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爷通讯录》理想漫谈

28、不死鸟蜉蝣萍（六）

　　风雪交加夜深沉，就算是最刻薄的老鸨也叫外台的姑娘小伙们收了舞乐，进屋猫着去了。

　　高低错落的各色灯笼被白雪覆盖。

　　暖光融寒雪，是东北枯燥冬日最旖旎的景色，雪打灯。

　　温香软玉，左拥右抱，这条街上的雪打灯比别的地方看着更暧昧艳情。

　　哪怕是虚情假意，片刻温存，也都是成双成对。

　　唯有公子一位，立于严寒雪落中，看着同伴毫无留恋的抛下自己，随着提灯的妖怪去了那传闻中的风月圣地。

　　没错，这个快冻成冰块子，落成白雪人的大冤种，就是我们全东北最聪明帅气人见人爱的柳二爷。

　　眼睁睁的看着赫洙脸上藏不住的笑，跟着前面一蹦三尺高的貉貉精走了。

　　谁也没再搭理自己，连个挥手告别都没有。

　　没有就没有，谁也不指着仙鹤挥挥翅膀子就能给自己遮风挡雪了。

　　主要是自己还得琢磨一会回家怎么和灰鼠子说这事。

　　赫洙要找的人在这条街，是灰鼠大宝贝听小妖精说完，再告诉自己的。

　　可是，自己为啥非得欠欠儿的带人家来呢？

　　人家是找不着道？

　　还是没听说过？

　　是蛇比鹤的腿长，还是像人家鹤似的有翅膀？

　　本以为凭借自己的人脉、关系，在世代敌对的鸿家面前卖个好，让赫老九能承他的关系，在人间繁乱之地尽快找到心中之人。

　　谁承想，自己面子没好使，倒是惹了一身骚。

　　柳二都不敢想，今天的事也就这么着了，多亏貉貉那个没心眼的给说漏了，要不以前自己在这看诊。时不时的就顺嘴出溜出两句不得体的话，估计早就一字不差的传到灰鼠的大耳朵里了。

　　一字不差都算好，整不好这些小妖精就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胡说八道！

　　柳二越想越害怕，怀着忐忑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想想再不往回走，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蟒蛇没有腿偏偏遇上下雪地面出溜滑!

　　同人不同命，说的就是今晚的柳老二和赫老九。

　　同样来了花柳巷，一个只能孤孤单单的回家，一个被迎进了最华丽的青楼。

　　跟着貉貉精幻化的侏儒，赫洙虽不通奇门遁甲术，也是聪慧过人，看得出其中的玄幻和关卡。

　　貉貉入阵，八卦连四象，套阵。

　　阵眼被貉貉手中灯笼照亮，便可开启幻境玄世。

　　如果是给他们鸿家修宅子的大狐仙来了，定是要对此种阵法的简单拙劣嘲笑一番。

　　赫洙倒是觉得，世俗凡间，一叶便可障目，何需精巧阵法。

　　人心多疑，本无繁复已是猜忌，此番简单设计恐怕早就在金客之间传的神乎其神了。

　　同样是忐忑，柳二爷现在一步一蹭的往家出溜，赫老九脚步轻快的恨不得亮出一双翅膀。

　　如果不是顾忌着前面领路的貉貉和这雕楼里的其他人，他早就腾空而起展翅高飞，看看自己心中所念之人在哪间屋子，把他叼到自己的鹤背上带着他远走高飞遨游天际。

　　舞乐齐鸣，满室盈香。

　　东北哪有不钻风的房子，不倒寒的墙。

　　简单的阵法就屏蔽了外面漫天的风雪。

　　江南烟雨此处都觉寒凉，好像是借了东南岛屿的海风，温湿黏滑的带着热乎气。

　　如梦似烟的轻纱幔帐从楼顶高高垂下，飘飘荡荡的搔弄着来往宾客衣衫，往来穿梭迎客的是丰满年轻的身体。

　　冬日寒雪，轻裳裹身，衣不蔽体，圆润的肩头，修长的大腿，散发着欲望和身体的香气。

　　赫洙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怪象。

　　他的眼中，是皮肤纹路和毛孔大小都清清楚楚的美好身体。

　　可他眼中又只看得清那些宾客丑陋贪婪的脸，却看不清那些年轻身体主人的脸。

　　他心中笃定，这些面目模糊的年轻人中，没有他要找的那个少年。

　　“鹤大人，您稍等，我这就去通禀梅老板。”

