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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琴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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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粒淡紫色药片在舌下化开时,林谢竹听见了钢琴声。不是记忆中母亲染血的三角钢琴,而是清脆如冰凌的莫扎特K.331,从隔壁根本不存在的病房传来。
"今天加到了治疗量的60%。"祁晏的声音混着钢笔书写的沙沙声,"瞳孔对光反应速度提升了0.3秒。"他今天换了副眼镜,镜链是罕见的金色,在晨光中晃动着细小的光斑。
林谢竹试图抓住那些光点:"A小调变奏曲...第三小节有个错音。"
祁晏的钢笔突然停在病历上。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蓝点,像显微镜下的细菌培养皿。"你母亲是钢琴老师。"这不是疑问句,"肖邦第四叙事曲,Op.52,能听出几个声部?"
束缚带不知何时被解开了。林谢竹活动着泛青的手腕,看见静脉上排列整齐的针眼,像一串微型珍珠。"三个半。"他盯着祁晏白大褂领口露出的锁骨,"低音部的八度音程少按了半个踏板。"
窗外的梧桐树影突然剧烈摇晃。没有风,但百叶窗的叶片相互碰撞,发出类似三角铁的清响。祁晏从白大褂口袋取出一个金属药盒,里面躺着三排淡紫色药片,每片背面都刻着极小的"L-7"字样。
"舌下含化,不要咀嚼。"医生的指甲划过他掌心纹路,"会增强听觉皮质与海马体的连接。"
药效发作时,天花板上的霉斑开始跳舞。林谢竹数着那些变换的形状,直到它们组成一张熟悉的脸——陈浩死前凸出的眼球,玻璃体上倒映着他自己扭曲的倒影。监护仪的导线突然变成粘稠的血丝,缠绕着他的手指往喉咙方向牵引。
"血压160/95,脉搏128。"护士的声音隔着水帘传来,"要注射安定吗?"
祁晏的手按在林谢竹额头上,掌心冰凉如大理石墓碑。"不用。"他的声音像经过精密调音的乐器,"看着我的表链。"
金色表链在空气中划出钟摆轨迹。林谢竹的视线黏在上面,发现链节间缀着微型符号——Ψ、θ、∞,像是某种神秘公式。当摆动频率与心跳同步时,他看见七岁的自己站在钢琴边,母亲手腕滴落的血在琴键上拼出"原谅我"。
"新记忆。"林谢竹的牙齿磕到舌头,"上次没这个画面..."
祁晏的钢笔停在病历的某个固定位置,那里已经积累了五个蓝墨水点。"创伤记忆重构。"他写下这个术语时眼镜链微微颤动,"L-7会打开潜意识里的加密文件。"
深夜两点十七分,病房门锁发出电子解扣的轻响。祁晏抱着折叠式电子钢琴走进来,西装外套沾着夜露的气息。"查房记录显示你这时候会出现幻听。"他展开琴架的动作像在进行一场精密手术,"我们试试音乐干预。"
当第一个和弦响起时,林谢竹的视网膜上浮现出光谱。降E大调分解和弦像液态黄金注入血管,与紫色药片的化学物质发生奇妙反应。祁晏弹奏的正是肖邦第四叙事曲,左手八度音程精准得如同数学公式。
"你漏了第97小节的装饰音。"林谢竹的声音不像自己的。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在床单上划出音符状褶皱。
祁晏突然转过琴凳。月光下他的虹膜呈现出诡异的银灰色,像覆着金属薄膜。"来。"他抓住林谢竹的手按在琴键上,"触键力度保持在45克左右。"
两人的手指在黑白键上形成诡异镜像。当弹到再现部时,祁晏的左手突然离开键盘,掐住了林谢竹的脖子。力道精确控制在刚好阻碍气管又不伤及软骨的程度,拇指按在颈动脉窦的位置。
"这就是陈浩死前的视角。"医生的呼吸喷在他耳后,带着薄荷漱口水的凉意,"视网膜最后接收的光信号会保留17秒。"
林谢竹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在彻底窒息前,祁晏松开了手。氧气突然涌入肺部带来灼烧般的痛感,而钢琴自动演奏系统正精准地推进到尾声部。
"为什么..."林谢竹咳嗽着抓住琴沿。
"共情训练。"祁晏用酒精棉片擦拭手指,"要治疗杀人后的PTSD,得先重建犯罪现场的情感动线。"他的钢笔不知何时顶在林谢竹喉结上,"现在,假设这是你表弟的气管软骨。"
林谢竹猛地打掉钢笔。金属落地声惊醒了走廊声控灯,透过门玻璃投下栅栏般的阴影。祁晏突然笑起来,眼角浮现出罕见的细纹:"你比病历记载的恢复得快。"
次日晨间查房,主治团队发现3号病房的患者蜷缩在角落,正用指甲在墙上刻五线谱。精神科主任皱眉翻看记录:"L-7的剂量是不是..."
