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可缓》舟屿风

6、墨迹

　　周一早晨，祁晏提前二十分钟到达诊所。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

　　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本精装素描簿和一张简短的字条：

　　“谢谢那晚。
　　——林”

　　字迹狂放不羁，墨迹深浅不一，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几乎划破纸张。

　　祁晏翻开素描簿的第一页，呼吸微微一滞。

　　纸上是用炭笔画的他——倚在办公室的窗前，侧脸望着窗外。光线被处理得极好，明暗交界处模糊而温柔，将他平日冷硬的轮廓勾勒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在林解竹眼中是这个样子。

　　继续翻下去，每一页都是他。低头书写病历的他，微微蹙眉倾听的他，指尖轻敲桌面的他...最令人心惊的是一张他半抬手的速写，下面有一行小字：

　　“你想触碰什么？还是想握住什么？”

　　祁晏猛地合上画册，仿佛被那行字烫伤了指尖。

　　敲门声响起，助理探进头来：“祁医生，林先生到了。”

　　祁晏深吸一口气，将画册锁进抽屉：“请他进来。”

　　林解竹今天看起来好多了。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头发梳理整齐，只有眼底隐约的青黑透露他尚未完全康复。他手中拿着一个纸袋，自然地放在祁晏桌上。

　　“早餐三明治和咖啡，没加糖。”林解竹坐下，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你应该还没吃早饭。”

　　祁晏看着纸袋，没有立即回应。医患关系的边界正在以危险的速度模糊。

　　“谢谢你的画册。”他最终选择直面这个话题，“但这不合适。”

　　林解竹挑眉：“为什么不合适？你照顾生病的我，我表达感谢。正常人之间不都这样吗？”

　　“我们不是...”祁晏顿住了。他原本想说“我们不是正常人之间的关系”，但这话听起来不对。

　　林解竹微微前倾，眼神锐利：“不是什么？不是普通人？因为我是病人？”他的语气带着挑衅，但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祁晏选择回到专业领域：“体温正常了吗？还有没有不适？”

　　“逃避话题，医生？”林解竹轻笑，但还是配合地回答，“全好了。除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还有点闷。”

　　祁晏皱眉：“胸闷？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没有伴随心悸或呼吸困难？”

　　林解竹看着祁晏关切的神情，忽然笑了：“不是那种闷。是另一种。”他顿了顿，“看到你锁起画册时的闷。”

　　诊室里陷入沉默。空调轻声运转，窗外传来遥远的车流声。祁晏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专业面具出现了裂痕。

　　“林先生，”他尽量保持语气平稳，“我们必须明确边界。我是你的医生，这种关系不允许...”

　　“不允许什么？”林解竹打断他，“不允许你关心我的生死？不允许我知道你喝咖啡不加糖？不允许我画你？”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祁晏，“那晚你留下来，仅仅因为我是你的病人？”

　　祁晏沉默着。那个问题在他心中回荡多日，他尚未找到答案。

　　林解竹转身，眼神灼人：“告诉我，祁医生。如果那晚发烧的是别的患者，你也会整夜守候吗？也会用那种眼神注视他们吗？”

　　“哪种眼神？”祁晏下意识地问。

　　“好像你终于找到了什么寻找已久的东西。”林解竹的声音低了下来，“好像我不是一个需要修理的故障机器，而是一个...人。”

　　祁晏感到心脏猛地收缩。他回想起那晚的感受，那种想要深入了解这个人的冲动，那种超越职业好奇的吸引。

　　“你的治疗时间到了。”祁晏最终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要沙哑，“我们可以下次再讨论这个话题。”

　　林解竹注视他良久，终于点头：“好吧。”他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停顿了一下，“顺便说一句，咖啡要凉了。”

　　门轻轻关上。祁晏独自站在办公室里，最终打开了那个纸袋。三明治还温热，咖啡香气浓郁。他尝了一口，正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怎么知道的？

　　祁晏从抽屉里取出画册，一页页重新翻看。在最后一页的角落，他发现了一行极小的字：

　　“你看到这些画时的表情，我想亲眼看见。——林”

　　那天接下来的诊疗，祁晏罕见地走了几次神。他总是无意中看向那个抽屉，仿佛里面锁着的不是画册，而是某种正在苏醒的情感。

　　下班时，助理递给他一个信封：“林先生落下的。”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张小画：两只手几乎相触，中间留下一道极细的空白。下面写着：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医生’与‘病人’之间那两厘米。——改编自泰戈尔”

　　祁晏站在诊所门口，夜幕已经降临。他拿出手机，犹豫片刻，最终发出了一条短信：

　　“明天上午十点，请准时到诊。我们需要讨论你的药物治疗方案。——祁晏”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只是为了讨论药物？——林”

　　又一条紧随其后：

　　“我会准时到。我想见你。”

　　祁晏没有回复。但他站在渐深的夜色中，久久没有离开。

　　那道边界正在崩塌，而他发现自己并不想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