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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治疗 ...

  •   明德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比林谢竹想象中要白。不是那种纯净的洁白,而是一种被过度漂洗的、带着淡蓝底色的白,像被雨水泡胀的打印纸。墙壁上软质防撞垫的纹理在镇静剂作用下会蠕动,像某种深海生物的鳃。
      "四十八颗珍珠。"林谢竹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他的手腕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在不锈钢床栏上,静脉里流淌着淡蓝色的药液。床头卡片上写着"双相情感障碍伴精神病性症状",墨迹在潮湿空气里微微晕开。
      走廊上传来橡胶鞋底与地胶摩擦的吱吱声。祁晏走进来时带着一股冷空气,白大褂下露出早上那件银灰马甲的边角。他手里拿着一个铝制病历夹,金属包边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来跳去。
      "瞳孔对光反应迟钝。"祁晏对身后记录的住院医说,同时用笔形手电扫过林谢竹的眼睛。那束光像一根银针,轻轻挑开他的视网膜。"昨晚有发作迹象吗?"
      护士翻动记录板:"凌晨三点试图用牙刷捅自己喉咙,镇静后睡眠六小时十四分钟。"
      林谢竹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病房里撞出回音:"我想看看食道是不是粉红色的。"他转动眼珠看向祁晏,"像你衬衫第三颗纽扣的颜色。"
      住院部医倒吸一口气,但祁晏只是平静地翻开林谢竹的眼睑检查结膜。"思维联想松弛,伴有色彩联觉。"他在病历上写着什么,钢笔尖渗出幽蓝的墨水,"今天加用奥氮平,静脉滴注速度调慢20%。"
      当其他人退出病房后,祁晏从公文包取出一个磨砂玻璃瓶。"舌下含服。"他倒出一粒淡紫色药片,"能缓解氯氮平导致的口干。"
      林谢竹盯着医生腕表上的秒针:"这不是标准处方药。"
      "临床三期试验用药。"祁晏的拇指按在他下唇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我负责这个项目。"药片在舌尖化开时有种奇异的甜味,像童年时母亲藏在钢琴凳里的薄荷糖。
      窗外的梧桐树影在窗帘上摇晃。林谢竹数着树影晃动的次数,直到数字在脑海中变成一串无意义的密码。药效开始发作时,他看见祁晏的白大褂上浮现出淡红色的血管纹路,仿佛透过X光片观察人体。
      "你姑父正在申请精神伤残鉴定。"祁晏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想避免刑事责任。"
      林谢竹的指尖抽搐了一下。束缚带在手腕上勒出淡粉色的痕迹,像某种怪诞的手镯。"他想要回遗产保管权。"每个词都裹着棉絮,"那些钱早被他们转移到开曼群岛了。"
      祁晏的钢笔停在病历某处:"记得我们第三次诊疗时做的罗夏测试吗?"他突然转换话题,"你从墨渍里看到焚毁的钢琴。"
      记忆的碎片突然刺入脑海。母亲穿着白裙子躺在黑色三角钢琴上,手腕处的血沿着琴键蜿蜒,把象牙白的键染成绯红。七岁的林谢竹站在门口,手里还抓着幼儿园颁发的全勤奖状。
      "那不是幻觉..."林谢竹的喉咙里涌上铁锈味,"我真的见过。"
      祁晏的眼镜链轻轻晃动,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创伤性记忆的解离性储藏。"他写下这个术语时笔迹格外锋利,"你母亲当年被诊断为重度抑郁伴解离性身份障碍。"
      "你怎么知道?"林谢竹猛地挣扎起来,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祁晏按住他的肩膀,手指像冰凉的镣铐。
      "因为她的主治医师是我老师。"医生的呼吸扫过他耳廓,带着淡淡的咖啡苦香,"现在闭上眼睛,数我的呼吸次数。"
      在药物制造的混沌中,林谢竹开始混淆时间。有时他以为自己在参加物理竞赛,试卷却变成了母亲的精神鉴定报告;有时睁开眼看见祁晏坐在床边看书,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中段,镜片后的睫毛在灯光下近乎透明。
      第五次查房时,祁晏带来了一个素描本。"试着把幻觉画下来。"他把本子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是塑料材质的安全蜡笔。林谢竹画了满纸的珍珠,它们漂浮在血色河流上,像某种诡异的星座图。
      "陈浩骂你精神病时,"祁晏突然问,"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林谢竹的蜡笔在纸上顿住:"钢琴上的血...会腐蚀琴弦。"他盯着自己扭曲的手指,"但后来我发现,血干了之后其实能保护金属不生锈。"
      医疗组会议上,投影仪播放着林谢竹的脑部扫描图。灰质区活跃的红色斑块像一簇燃烧的野火。"杏仁核过度活跃,前额叶皮层抑制功能不足。"神经科主任指着影像说,"典型的暴力倾向生理基础。"
      祁晏坐在角落,手里转着那支万宝龙钢笔。"请翻到第37页。"他的声音切割开嘈杂的讨论,"患者十三岁时的脑部CT对照。"投影切换到一张儿童脑部影像,相同区域有着惊人相似的红色斑块。
      "遗传□□质性精神障碍。"祁晏的钢笔尖轻叩桌面,"不是反社会人格,而是知觉整合功能缺陷导致的病理性解离。"
      副院长皱眉:"这改变不了他杀人的事实。"
      "但改变司法鉴定的方向。"祁晏打开一份档案,"母亲自杀时他在现场,父亲半年后车祸身亡。姑妈一家侵占遗产并实施长期虐待——"他停顿了一下,"各位不觉得这种创伤链条比单纯的暴力倾向更值得研究吗?"
      会议室突然安静。档案第一页贴着林谢竹初中时的照片,清秀的少年对着镜头微笑,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深夜的药效过去后,林谢竹在束缚带允许的范围内侧过身。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监狱栏杆般的阴影。门锁轻轻响动,祁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
      "查房记录上没写这个时段。"林谢竹的声音嘶哑。祁晏扶起他的头喂水,杯子里是温热的蜂蜜牛奶,混着微量镇静剂的苦味。
      "我在值班室看到你的脑电图异常波动。"祁晏的手指按在他太阳穴上,触感比听诊器还凉,"又梦见钢琴了?"
      林谢竹的睫毛扫过医生手腕内侧的静脉:"这次琴键会自己下沉...像有幽灵在弹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祁晏突然摘下眼镜。没有镜片阻隔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灰,像被雨淋湿的鸽子羽毛。"二十年前我老师提出过一个理论..."他用拇指擦去林谢竹额头的冷汗,"极端创伤会改变人的知觉过滤系统。"
      走廊传来脚步声时,祁晏迅速戴回眼镜。护士推门而入,手电筒的光柱扫过病床:"祁医生?您怎么..."
      "调整给药方案。"祁晏的声音恢复专业性的冷静,"通知明早加做脑脊液检查。"
      当病房再次归于黑暗,林谢竹听见祁晏在门口停顿了几秒。月光把医生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病床边缘,像一条通往某个未知世界的隧道。
      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林谢竹在药物迷雾中抓住一个清晰的念头:祁晏看他的眼神不像医生看病人,而像考古学家凝视一件刚出土的、布满裂纹的青铜器——既专业冷静,又带着某种隐秘的狂热。
      监护仪的电子音渐渐与心跳同步。在束缚带允许的范围内,林谢竹艰难地屈起手指,在空中画了个螺旋。这是他小时候发明的秘密手势,代表"救救我"。月光偏移角度,那个无形的螺旋落在祁晏忘拿走的病历本上,覆盖了墨迹未干的诊断意见:
      【建议长期封闭治疗,需特别监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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