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初遇 ...
-
血在瓷砖缝里凝结成暗红色的蛛网状纹路。林谢竹屈起膝盖,看着自己校服裤脚慢慢被血浸透,变成一种滑稽的酱紫色。他伸出食指蘸了蘸地上半凝固的血浆,在茶几玻璃上画了个歪扭的太阳。指尖传来的粘稠触感让他想起四年级时用过的廉价水彩颜料。
"浩浩?怎么还不来端菜?"姑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铲碰撞的脆响。林谢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秒针走过"12"时,厨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与微波炉"叮"的提示音完美重合。
瓷盘摔碎的声响像某种开幕信号。姑妈的尖叫刺穿鼓膜:"浩——!"高跟鞋踉跄着踩过血泊,鲜红的脚印一路蔓延到陈浩瘫软的身体旁。林谢竹看见她做了水晶指甲的手指插进表弟尚且温热的头发里,珍珠白的甲片很快染成了珊瑚色。
"你...你..."姑妈转过头时,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开几缕,口红因为牙齿打颤在嘴角蹭出狰狞的痕迹。林谢竹突然想起去年生物课解剖的青蛙,钉在蜡盘上抽搐的粉色大腿。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林谢竹正盯着自己指甲缝里的血垢出神。那些褐红色的碎屑让他想起母亲葬礼那天,棺木上没擦干净的木屑。当时姑妈也是这样尖利地哭着,却在转身后立刻与律师讨论信托基金的操作流程。
"不许动!"破门而入的警察举枪的手在微微发抖。林谢竹缓慢地眨眼,注意到这个年轻警员鼻尖上冒着汗珠,像清晨的牵牛花瓣。真奇怪,在这种时刻他居然想起了初中自然课学的植物知识。
"手举起来!"另一个警察粗暴地拽起他的衣领。林谢竹顺从地伸直手臂,看着自己手腕上淡蓝色的静脉在苍白皮肤下蜿蜒。有人给他戴上手铐,金属卡齿咬合的声音让他联想到父亲书房里那个古董八音盒。
"初步判断死者是被扼颈导致窒息..."穿白大褂的法医话音突然中断,"祁医生?您怎么..."
林谢竹猛地抬头。那个修长的身影站在玄关阴影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警灯蓝红交错的光。祁晏今天没穿常穿的那件灰毛衣,而是套了件挺括的深色西装,衬得脸色愈发冷白。
"市局心理顾问。"祁晏向警员出示证件,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手术刀,"这孩子是我的患者。"
姑妈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嚎:"他是杀人犯!他杀了我儿子!"她扑向林谢竹的方向,被女警拦腰抱住时,珍珠项链崩断,雪白的珠子滚进血泊里,像眼泪落入红酒。
祁晏跨过那些珍珠,皮鞋底沾血后在地板上留下半个模糊的脚印。他在林谢竹面前蹲下,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檀香木调香水气息。"能听见我说话吗?"他问,声音比平时诊疗时低了八度。
林谢竹的视线聚焦在祁晏领带夹上——银色的,刻着某种植物的花纹。去年冬天第一次去诊所时,他就注意到这个领带夹会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菱形光斑。此刻那些光斑跳动着,像某种摩尔斯电码。
"瞳孔扩散,脉搏120以上。"祁晏的手指搭在他腕间,触感比手铐还凉,"需要立即镇静处理。"
年轻警员犹豫道:"可是嫌疑人..."
