家后,便自觉当起看客。
“谁能想到,国庆前一天,我竟然在深山里加班加点。”林千娜靠在车厢栏板,仰头看天,怨声载道:“这个点,我本该在出发去海东的飞机上,和我的亲亲男朋友,而不是......”
她幽幽斜眼,冲杨蔡鸣伸手,“你,赔我改签费。”
“嘶,怎么,这次的机票钱还是我们林姐出的?”杨蔡鸣眉头皱得虚假,“该不会......连酒店也还是你定吧?”
林千娜瞪他,“那咋了?”
“谈一场恋爱倒把精准扶贫做得怪好。”杨蔡鸣推了推眼镜,求知若渴的模样:“请问你的亲亲男朋友,在这场关系里充当的是什么角色,润、唇、膏?”
林千娜捡起旁边一颗石子扔过去,“我乐意!”
被对方躲开后,她撇嘴翻了个白眼,“啧,润唇膏?呵,市面上有哪款润唇膏能有吻到缺氧、后背发麻的快感?推个链接?”
杨蔡鸣:“......”
“我说啊,还得是亲真嘴。”林千娜得意,扭头找江琼当盟友:“对吧,组长?”
对方眼睛一眨不眨,小幅度点了下头,局面恍若已是定局。
林千娜下巴对准角落某位男性,扬起来,“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哦哦,可能是嘴巴干了。啧,但是怎么办,我兜里从来不备润唇膏诶。”
说完林千娜甚觉自己怼得漂亮,咯咯笑起来,也拉着江琼乐,却见对方回神般捂住唇,后知后觉在摇头。
得意的嘴角缓缓撤下,林千娜歪头:“?”
江琼不动了。
林千娜托着下巴,大脑转过弯,“噢,组长,是你男朋友吻技不好?”
面前两道炙热目光聚焦过来,江琼僵了会儿,眨了两三下眼,不自觉回忆起那晚的温热触感。
她迟疑着转动眼珠。应该......算是很好吧。
谈起这档事林千娜起了劲,也不等她作答就继续追问:“你说说,是他吻得太急了?太用力了?还是......”
那晚的画面一股脑涌来,浇得江琼脸颊处发烫。她板正了神色,手虚点在空中打断:“没有。”
四目相对,林千娜停住动作,“?”
“不是男朋友。”江琼绕出来。
林千娜眼神却逐渐微妙,同杨蔡鸣对视一番,她拉长声音腻歪着叫:“喔哦——组——长——,啧啧啧,看不出你这么前卫啊,我懂,我懂,只亲不谈,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
没想到前卫这词第一次用在她身上是这么个情况。狭长的眼瞪圆了,江琼自视清官似的摆手又摇头,唇却开开合合的吐不出字,都不知道在否认什么。
因为......
林千娜好像也没说错。
只是不准确。江琼张嘴就要解释不是她主动的,可不字刚从嗓子眼冒出,她又及时止损,只怕这句话说出口更加无从解释。
下颌倔强地绷紧,江琼最后只坚持说:“我没有男朋友。”
看对面拧巴半天却只甩下这个缘由,林千娜皱眉思索,小声问:“分了是吗?”
江琼:“?”
林千娜叹口气,拍她肩膀,“哎,男人而已,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老土。”杨蔡鸣吐槽一句。
林千娜奉承他:“欸行,你潮,潮得很。风湿见你都得绕道走。”
杨蔡鸣认真摇头:“没有没有,风湿的孩子就老凑我跟前来。”
林千娜:“什么风湿的孩子。”
沉默中,对面贱兮兮凑过来:“就是你这个疯、子呀。”
林女士炸毛:“我*去你大爷的**你个傻*吧!哪个神经病院毕业的。”
江琼黑眼珠左右看,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结束拷问的节点。
“嗯咳咳。”闷闷的,像是应下又更像是喉咙不太舒服,她转而低头看手机,“咳,对了小林,去海东的机票其实可以直接退了。”
殴打某人的过程中,林千娜喘口气来问:“为什么?”
