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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暗涌 ...


  •   祁晏坐在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时钟指向晚上八点十五分,诊所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他诊室的灯还亮着。

      林解竹今天没来。

      没有电话,没有消息,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不符合治疗计划,更不符合林解竹的性格。尽管只接触了几周,祁晏能感觉到对方那种近乎偏执的坚持——即使面色苍白、手指颤抖,林解竹也从未缺席过一次诊疗。

      祁晏打开病历系统,又确认了一遍林解竹的联系方式。作为医生,他本该保持距离。但某种莫名的担忧攫住了他,比职业操守更强烈。

      他拿起手机,找到那个从未拨出过的号码。

      “嘟...嘟...”

      电话接通了,但无人应答。在自动挂断前,祁晏听到那头传来一声模糊的碰撞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林先生?”祁晏不自觉地站起身,“您还好吗?”

      电话被挂断了。

      祁晏几乎没有犹豫。他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快步走向停车场。秋夜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但他几乎感觉不到。

      导航显示林解竹住的公寓距离诊所二十五分钟车程。祁晏只用了十八分钟。

      高档公寓楼的保安本想阻拦,但看到祁晏出示的医师证件后便放行了。电梯缓缓上升至二十二层,祁晏的心跳莫名地加快。

      2206室。深色的木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冷清得不像有人居住。

      祁晏按下门铃,没有回应。他又按了一次,这次加重了力道。

      “林先生?我是祁晏医生。”他贴近门缝,“您在里面吗?我需要确认您的安全。”

      几秒后,门锁发出轻微的转动声。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林解竹苍白的脸。他穿着皱巴巴的家居服,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

      “医生?”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你怎么...”

      话未说完,林解竹的身体突然晃了晃,向前倾倒。祁晏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触手的皮肤烫得惊人。

      “你在发烧。”祁晏半扶半抱地将林解竹带回屋内,用脚带上了门。

      公寓内部出乎意料地简洁,几乎看不到生活的痕迹。灰白色调,极简设计,整洁得像是样板间,只有散落在沙发上的几本画册和茶几上的药瓶显示出有人居住。

      祁晏将林解竹安置在沙发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高热,至少39度。

      “什么时候开始的?”祁晏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体温计——医生职业习惯。

      林解竹虚弱地摇摇头,“昨天...只是感冒。”

      体温计显示39.2度。祁晏皱眉,“你的药吃了吗?”他指向茶几上的药瓶。

      林解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吃了...”

      祁晏拿起药瓶,轻轻摇了摇。声音明显不对。他打开瓶盖,倒出里面的药片——只有寥寥几颗,远少于应有的数量。

      “你停药多久了?”祁晏的声音沉了下来。

      林解竹避开他的目光,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两周...差不多。”

      “为什么?”

      “那些药...”林解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它们让我感觉不到自己。麻木,迟钝...我画不出东西了。”

      祁晏沉默了片刻。他走进厨房,找到冰箱里的冰格和抽屉里的干净毛巾,做了一个简易冰袋。然后他接了一杯温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常备的退烧药。

      “先把这个吃了。”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林解竹顺从地吞下药片,然后感受着祁晏将冰袋轻轻放在他额头上。冰凉的感觉让他打了个寒颤,但很快舒缓了滚烫的皮肤。

      “躺下。”祁晏命令道,声音却比平时柔和许多。

      林解竹依言躺下,闭上眼睛。祁晏站在沙发旁,注视着这个平日里桀骜不驯此刻却脆弱不堪的男人。他的目光扫过林解竹微微颤动的睫毛,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这不是医生该有的注视。

      祁晏转身想去拿条毯子,手腕却被突然抓住。林解竹的手指烫得惊人,力道却大得不像病人。

      “别走。”林解竹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直直地望着他,“留下来。就一会儿。”

      祁晏应该拒绝。医生与患者之间的界限清晰而必要。但他没有挣脱。

      “我不会走。”他最终说道,“我去给你拿条毯子。”

      林解竹迟疑地松开手。祁晏很快从卧室找来一条薄毯,仔细盖在他身上。

      “为什么停药不告诉我?”祁晏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沙发旁。

      林解竹苦笑,“告诉你之后呢?换另一种让我变成僵尸的药?”

