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爷通讯录》理想漫谈

29、不死鸟蜉蝣萍（七）

　　每日晨起水浴，日落月洗。

　　鹤城多温泉，赫洙引泉水至后宅，得了空闲便以鹤体人形分别浸泡其中，将周身打理的干净清爽。

　　甚至从来不吃赫泊给他的外食，熏香整理，远离尘世繁乱，不理人间琐事，从内到外的洁净，为的就是能护圣洁魂魄的周全。

　　为寻心爱之人，他今日破天荒的来了人间最肮脏龌龊的花柳巷。

　　花柳巷里还要选最当红叱咤的妓馆。

　　目之所见，犹如外界传言，□□不堪，放荡邪恶。

　　仙妖共存，鸿家多为仙品，家风高尚，家规严格。

　　东北也有不少妖精，其中狐妖最多。

　　狐妖美艳，行事大胆，敢爱敢恨，多居于一处，又有狐仙指点，未曾像人类书中所写那般是进了就出不去的妖精洞。

　　翱翔过九州大地，关外有些深山幽谷之中，邪灵作祟，诱惑精壮男子，献祭年轻女性，成了志怪小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害人魔窟。

　　令人不齿和命丧黄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心思纯净，美人如织身边过也如画皮不入心。

　　从进到这浮萍居，赫洙除了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梅老板便目中无人面。

　　本以为见到心上之人，对饮谈天，污秽之地求一方净土，解其中缘由。

　　带少年离开此地，从此肆意潇洒，不问人间不问极乐，但求相知相守。

　　却见少年操纵这人间妓馆，娇娘小倌看不清的脸上是一张张血盆大口，撕咬吞噬着来此寻欢作乐的丑恶嘴脸。

　　眼见脸被啃食的血肉模糊，嘴角流涎还挂着满足的痴笑，肮脏的手揉捏着虚幻的身体，下一秒便化成白骨嶙峋，一缕黑烟，飘向不远处模糊的身影。

　　赫洙认得那身影，他听黄大仙讲过，是黄大仙在阴曹地府最好的朋友，戴着斗笠不见脸的鬼差，腰间挂着朱砂鬼花钱。

　　赫洙不同情这些人的生死，哪怕是功在千秋的圣人都会死去，何况这些罪有应得的烂人。

　　他只是不明白，什么样的死人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戴斗笠的鬼差不断控制着亡魂，腰间的红色鬼花钱闪耀着血光的煞气，模糊间似乎有两只巨大的蟒蛇在与黑气纠缠。

　　木楼轻纱的浮萍居不再是春光无限，无数的黑色怨气萦绕，一股股不甘的往楼上少年的方向奔腾。

　　少年转身背靠脆弱的木栏杆，拉起赫洙的翅膀尖嘀咕着：“没意思。
　　这就结束了。
　　鹤大人，咱们回去吧，您来了还没真正的快活。”

　　赫洙不知道少年说的真正的快活，和他想的是不是同一种快活？

　　所以他决定听从少年的话，回到屋里等着安排。

　　进入浮萍居的奇门简单，浮萍居里的风水法门却是一点也不普通。

　　外面是人间炼狱，红粉骷髅，鬼差拘魂，闹的那靡靡之音都盖不住的嘶吼。

　　薄薄的木门纸窗关上，屋子里还是梅香烛光，温香软玉在怀。

　　赫洙的手抚在少年的情丝之上，心中却没有一丝旖旎的想法。

　　温暖缠绵中想到小的时候自己刚刚修炼，总是看见些妖鬼神，和赫老八尖叫着抱在一起。

　　姑姑骂他们两个不争气，奶奶总是把两个人搂在怀里，摸着他俩的脑袋说着，摸摸毛吓不着。

　　少年自不是曾经年少的自己，面对刚刚无限的恐怖也是满脸的淡然，倒是自己，未曾见过而紧张不已。

　　少年也看出了自己的恐惧，问自己，鹤大人，你怕么？

　　赫洙也想问问少年，于是，他就问了:“刚刚，怕么？”

　　依偎的少年攀上赫洙的身体，双手搭在赫洙的肩膀上，眼睛里是亮晶晶的光和坚定：“鹤大人，我不怕。
　　我是忘川里的蜉蝣，见过尸横遍野，见过血流成河，见过彼岸花开。
　　可没等见到它的叶子，我就死了。”

　　赫洙捏起少年小巧的下颏，仔细端详着那张刻在脑子里脸：“小小的一只蜉蝣，幻化的这般漂亮，还能登极乐世界，你是在人间受了多少的苦？”

　　赫洙问完，似乎根本不想知道答案，也不想让少年回答他，
　　少年被赫洙拥进怀中，还觉得心疼，一双翅膀盖住那单薄的身体。

　　怀中的少年紧紧抱着赫洙，闷声说道：“我从未去过人间。
　　镇守冥界的玄武大神却说我救了人间。”

