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南柯》袖手旁观客

2、第 2 章

　　强撑着倦意同许庭辉吃过饭，饭后婉拒了他送她回家，从容独自一人沿着河边踱步。

　　河面的繁华灯火被晚风吹皱，万般光芒四散，仿佛跨越时空，进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河畔耸立着灯火通明的大厦，河水中交织着凡人思虑的网，喜怒悲欢沿着彻夜不灭的灯火蜿蜒到这张凡尘的网上，斑驳易碎的网丝，牢牢托起万千忧虑凡尘，岿然不动。

　　从容倚靠在护栏上，呼出清酒味道的空气。

　　今夜无星，这座城市就像过去几年那样，灯光代替了星火，映照着奇怪的橙红色，只能在楼影间窥见无知无觉的半个月亮。

　　这个月亮很熟悉，像孩童时不太晴朗的夜晚，看到的那样，她随父母回家，月亮勉强帮忙照亮了田埂的路。爸爸肩上扛着新买的一袋大米，从镇上走回来，累了一头的汗，但仍然关注她和妈妈有没有跟上，时不时停下来，问妈妈抱着孩子累不累。她走了很远的路，太累了，伏在妈妈肩膀上，迷迷瞪瞪看着月光下模糊的影子，随着妈妈走动，爸爸的影子一会近了，一会远了，扛着米袋的爸爸像一头黄牛，毫无怨言地耕耘在世代相承的土地上，以汗水滋润田里的庄稼，和妈妈怀里的她。妈妈伸开双臂护佑着她，生怕凉风吹坏了这棵稚嫩的苗，将腰挺得更直一些，好让幼苗枕着月光安然入睡。

　　幼苗入睡了，醒来后看到了楼宇间的月。

　　这个月亮能做什么，躲在楼影间，躲在凡尘后，淹没在人类无限拓展膨胀的世俗里，这应该不是同一个月亮，这肯定不是同一个月亮。

　　她后知后觉的有些酒气上头。

　　回家的路变得很远，她不太想动，如果回去就要在无止境的噩梦中挣扎，那就不能称之为家。

　　该怎么办，该去哪。

　　从容坐到旁边的长椅上，拨通了妈妈的视频电话。

　　爸爸又去村口纳凉了，妈妈独自在家看电视，从容跟她分享有趣的事：“今天跟同事喝咖啡的时候，居然看到一个道士，应该是道士。还背着一把桃木剑，好像是被咖啡厅请来看风水的。”

　　妈妈道：“道士倒是少见，家这边经常看到和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和尚，都穿着僧衣，剃着光头，逢人就上去搭讪。现在装和尚道士骗人的好多呦……”

　　从容犹豫道：“还行吧，那个道士看起来……还挺靠谱的。”她回想起男人锋利的眉眼，给了一个基于直觉的判断，“看起来有些本事。”

　　妈妈给她分享八卦：“这个可说不好，人不好貌相，咱们隔壁邻居，你小时候总去人家找弟弟玩的那家，你还记得吧。他们家最近啊，好像不太顺，一家子接连倒霉，还总做特别可怕的梦，就托人来给看看，结果找了四五个，一个比一个像大师，都没给看好，最后还是关系托关系，找来了一位很有名望的先生，才给解决了。”

　　“哦……”从容心里一动，“怎么个倒霉法，还做噩梦，大师真有那么厉害？”

　　这种事当然不会全部透露给邻居，妈妈也说不分明，只是挑挑拣拣一些道听途说，当作新鲜事分享给她。

　　从容却上了心，谎称有个朋友也想找玄学的大师，拜托妈妈尽快帮忙询问下联系方式。

　　“行吧，我这就去问问。你赶紧回去，一会吹感冒了。”

　　挂断电话，从容不自觉把指关节咬在齿间。

　　她其实不确定，连续不断的噩梦，是不是归属于“异常”的范畴，有没有所谓“找大师看看”的必要。也许是她精神紧张压力大呢，或许该找个心理医生，而不是盲目相信神秘的玄学。

　　然而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告诉她，或许真的有神秘力量在影响着她，毕竟是从旅游回来后才开始的，旅游时又发生那样的事……

　　她胡乱思索着，一边查询心理医生的预约名额，打算做两手准备。

　　刚挂完号，妈妈的信息就弹了过来，发来一张名片的照片。

　　【刘文刀
　　我们承接一切业务
　　联系电话：[phone]】

　　靠不靠谱啊……不提这晦气的电话号码，光“承接一切业务”这句就不太对劲的样子。

　　从容皱起眉。

　　算了，就像“来都来了”一样，要都要来了，总要试试。

　　从容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嘟嘟”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她有些失望，但又隐约松了一口气，准备挂掉时，电话却突然被接通了。

