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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大约初秋的风清爽,小公园里还很热闹,不仅吸引了老年人,也吸引了许多年轻人过来遛弯。有些小朋友执着地站在摊贩前面,央求家长买发光玩具,或者来几个套圈,也有学生模样的小情侣捧着奶茶,羞涩地走在一起,占比最大的是老头老太太,跳舞练剑踢毽子写毛笔字,充斥着小公园的各个角落。

      从容找了一处相对安静的长椅坐下,将那团奇异的光紧紧攥在手心,不敢轻易露出。

      安逸的环境像温水一样将她包围,紧绷了许久的身体舒缓下来,耳畔微风和煦,从容将头靠在椅背上,聆听着耳边时而近时而远的谈话声和嬉笑声,终于有了安全感。

      最近太累了,项目正处于重要的收尾阶段,噩梦纠缠不清。特别是今天,只浅浅睡了三四个小时,又应付了许庭辉一下午。好在这一切都暂缓下来,项目暂时告一段落,噩梦的事似乎也找到了解决方向,如果今天的大师搞不定,明天她就去预约好的心理医生那儿,不管是吃药还是催眠,总会有办法。

      仿佛挣开了什么无形的枷锁,从容攥着光团,在熙攘人声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次没再做噩梦,耳边潮水般的人声就是最好的催眠曲、安眠剂,她被包裹在内,神思摇摇晃晃,似乎回到了儿时居住的村庄,还闻到了初雪时节,站在山边倔强不肯倒下的冷冽青草香。

      人声消失了,四周变得很安静。

      ……

      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昏暗,人已经都走光了,公园的灯全都熄灭,只有路灯遥遥分了些余晖在这个角落。她一直攥着的拳头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光团乖乖趴在她的手背上。

      从容有些迷离,她好像还能嗅到那股雪地里凛然的香气,迷迷糊糊一转头,却看到身边坐了一个人。她猛地吓醒,因为太惊惧,连尖叫都被噎了回去。

      她愣愣盯着那个高大的人影,人影转过头来,光团照清了他百无聊赖的脸。

      “你睡了很久。”他说。

      “是,是,是是你……闻道长?”从容结结巴巴。

      这不就是,下午在咖啡厅见到的那个道长吗?

      男人挑了挑眉:“你好,闻青明。”。

      从容向他验证:“刘先生说他师叔过来……”

      闻青明点头,问她:“体验感受如何?”

      “?”

      男人指指她手上的光团:“你应该是很久没好好休息过,它能助你松缓心神,安然入眠。”

      从容低头打量那光团,见小光团颤颤巍巍飞起来,在她眼前绕了一圈,飞回男人的手里消失不见了。盯着光团消失的位置,她有些怅然若失。好在这种感觉准瞬即逝,她回过神来,看向闻青明。

      他背着光,只能模糊看清神色,昏黄灯光给他镀上温和的光圈,多了几分亲和,不再似下午那般气势逼人。

      从容放松了些:“闻先生应该也等了我很久,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安静地方吃点东西,边吃边聊吧。”

      已是午夜时分,寂静无声。

      闻青明欣然允诺,随她站起身来。

      直到两人都站起来,从容才感受到一阵冷冽寒风,初秋的凌晨,天高风凉。之前睡着没感受到寒意,应该是闻先生帮她挡住了风。

      有些微妙的感激涌上心头。

      感激素不相识的人的体贴,也感激他能救她自梦境脱困的身份。

      可能是因为身处餐厅灯火通明的密闭空间,也可能是因为身边坐着闻青明,从容终于敢仔细回想梦境,她将梦境讲述给闻青明,包括所有可以回忆起的细节、当时的心情,事无巨细,一一陈述。

      闻青明坐在她身边,垂眼听着,手指摩挲着三才杯的边缘,安静听完后,问道:“你最近去过一个地方,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他问得笃定。

      从容有些抗拒,那是她难言的隐秘,“我之前出去旅游了一趟,也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梦境内容跟那次的经历毫无关系,我不确定……”

      “从小姐。”闻青明打断了她,“腹痛去医院,也得先说清楚吃错了什么东西。”

      从容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敏锐,一眼看透她的慌乱。

      “……之前在电话里,刘先生说你们推断出了一些事情,我以为您能猜到。”

      “我们又不是神仙。”闻青明笑了,只是这个笑不太真心,有些商业性的敷衍,“只是一些模糊的推断。”

      从容还是没松口:“闻先生可以先说一下你的推断,在我们彼此信任的前提下,合作才好继续下去。”

      闻青明笑还挂在嘴边,但眼睛里没了笑意,他注视着她:“那我就说说我的推断——梦境并不紊乱,有它自己的秩序,并且有许多标志性的暗示道具。无论是像刑台一样的舞台,还是塑料质感不该出现在宏大剧院的关公像,甚至包括没有了神像的供桌,都是梦境主人情绪的暗示。”