      “不是所有药物都有这样的副作用。我们可以调整方案...”

      “就像调整机器参数?”林解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你们医生总是这样,把人当作需要修理的机器。你不是在治疗我,你是在修复一个故障产品。”

      祁晏没有立即反驳。他注视着林解竹因发烧而泛红的脸颊,那双总是充满火焰的眼睛此刻被病痛和脆弱笼罩。

      “你认为我在修理你?”祁晏轻声问。

      “难道不是吗?”林解竹的声音里带着自嘲,“狂躁症患者林解竹,又一个需要被‘矫正’的精神病人。”

      祁晏向前倾身,两人的距离突然拉近。他能看到林解竹瞳孔微微收缩,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我从未认为你需要被‘矫正’。”祁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感兴趣的是你如何成为你,而不是如何改变你。”

      林解竹怔住了,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祁晏起身,“你需要休息。今晚我会留下来,确保你体温降下来。”

      “你不必...”

      “我是医生。”祁晏打断他,“即使不在诊所,我也有责任确保我的患者安全。”

      这不是全部原因,两人心知肚明。

      祁晏走进厨房,寻找可以做些清淡食物的食材。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只有鸡蛋、牛奶和几瓶昂贵的矿泉水。储物柜里有一袋未开封的米和几包速食汤。

      他煮上粥,回到客厅时发现林解竹已经睡着了。高热带来的潮红退去了一些,面容显得平静许多。祁晏轻轻调整冰袋的位置,手指不经意间拂过对方的额角。

      林解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像只寻求安慰的动物。

      祁晏迅速抽回手,仿佛被烫伤一般。

      他走到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这个角度能看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繁华却遥远,如同星河落入凡间。

      祁晏想起自己选择精神科的初衷——不是对大脑化学物质感兴趣,而是被人类心灵的复杂维度所吸引。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有着自己的运行法则和奥秘。而林解竹的宇宙,比他遇到的任何都要特别:狂暴与脆弱并存,天才与疯狂共生。

      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祁晏关掉火,盛出一碗晾着。他检查了林解竹的体温,已经降到38.5度,情况好转。

      他在沙发旁守了整整一夜,时而查看体温,时而更换冰袋。凌晨时分,林解竹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陷入安稳的深睡。

      第一缕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时,祁晏站在窗前,看着城市从睡梦中苏醒。他听到身后沙发上传来动静,转过身去。

      林解竹已经坐起身,看起来比昨晚好多了。他静静地注视着祁晏,眼神复杂难辨。

      “你整晚都在这里。”这不是问句。

      祁晏点头,“体温正常了,但还需要观察一天。”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充满了未说出口的话语和莫名滋长的情绪。

      “我记得昨晚说了些话...”林解竹低声说。

      “发烧时的胡话,不用在意。”

      “不,我记得。”林解竹直视着他,“我说你们医生只想修理我。而你回答...”

      “我说我感兴趣的是你如何成为你。”祁晏接完他的话。

      四目相对,某种无形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林解竹突然笑了,那是一个真实而没有任何防御的笑容,祁晏第一次见到。

      “知道吗,祁医生,”他说,“你真是个奇怪的精神科医生。”

      祁晏走向厨房,端来那碗温热的粥,“吃完后我们需要谈谈调整药物的问题。有一种新药副作用较小,可能适合你。”

      他将粥碗递过去,两人的手指在不经意间相触。这一次,谁都没有立即移开。

      “我会考虑。”林解竹轻声说,“如果是你开的处方。”

      祁晏点头,转身整理自己的东西。他需要距离和空间来思考昨晚发生的一切,思考为什么界限开始模糊,为什么他的心跳在手指相触的瞬间加速。

      “我今天下午会打电话确认你的状况。”祁晏在门口说。

      林解竹端着粥碗,点了点头。在门关上的前一刻,他忽然开口:

      “祁医生?”
      祁晏回头。
      “谢谢。”林解竹的声音很轻,“为了一切。”

      门轻轻关上。祁晏站在公寓门外,深吸一口气。他感到自己正站在某个临界点上,一步之外,就是万丈深渊。

      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想要迈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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