　　有些猝不及防，听到那边有人“喂，你好”，从容还愣了愣。

　　“你好，你好。”她连忙道。“请问是刘先生吗，打扰您了。”

　　刘文刀那边似乎很忙，也很吵，叮铃咣当得像在拆房，在这嘈杂的环境里，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算命问卦8000阴宅1万阳宅两万转运面议，法务咨询海外代购帮看二手车，你有需要我都接，需要什么？”

　　“……”从容艰难道，“我想咨询点事。”

　　“哪方面，劳务纠纷还是离婚争取抚养权，麻烦有话直说，我这边有点忙……”说着，听见他大吼一声，“师叔你别往我这扔！！我有顾客！！！这位小姐，你继续说。”

　　从容真的很想说打扰了然后挂掉，但出于很微妙的礼貌心态，她还是决定把这个荒谬的通话进行下去：“都不是，我问的事有些奇怪。最近这段时间我总在反复做一个噩梦，梦里，有很诡异的东西，我知道是做梦，但真实感太强了，像是真的一样。那好像不是我的人生，但我成了参与者，或者说主人公，可以体会到她所有的心情。抱歉，我说得有些混乱，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找您，您看……”

　　刘文刀了然：“哦哦懂了，你稍等啊，大概等个……等个20分钟吧，我给你回电话。”

　　说完，电话干脆地挂断了。

　　从容僵硬地拿着手机，一头雾水。

　　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哆嗦，决定先回家。

　　看来明天的心理咨询势在必行，相信玄学可以，但亲戚/邻居介绍的大师，就好像他们介绍的工程队一样没谱儿，明知很大概率是个坑，还得礼貌地踩一踩，然后再委婉拒绝。

　　何苦来哉——喝酒上头，给自己找麻烦。

　　她溜达着回家，一路上已经打好了明天见心理医生，和一会拒绝刘文刀的腹稿。

　　相信科学，相信自己。

　　她默念N遍，走到单元楼下，正好接到刘文刀播回来的电话。

　　从容顺畅地拒绝：“抱歉刘先生，之前是我打扰了，我想了想，做噩梦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大，太紧张了，就总瞎想一些有的没的，不好意思啊，还劳您费心，您不介意的话，我们要不加个微信，之后有其他的需要，我再麻烦您？”

　　然而，电话那端却迟迟没有回应。

　　她再问一声：“……刘先生，您听得到吗？”

　　“这么一会儿就想通了？”那边终于有了声音，却似乎不是刘文刀，声音要更低沉，吐字清晰抑扬顿挫，能停云，似击冰。但这把好嗓子这会说的话并不招人喜欢，带了几分嘲讽和疑惑。

　　从容硬着头皮继续道：“是的，总之之前打扰您很不好意思，还请不要介意。”

　　“你是嫌我们收费贵？”那人问道，“你还没试过怎么知道贵。”

　　“不是不是。”从容连连摆手，“我是真的觉得……可能不用麻烦您。”

　　电话那端又传来刘文刀的声音：“师叔你是不是又把我顾客吓逃了，来来来，手机给我，还是让我跟人家说，您老人家继续收拾现场吧。”他拿回了电话，“小姐，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按照你之前所说，夜夜做相同噩梦不太寻常，我们推断您之前应该经历过一些奇怪的事，如果有时间，希望能当面聊聊。”

　　从容不知道这是他们行业的套话，还是他们真的猜中了她有奇异经历。她原地踟蹰，楼道门前的声控灯无声无息灭掉了，吓了她一跳，跺跺脚让声控灯重新亮起来，她心中也做了决断：“那行。有时间的，我在C市江陵区，如果可以，希望能尽快见面，最好今晚就能停止噩梦。”

　　刘文刀笑起来：“当然可以，顾客有需求，24小时随叫随到。巧了，我们今天离您不远，看来有些缘分。不过我这边有些收尾工作，不好走开，我师叔会过去找您，咱约个地方？”

　　从容说了一个地址。

　　“好嘞。”刘文刀痛快答应，“半个小时后就到。小姐，天色不早了，师叔送了您一个体验包，请您查收。”

　　“体验包？”

　　“您抬头看。”

　　从容依言看去，一个暖黄色小光点从灯泡上悠然荡了过来，声控灯又熄灭了，那个小东西光芒更盛，晃晃荡荡落在她的眼前，照亮了她承接的指尖。像是萤火虫，但不是虫，她看得清楚，那就是一个内里空空的光团。

　　这是什么……她哑然失语，茫然无措，似乎又回到了河边，不知身在何处，不知道是不是人间。

　　“太晚了，带着它去吧。一会儿见。”那个师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