"刚好达到阈值。"祁晏打断他,手中的平板显示着林谢竹的脑电图,"杏仁核活跃度下降12%,前额叶皮层代谢增加。"他指向某个闪烁的红点,"这里,颞叶沟回出现了新的神经突触。"
护士送来早餐时,林谢竹正盯着自己的掌心发呆。粥碗里的米粒排列成奇异图案,像缩小版的钢琴键。当他抬头,发现祁晏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金属物——正是昨夜那支被他打落的钢笔,笔帽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
"下午做脑脊液穿刺。"祁晏对团队说,眼睛却看着林谢竹,"需要检测神经生长因子水平。"他的食指在病历夹上轻叩三下,节奏与昨晚肖邦叙事曲的开头动机完全一致。
腰椎穿刺针插入的瞬间,林谢竹再次看见母亲自杀的场景。但这次画面中多了一个细节:钢琴上方摆着个金色反光的物体,形状与祁晏的眼镜链一模一样。而根据死亡证明,母亲去世时祁晏应该还是个初中生。
"脑脊液中的谷氨酸浓度异常。"检验科医生指着报告单,"比正常值高出..."
"238%。"祁晏接过报告,眼镜链在无影灯下晃出一道金弧,"正好是L-7设计增幅的预期值。"他转头看向被固定在穿刺床上的林谢竹,"现在能听出几个声部?"
林谢竹的视线穿过检验室玻璃,落在走廊尽头的消防栓上。红色金属柜门反射的光斑突然变成流淌的血,从中浮现出陈浩肿胀的脸。"五个。"他听见自己说,"有人在用C#小调尖叫。"
护士站的监控录像显示,这个瞬间3号病房的摄像头突然失灵23秒。画面恢复时,祁晏正俯身在林谢竹耳边说着什么,而患者的瞳孔放大到几乎充满整个虹膜。
深夜服药时间,祁晏亲自送来一杯温水。杯底沉着未完全溶解的紫色颗粒,像微型星云。"双倍剂量。"他扶起林谢竹的后颈,"为了明天的记忆重构治疗。"
药液滑过喉管时,林谢竹看见祁晏的钢笔在病历上自动书写。不是常规的医学术语,而是一串乐谱符号——正是肖邦叙事曲第97小节的装饰音,那个被他指出缺失的音符。
当病房只剩他一人时,林谢竹将藏在舌下的药片吐到手心。在监控死角处,他借着月光看清了药片背面除了"L-7",还有一行小得几乎无法辨认的数字:1999.12.24——母亲自杀的日期。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林谢竹迅速将药片塞回口中,假装吞咽。门开时,他看见祁晏站在逆光里,眼镜链的影子如手术缝合线般横贯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忘了告诉你。"医生举起那支万宝龙钢笔,笔尖泛着诡异的蓝光,"明天我们要做个有趣的测试。"他的声音突然混入某种电子杂音,"关于你母亲真正的死因。"
监护仪的电子音突然变成降调版的《雨滴前奏曲》。林谢竹意识到,紫色药片正在他血管里搭建一座桥,通往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而祁晏站在桥的另一端,手里拿着打开记忆牢笼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