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总会停》凤仪

16、兄弟

　　人倒起霉来，破事一件接着一件来，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算个头。

　　张晓东在2月10号第三次被送进戒毒所。在此之前有一段时间他状况还算好，让他去陈况店里帮工，他也老老实实干活。可惜好了没几天，居然偷了陈况店里的钱，跑没了影。等陈况与关琳几经周折将这畜生找到抓回来。这厮已经跟他那几个毒鬼朋友厮混了好几天，又吸上了。

　　进戒毒所不便宜，关琳搞了几副手铐，把这混账拷在家里，天真地想帮他强制戒毒。平时好好的一个人，毒瘾一犯，六亲不认。又叫又喊死命地折腾，连哄带骗，甚至装作抽搐休克，只要关琳一开手铐，他就跟疯了一样，抢了钱就跑。别说关琳拿他无法，就算是陈况出马，要制服他也得流汗流血。关琳家被搞得乌烟瘴气，左邻右舍的不止一次登门抗议。无奈之下，只得又送去戒毒。但谁都知道，这玩意一旦沾上哪还能戒掉？

　　关琳也差不多被这混球给彻底洗白，成天跟陀螺似的转不停，除了赚钱，啥玩意都顾不上。
　　小丽说她最近太霉，死拉活拽着硬要她抽空去烧香拜佛转转运。但关琳八成与佛无缘，不拜还好，这一拜过后，第二天就被酒店给辞退了。

　　关琳被辞退，其中的原委颇为曲折。听说酒店管理层换了一部分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上面换人，自然也想安插进自己人，下面难免跟着有人事方面的变动。而新官上任，必然也要放几把火树立威信的。关琳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不少纰漏。先是追着酒店里的男公关跑，被人瞧见，传出不少闲话。然后家里出事，三天两头请假。接着又在工作之余四处打零工被人盯上，再加上休息不好上班时打瞌睡被经理看见了……虽说干了三年，但酒店原本对客房服务员的最低学历要求就是高中以上文化，关琳高中文凭都没有就当上VIP区客房服务组主管，再加上如此多的纰漏，要她下课，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她没什么可怨的。只是，一个月少了三千块，对于如今的关琳而言着实时间雪上加霜的事情。好在她朋友多，人面也广。被辞退的当天就有朋友将她介绍到了一家名为尊荣会的高级夜总会里做包房公主，提成加上小费，一个月下来，倒比她在酒店上班赚多了。

　　对于关琳去夜总会上班的事儿，陈况不太乐意。但关琳一句话就能把他给呛死。“我巴不得不上这破班，只要你养得起我。”
　　陈况这会儿刚当上小老板。单看职称，确实往上走了不只一个层次。不过他这老板，日子比在网吧当网管可好不了多少。生意还没上轨道，只能说刚摸到一点儿门道，感觉前途是有的，一片光明，但目前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发展初级阶段。成天累死累活地干，烟熏火烤的，什么房租水电税……到了年底能把本收回来再赚那么千八百过年就很不错了。所以，他也只能闷闷地笑，然后摸着他未来媳妇儿的小脸儿海吹：“我这不玩命儿地干着么？等生意好了，咱开分店、开全国连锁店，横向一体化，再纵向一体化……小老板成大老板，你就等着跟我吃香喝辣！哈哈哈！”
　　关琳听了他这不靠谱的话，痴痴地笑。女人其实是一种很容易满足的动物。在她看来，只要有这么个肯在凌晨4点骑着自行车接她下班的老公，呃，不，如果再过十年，最好能把自行车换一比亚迪，她人生就圆满了。但女人也是一种口是心非的动物，即便心里跟抹了蜜糖似的甜，嘴巴还是要翘一翘，白眼儿一番，打击别人：“牛逼哄哄的瞎吹呢，就你那破烧烤摊，还全国连锁？我看你先好好做好这一个……对了，你真不用来接我，这大半夜的，我打的回去还不挨风吹。”

　　其实关琳只是担心他白天店里忙，半夜还要接她下班，时间长了身体吃不消。可这一片好心从她那张破嘴里出来，就变了味道。好在陈况粗神经，似乎也从不计较她那些挖苦人的刻薄言语，还乐呵呵说，“这不，白天难见你了，想得慌么？”