      从容摇头:“我现实生活中和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接触,又怎么会在梦里暗示我自己呢。”

      闻青明:“我说的是梦境主人,不是你。”

      从容猛然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但那是我的梦……”

      “你只是进入它的梦罢了。”闻青明继续道:“故意挑在刚入睡时,一次次重复相同的梦境,让你夜夜不得安眠。不停地通过情景去表明它的身份,通过道具暗示它的处境。它困在你身上,它想让你注意到,它有求于你。”

      闻青明视线越过她的头顶,投射到她的身后的阴影里,“而且不止一个。下午在咖啡厅,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因为你身后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他低头看从容,女孩半仰头看着他,表情怪异,像是在睡前听到了荒诞的鬼故事,故事体系颠覆了她多年的理念,恐怖之余还有些荒诞可笑,但眼底已经流露出恐惧,甚至那双手徒劳抓了几下空气后,攥住了他的衣袖,而手的主人还沉浸在理念崩塌的边缘,摇摇欲坠,尚未意识到身体已经自动攀附了身边人。

      “你要自己看一眼吗?”他问。

      从容还在恍惚的状态,愣愣看着他没有回应。

      闻青明没再说什么,一只手拍上从容的左肩。

      顷刻间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了她,凉意自左肩侵袭而来,迅速蔓延到整个后背,眼前一花,似是穿过了什么不可见的“界”。

      如果说在这之前,世界是真实立体的,那在这一刻之后,世界好似变成了二维的平面画,周围一切死物线条僵硬粗糙,简单勾勒出最原始的本质,唯有她,和她倚靠的这个男人,还囫囵保持着立体丰韵的形象,男人要更“精致”一些,与真实世界并无明显区别,只是周身流转了一层橘红色的火光。

      她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线条略显粗糙的手,继而接收到身后人无声的鼓励,愣愣将视线移向了那个角落。

      那里果然有东西。

      一堆繁杂扭曲线条构建的人形,有的线条颜色深一些,有的浅一些,恍恍惚惚不能固定,如景中观月,雾里看花,又像夏日时通过暴晒的柏油马路地面,在蒸腾扭曲的空气中,看向对面。

      那些线条有时也会不经意地攀附到别的个体上,又被沉默地拽回,但每个人形身上,都有一条泛着粼粼骨色的线条,目标明确地、不容拒绝地、向她攀爬过来,束缚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从容僵硬着身体沉默了,微张着嘴,几颗眼泪毫无预兆滚落。

      沉默了很久,闻青明笔直坐着,当一棵无知无觉被依附的树。

      打破沉默的是一通电话,从容恍惚坐直身体,闻青明手掌在她左肩又一拍,那个凌乱的世界消失了,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来电的是刘文刀,他已经收拾完上个业务,准备奔赴过来。闻青明转头看她,眼神征询她的同意。

      人自然越多越好,有两个专业人士在,她会更安心些,遂欣然点头。

      汗水打湿了额头碎发,因为刚才不小心哭过,脸上的妆也花了,从容犹豫地,邀请闻青明陪她去一下洗手间,闻青明并未反对,沉默起身陪她前去,并安静守在门边。

      白炽灯将她的影子投映到闻青明身边,阴影匍匐在他脚下,争相向更角落里涌动,似乎要避开耀目昭阳。

      从容打开水龙头,将脸打湿,埋在手心里。

      她慢慢洗脸,也慢慢整理思绪,经过这一番,她已然相信了闻青明,毕竟已经亲眼所见。

      从容满腔悲愤甚至想冷笑,但伴随悲愤而来的,还有不可抑制的怜悯。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怜悯,他们才会找上她。

      人出生时没有选择,未有准备便骤然降世,无法选择环境是否舒适、路途是否顺畅,有人四平八稳无往不利,有人磕磕绊绊从小就滚在泥浆里,大家活在一个太阳下,不同的春风里。她活了二十七年,通过书本,通过媒体,通过亲身感受,浅薄领略了这个世界生存的差异和困难,她和淳朴的父母一样,和这世界上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虽然无法改变世界,却尽可能给予着这个世界最大的温暖。就好像回家时路过老奶奶的摊贩,会买走剩下的最后几份干瘪水果,就像遇到求助的饥饿路人,明知道可能是骗子,还是会为他买些吃食……

      她从小就知道,得到的善意要返还给这个世界,世界才会反哺给她同等的温柔。

      所以,哪怕当时是浅浅几天的接触,她也秉持着最大的善意同他们相处,对于交谈中触摸到的失意小心维护,对于最终的结局陷入恐慌和自责,不可抑制地生出怜悯之心。

      她明白他们可怜可悲,可她不该是这份痛苦的承担者,她只是一个陌生人啊。

      ……

      她在镜中转了转头,打量自己的脖颈,什么都看不到,摸上去,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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