“海东这几天有台风。”
事关国庆长假的安排,对方果然移开注意力,火急火燎去搜新闻。
看到台风入境的最新资讯,林千娜声音劈了个叉:“14级台风?!”
“差点去那边酒店躺尸。”她拍胸口感慨,忙给男友打视频。
“娃子们!还有十分钟到梅子镇。”货车师傅的乡音从车头传来,“之后就不顺路咯。”
“好嘞师傅!”等男友接听的间隙,林千娜站起来回喊。
国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敞篷甲壳虫居多,都是租车绕岿海自驾游的游客。
男友接通后,林千娜举起手机拍,“宝宝,我现在快到梅子镇了哦。”她说完,手机镜头转向另一侧黑压压的湖面,“岿海就在国道旁,看得见吗?”
小情侣聊得亲热,很快定下在岿海附近古镇游玩。车灯照到国道旁,标牌闪出反光:前方3公里——梅子镇。
江琼起身靠向栏板,凝望标牌上的地名。
“组长,海东那边待遇应该不差吧。”杨蔡鸣站到她身旁。
标牌从顶上彻底越过,江琼收回眼神,“不差。”
“那是我们公司这边给的条件更好?”杨蔡鸣问。
江琼摇头。
杨蔡鸣摸不着头脑,“那你干嘛要来这。”
风顺着国道旁的湖面迎面而来,江琼闭眼,感受那股带着水味的熟悉凉意,说:“可能......”
“是想家了。”
将近晚上八点半,镇子还热闹得很,基本是外地游客。穿过热气腾腾的市井老街,沿着青石小巷一路的手作店铺,三人停在尽头格格不入的冷清大院前。
“组长,这是你家?”
嘎吱几声,林千娜帮忙推开院子大门,迎接她的是并不礼貌的尘土。她伸手挥了挥,“咳咳,这是多久没人住了。”
江琼挂好门锁,沉默环视院内,迟迟说:“大概一年多。”
“那么久?叔叔阿姨平时也不回来?”林千娜随意问一嘴,“他们平时都住市区吗?”
江琼略有停顿,带两人进去,“嗯。”
“那这院子就这样空着?”林千娜问。
江琼:“嗯。”
林千娜打量杂草乱长的空院子,一眼瞅见东南角的庞大深绿,她哇了一声,先小跑过去抬头看:“这是什么树。”
杨蔡鸣插兜站到她旁边,翻个白眼,“大姐,青梅树不认得了?”
说完大院倏地亮堂起来,林千娜这才看清面前的树种,“刚刚黑黝黝的,我哪能一眼看出来。”
杨蔡鸣:“我就能。”
“行行行,你最能。”林千娜摇头晃脑,冲对面甩起自己一头乌发,“我哪能跟秃鹫比呀。”
众所周知,秃鹫视力很好,且头秃。
杨蔡鸣捂住发际线:“......去你**。”
斗嘴才一个来回,屋檐下暖白色的灯光很快闪动起来,略有停顿后,又闪了几下,变成黯淡的白。
江琼再次调试开关。咔哒,摁动开关的声音,院子彻底黑下,等了几秒,又是开关声,院子亮起,照样不规律地在闪动。
重复大概三四次后,林千娜说:“组长,算了算了,就这样吧,能看清路。”
“明天我找人来修。”江琼无奈撤下手,招手让两人进屋。
林千娜跟在后面,继续刚刚的话题:“组长,我刚刚订的民宿就在附近,一间普通大床房一晚都要四百多了。”她打个响指,“这院子你别空着呀,拿来开民宿绝对挣钱。”
江琼接着去开主屋的灯,“前几年开过。”
“开过?”杨蔡鸣插了一句。
屋里的灯还是好的,不错。江琼观望顶上的长条灯管,几秒后才回头:“嗯,开过。但倒闭了。”
等逛完楼上再回到主屋,杨蔡鸣一屁股瘫坐上门槛,真情实意感慨:怪不得会倒闭。
整个大院的构造实在“物尽其用”,说是开过民宿,却连个正经前台都没有。厕所像是公共澡堂,就象征性装了隔板,就连房间也像是公共的,一间房能往里头塞好几个上下铺,一般在老城区居民楼的钟点房最常见,只顾着人住得越多越好。
咿呀咿呀,整间屋子跟着叫,源头来自隔间的楼梯。
江琼的脚步尽量落得轻盈,耐不住木梯上了年纪,受不了一点疼。