　　陈况始极力反对关琳在夜场上班是在一个多月之后。

　　那是他第四次见关琳一身酒味被人扶着出来，吐了一路。

　　他一手抱着关琳一手慌忙掏纸巾给她擦嘴。嘀嘀咕咕说她笨，连如何与人周旋保身都不懂，被人灌了这么多酒，已经超出一个包房服务员的工作范畴。他扬言再这样，不论谁灌他酒，他要揍死那混蛋。他还说昼夜颠倒，她脸色越来越差。可关琳却笑，踉踉跄跄推开他，从皮包摸出一叠红彤彤的票子在陈况眼前晃悠。

　　“我笨？我才不笨呢!一杯一张，换你你也愿意喝呀！”

　　这个醉鬼说罢咯咯地笑，却没瞧见陈况越来越黑的脸色。他是真生气了，那眼珠子直直盯着她，仿佛极力抑制着挥动拳头的冲动。半晌，关琳看见他的嘴皮子一张一合。

　　“要是他们给你钱带你去开房，你也干？”

　　空旷的马路上，一辆面包车呼啸而过，接着四周一片静寂。关琳愣愣地看着陈况，似乎没有听明白他方才的话。一阵冷风刮过，一下子吹走了在她脑子里作祟的酒精。

　　啪！

　　陈况脸上一阵火辣，他抬眸，看见关琳摇摇晃晃地走到马路边上，拦下一辆计程车钻了进去。等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的时候，蓝黄相间的大众车已经开走。空荡荡的街头，只剩下他自己。

　　陈况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翻身骑上脚踏车。车骑的飞快，从小路穿过。在出租车停靠在关琳家胡同口后，没过三分钟，陈况就堵了上来。破自行车往路边一摔，他冲上来，一把抱住她。豆大的汗水从他发间落下来，滴在关琳的脸上。

　　“我……错了……错了……别……别怪我……别跟我计较……”别离开我。

　　他不停的说着，伴随着粗重的喘息，那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一些颤抖。尽管酒精让她反应有些迟钝，但在那一瞬间，关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是真的喜欢自己，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她扬起头，看见那一脸的汗，还有急得发白的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到恐慌，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想别开头，脸却被他捧住，狠狠地吻了下来。

　　那天晚上，关琳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高一的时候，跟几个男孩子在操场上打篮球。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他们头发、T恤都被汗水浸透了。他们在花坛边坐下来。一人一厅冰冻可乐，仰头往喉咙里灌。然后大声叫“爽”。勾肩搭背地坐在那里聊天，说王家辉跟袁文宇打赌输了，只好去追十二班那个“圆规”。还说赵方不小心翻到了老爹的黄|色|VCD，外国的，内容特劲爆。他们边说边笑，很轻松。正高兴着的时候，有个一直背对着关琳的人忽然扭过头开看着她。那人明明不是陈况，却长着陈况的脸。他一头都是汗，嘴唇发白，好像很累，又好像很急。他很认真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然抱住她的头就要亲。关琳急了，一把推开他，大声叫着：“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了！”

　　就这么叫着，关琳醒了过来。

　　她看见自己屋里蓝色的窗帘透着白光，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想要起身看看时间，却觉得头疼得要命。她翻过身，掀开被子，目光落在自己半褪的裤子与被掀到胸前的衣裳上，整个人忽然愣住了。

　　一些零碎地记忆片段霎时间涌现在脑中。她打车回家，在胡同里被陈况追上。他抱住她，亲她，然后搂着她上楼回屋。她一路挣扎，他却抱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口。然后俩人一起倒在床上……沿着记忆的片段，她回想起那双在她腰间来回抚摸的手以及她自己说的话。

　　“我把你当兄弟……”

　　在去夜总会上班之前，关琳都一个人呆坐在屋里。饭没有吃，水也没有喝。她好像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那种蠢话。他是她的男朋友！一个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嫌弃她，一直陪着她的男人；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男人。如果他愿意，她可以马上跟他结婚！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说？难道真是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么？她知道的，她知道那个抱着她想跟她上|床的不是别人，是陈况！为什么不再清醒一点呢？她恨她自己。如果是清醒着的，在胡同里，看见他一头大汗追到自己身边的时候，看见他当时那双眼睛，她会毫不犹豫地捧起那张脸狠狠吻上去！

　　几次摸起手机想拨打陈况的电话，告诉他昨天自己喝多了胡言乱语。她知道，只要自己几句话，他就会完全不在意昨天的一切。可最后，她却没有这么做。

　　几分钟后，关琳给陈况发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我把你给伤狠了。做不成你媳妇，我也不奢望还能当你兄弟。”

　　这条短信一直没有收到回复。陈况也一直没再找过关琳。对此，关琳表示满意。她对自己说：

　　“这就对了，关琳，别再去招惹他，你积点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