　　曾经以为少年口中所说不外乎对生死命运的哲理感叹，如今看来，都是实实在在的经历。

　　天地间劫难年年灾不断，日日有新祸。

　　神仙各司其职，也总有无暇顾及的时候。

　　百年一遇，千年大劫，更是天意难违，天地间重整秩序的时刻。

　　遥想初遇少年之时，正是冥界鬼怪作乱，天煞地罡震动，地府亡灵出逃。

　　人间多有鬼怪作乱，更有怨气冲天直达天界，操控天庭秩序，险些天下大乱。

　　阴曹地府的阎王，镇守冥界的神兽玄武，鬼差、龙族、巫师、甚至与鸿家同为鸟族的乌鸦、猫头鹰，纵横天地间捉鬼拘魂。

　　鬼就像是怎么捉都捉不完似的，魂魄更是漫天的漂。

　　那时候，赫洙是整个鸿家重点保护的对象，只要没有西方的召唤，一步也不能离开鸿家。
　　怕沾染了恶鬼邪灵，让护送的圣洁灵魂被邪气染指。

　　直到听说扶桑树倒了。

　　三界飘鬼的喧嚣算是彻底结束了。

　　扶桑树立于天、地、人间三界交汇之处。

　　专注修为的人类都知道，只要找到扶桑树，就能自由穿行与三界之间，也就是传说中的修成仙了。

　　如今扶桑树倒了，三界修仙的人要另寻他法。

　　想要去危害人间，登上天庭的鬼也没了途径。

　　没人知道扶桑树是怎么倒的。

　　有人说是玄武大神化身巨龟撞倒的。

　　这种说法万年之后被玄武大神的老公，东北大狐仙辟谣了。

　　按他的原话说：“那要能撞倒，开始就直接撞了呗，先抓后撞？那不脱了裤子放屁费二遍事么！”

　　也有人说，是扶桑树看不得人间鬼祸，天庭不宁，自己纵身倒下，救苍生于苦难。

　　知道内幕的大狐仙可不乐意听这说法：“他还能有那好心？
　　有那好心当初树上挂十个太阳，晒的人满脸冒油，嗷嗷晃眼睛！
　　可别给他贴金了！”

　　能挂住十个太阳的大树是怎么倒的，大狐仙知道，赫老九也知道。

　　是他的小蜉蝣撼动了大树。

　　“你不光救了人间，还救了天庭，也救了鬼魂。”
　　赫洙摩挲着少年的脸庞。

　　少年的脸贪婪的贴在男人的手上，眼中的世界满是欢喜：“所以我才能登极乐，才能遇见鹤大人你！”

　　“我叫赫洙，水边的丹顶鹤。”

　　“我叫梅赛雪，是鹤大人，赫洙先生您给的名字。”

　　“我？”
　　赫洙不解。

　　他也是来之前才知道这浮萍居的老板叫梅赛雪。

　　他还想着，也许心中的少年，是梅仙雪神，历劫人间功德圆满再登极乐。

　　少年拢了拢身上的羽衣，珍惜的说道：“我穿着你给的衣裳进了极乐之境，仙友们以为我是白羽鸟。
　　我说我没有那么长的福分。
　　他们便夸我，生似梅绽香，魂灵雪无暇。”

　　“担的起的夸奖。”

　　看着少年精心打理的衣裳，不知这些年用了什么法术，柔软洁白如新。

　　赫洙还是觉得单薄了些，他还有刚长出的新羽，衔来给少年做的厚实些才扛的住东北的风雪。

　　少年见赫洙盯着自己的衣裳，站起身爽快的褪下。

　　心中的杂念被胸中的情绪顶着无法呼吸，赫洙一时没了反应，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晶莹到虚幻的身体。

　　“衣裳薄了，赫公子给我絮新羽。”

　　说着，少年手捧羽衣，跪在地上，慢慢的爬向赫洙的方向，笑着对他说：“有了新羽衣，鹤大人再送我去极乐之地。
　　听闻赫公子只踏净土未曾到过极乐。
　　今日，我便陪公子共登极乐。”

　　春风化雨，金风玉露，浮萍居自出现在花柳巷，艳男美女，金客满室，却是第一次有了鱼水之欢。

　　三日未掌灯接客，貉貉抱着灯笼睡在雪地里。

　　花柳巷里热闹如常，看着倒在雪堆旁满脸大胡子的侏儒男人，没了防备，却是谁也不敢下手绑了去。

　　天这么冷，雪落地成冰，腿高的人睡的满脸通红，冒着热乎气，耳朵没冻掉，手指头都没紫，手里的灯笼没人点，忽明忽暗的闪烁。

　　进去的大贵客，已经几日没了消息，有家丁来问的，却也进不去那浮萍居。

　　有些干脆知道自家主子什么德行，假装转一圈就回去的。

　　柳二爷也想知道赫洙找没找到那个十九岁的心上人，可他不敢问，更不敢去。

　　整日提心吊胆小心伺候着自己的灰鼠子，就怕哪句话说漏了，人家知道的和自己侃侃而谈的没对上。

　　三日之后，雪停日出，花柳巷外又开始舞乐揽客，有人喜欢唱浑词的，有人爱看跳艳舞的，有爱丰满的美人，也有好单薄的小倌，家家有所长，争奇斗艳的谁都不肯认输。

　　没有一家妓馆肯说自家比别家差，没有打着灯笼的侏儒男人招揽贵客，也没有一个人记得曾经风光无两的萍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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