下楼,看见湿得狼狈的年轻下级坐在门边,她快步拉过旁边的木凳,“地上脏,你坐着。”
杨蔡鸣拍拍屁股站起来,地上湿哒哒留了摊水,“凳子太小了,还是地上比较舒服。”
“也有大的凳子,我去给你拿。”江琼先把手上的毛巾和几件宽松短袖递给他,“这几件是M码,我穿过几次,都洗过的,你试试能不能穿上。”
杨蔡鸣叫住转身去找椅子的年轻上司,“组长不用了,更何况......”他敞开手,原地转了个圈,白色短袖黏在身上透出肤色,牛仔裤半边泛深色,混着白天粘的泥,在滴水。
“叔,今儿个是去哪个鱼塘摸鱼了呀。”林千娜靠在门边取笑,举起手机给他来了几张贴脸照。
杨蔡鸣懒得理她。
“实在抱歉小杨。”江琼不知道是第几次道歉:“厕所太久没人用,没想到水管就这样爆了。”她指了指楼上,“我房间的是好的,你要去解决吗?”
杨蔡鸣断然摆手,“不了不了。”他抖了抖手上的几件干衣服,也不挑,随意选了件最大的,“我换完衣服就走,刚打了车。”
对接好待办事项,正好晚上九点,一个要去接男友回民宿,一个打去市区的车也到了北城门,两人没再闲聊,起身告辞。
临走前,林千娜没忍住说了实话,“组长,我觉着啊,你这院子得推倒重来。”
“没人出来旅游想住在托儿所的。”
青砖墁路,两人沿斑驳墙面走远。
大院门敞开,主屋檐角老旧的钨丝灯苟延残喘,仍在尝试照清这四方天地。
女人身影站着环视院子许久。
眸光跟着不规律地闪灭,直到灯泡滋的一声,屋檐下的光彻底熄灭,她才迟钝移动步子,坐上青梅树下的石凳。
借这道微弱灯光,她指尖点开一条对话框。
【江女士,我向店方传达了您的意愿,但他们那边坚持要拆院重建,希望和您再聊聊。】
江琼在输入框删了又删,终于按下发送键。
【不用了。】
【我这边可以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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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老梅树虬曲的枝桠间漏下蝉鸣,阳光滤成铜钱大小的光斑。
“江女士,您这院子拿来开店……确实避免不了要拆东墙补西墙。”中介伸手,“感谢您能够谅解。至于具体内容,还需要店方那边的设计团队派人过来对接。”
“好。”江琼回握,“辛苦。”
“客气了,那我也得感谢您愿意改变想法。”中介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这几年有不少外地店铺找他做中介,但凡涉及要拆墙新建,都被江琼线上回绝,直到昨晚才等到她松口。这不假期第一天,他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细聊,生怕隔天她就反了悔。
值得庆幸的是目前一切顺利,就等合同签下中介费到手。愉快客套几句后,中介晃手机,“再联系。”
江琼犹豫,叫住他:“等等。”
到手的鸭子嘎了下,似乎要飞。中介转回身,笑得有些勉强,“您是还有什么要向店方传达吗?”
江琼摇头,她看一眼周围,分明算得上家徒四壁,“我是想问......他们品牌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中介松口气,摊手,“这我也不清楚,您之后可以问问他们的负责人。”
“不过生意人嘛,都是往钱眼里钻的。”他跺了跺脚底下的硬土块,谈笑胡侃道:“江小姐呀,说不定您这院子底下,埋了金子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