"医学上这叫急性应激性精神病发作。"祁晏站起身时,西装裤管掠过林谢竹的脸颊,"如果不及时干预,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精神损伤。"他顿了顿,补充道:"届时法庭质证会相当麻烦。"
警车后座充斥着廉价皮革和呕吐物的气味。林谢竹蜷缩在角落里,透过铁栅栏看窗外流动的霓虹。祁晏坐在他左侧,正在平板上调阅电子病历,屏幕冷光在他镜片上投下跳动的几何图形。
"第一次见你穿正装。"林谢竹突然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他低头看交握的双手,发现右手小指指甲不知何时劈裂了,露出下面粉色的嫩肉。
祁晏头也不抬:"刚参加完学术会议。"他从公文包取出保温杯,"喝点水。"
林谢竹机械地接过杯子。温热液体滑过喉管时,他尝到淡淡的甜味和某种药物特有的苦——祁晏往水里掺了镇静剂。这个认知让他莫名想笑,就像发现老师偷偷在月考卷子里放了提示线索。
"为什么要报警?"祁晏突然问。警车拐弯时,路灯的光斑流水般掠过他的侧脸,"以你的智商,完全能制造完美意外。"
林谢竹转动着保温杯。杯底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像个被关在圆形监狱里的怪物。"想看珍珠掉进血里的样子。"他轻声说,然后被自己话中的诗意惊到。这不像他会说的话,倒像是从某个疯子的诗集里偷来的句子。
祁晏的钢笔在平板上停顿了一下。"解离性障碍伴随躁狂发作。"他自言自语般记录,"现实感丧失,出现比喻性语言倾向。"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得像手术无影灯。林谢竹被要求坐在特制的束缚椅上,手腕和脚踝处都有软质皮带固定。这种设计据说是为了防止嫌疑人自残,但此刻只让他想起儿童安全座椅。
"姓名?"
"林谢竹。"
"年龄?"
"十七岁零四个月。"
"与死者关系?"
"表弟。"
常规问答像某种荒诞的入学面试。直到负责审讯的老警察推过来一叠照片——陈浩尸体的特写,颈部紫红色的勒痕清晰得如同抽象画。
"这是你干的?"
林谢竹的视线黏在照片上。陈浩微张的嘴里能看到小时候磕掉一半的门牙,那是他七岁时从滑梯上推对方造成的。当时姑父用皮带抽得他三天没能仰躺着睡觉。
"说话!"老警察拍桌子的声音让他肩膀一颤。
"是我。"林谢竹听见自己说,"我掐死了他。"话音未落,胃部突然痉挛,他弯腰干呕起来,但除了祁晏给的药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单向玻璃后传来模糊的议论声。祁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份文件。"未成年且精神障碍患者审讯需要法定监护人在场。"他递给老警察一份病历,"根据诊疗记录,嫌疑人长期遭受家庭虐待并患有双相情感障碍。"
"监护人?"老警察冷笑,"他妈早死了,他姑妈现在正在医院打镇定剂呢!"
祁晏推了推眼镜:"我是他的主治医师,可以暂代医疗监护人职责。"
接下来的讯问变得像某种古怪的三方会谈。林谢竹发现祁晏总能在问题变得过于尖锐时巧妙介入,比如当警察追问杀人细节时,他会平静地提醒:"创伤再体验可能加重解离症状。"
凌晨三点十七分,林谢竹被暂时安置在分局的医疗室。祁晏站在窗前打电话,剪影在百叶窗上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
"碳酸锂600mg,喹硫平50mg..."他对电话那头说医药名词的样子,像在念某种神秘咒语。挂断后转身发现林谢竹正盯着自己,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有哪里不舒服?"
"珍珠。"林谢竹说,"我想数清楚有多少颗。"
祁晏走近病床,西装外套已经脱了,露出里面银灰色的马甲。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物证袋——姑妈断掉的珍珠项链在里面泛着柔润的光。
"四十七颗。"祁晏说,"加一颗搭扣上的南洋金珠,共四十八。"他把物证袋放回原处,"现在闭上眼睛休息。"
林谢竹却抓住他的袖口:"我会被送去精神病院吗?"
祁晏的袖扣冰凉地贴着他掌心,是个小小的蛇缠杖图案。"短期内会进行司法精神鉴定。"医生抽回手,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但最终...取决于你想不想去。"
这句话像个隐秘的承诺,悬在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里。林谢竹在药物作用下开始昏沉,朦胧中看见祁晏从公文包取出那支万宝龙钢笔,在他病历上补写了什么。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某种精密的心理手术正在进行。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时,林谢竹在朦胧中听见祁晏对警员说:"建议立即转入我院进行封闭治疗。"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正式庭审前,我们需要完整评估其刑事责任能力。"
有人掀开林谢竹的眼皮用手电筒照射,强光让他流出生理性泪水。在模糊的视野里,祁晏俯身为他整理衣领的手指修长苍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没有一丝血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