　　貉貉的话音在赫洙耳边清晰响亮，穿透了他自进来耳边就萦绕的靡靡之音。

　　赫洙刚要点头，目光不由得抬头望去。

　　高耸陡峭的木雕楼梯上，慌张踉跄的脚步，穿过层层叠叠的轻纱雾障，踏乱舞乐音律的节奏鼓点。

　　赤脚跑下飞燕游龙般的少年，身披纯白羽衣，宛如雪灵化形。

　　眼中是鹤仙傲立，二者四目相对，无言相望，却已是千言万语。

　　没等貉貉退下，少年已到鹤仙身边，满眼欣喜的拉起赫洙的手：“鹤大人，您跟我来。”

　　无论是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容，还是人类贪婪的嘴脸，此刻都忍住不住看向二人。

　　与其说是二人，不如说是那宛如仙子从天而降的少年。

　　是赫洙记忆中的那张脸，当初只觉得少年不染尘，如今再见，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色迷心窍。

　　身为神仙，百年间对这张只一面之缘的脸念念不忘，怎么能说只是被灵气和机缘所牵绊？

　　任谁见了也不得不承认是美的没了说辞，只能印在心里。

　　鹤族多仙品，狐族多艳丽，蛇蟒龙族子孙，大气端庄，鼠兔貂鼬活泼可人，可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就算是今日胡老大和柳二来了也不得不承认，哪个族里也没出过能站在他赫洙心尖上的人。

　　“鹤大人！”

　　少年看着眼前的人立在那里望着自己不肯走，似乎是急了，攥紧了赫洙的手，拽着人往自己身边拉。

　　众目睽睽之下，赫洙反握住少年的手，少年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雪融梅开，舞乐音律鸣奏轻快，纱撩香繞，复兴热闹。

　　二人刚行至楼梯口，那貉貉又不合时宜的凑上来，对赫洙点头抱歉，还是执着的问道：“梅老板，今日三客？”

　　少年略一思索，开口便道：“已然如始料，树大枝繁，枝枝蔓蔓，事无巨细，细枝末节之事属人间牵绊不是我们再该管的事了。
　　树倒猢狲散，叫那地府的黑衣鬼差来带人就是了。”

　　说完，少年拉紧了未曾松开的手，带着赫洙往那旋转单薄的木楼梯上奔。

　　赫洙捏住少年的手，少年眸中疑惑，转头间黑羽白鹤傲立厅堂，宾客男女皆是惊叹。

　　仙鹤展翅，伏身托起少年。

　　少年又惊又喜，双手揽住仙鹤的长颈，下颌贴在鹤顶朱红羽片之上。

　　轻巧徜徉，翱翔而上，空中纱幔飘荡，如往西天极乐之路祥云雾障，似梦中幻象，唯有神仙可穿梭其中无恙。

　　“鹤大人，您，饮酒还是喝茶？”

　　看着少年半跪在自己脚边，白色的羽毛间裸露出大片的脖颈。

　　赫洙在想，是不是自己应该再衔些娇嫩的新羽给他做新衣裳？

　　见赫洙不答只是盯着自己看，少年便自作主张：“饮酒吧。
　　故人相逢，千杯不醉。”

　　琼浆玉液，春室暧昧，就不醉人，人早就醉了。

　　不知多少杯下肚，好歹还留着神仙的一丝清明。

　　半眯着眼睛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少年问道：“这是哪家的酒？
　　清的像水，香的似梅，上头快的比人使的蒙汗药还厉害？”

　　少年握着赫洙的手，一饮而尽他杯中的酒，咂巴咂巴嘴，吐出粉红的舌头，看得赫洙不由得紧了紧搂在少年腰上的手。

　　迷蒙的眼睛带着醉意的脸，赫洙被酒壮了胆，想凑近尝尝少年的舌头。

　　少年却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突然笑个不停。

　　“鹤大人，扫了您的兴。
　　我带您看出热闹。”

　　手拉着手，少年还不满足似的往赫洙怀里蹭，两个人搂搂抱抱间便来到了屋门口。

　　顺着楼梯望下，赫洙的脑袋像被冰块砸了个正着，整个人彷佛刚从冰窟窿里拎起来似的精神。

　　寒气顺着脚底往天灵盖窜，黑气也顺着轻纱幔往楼顶升腾。

　　赫洙甚至没来急的变回仙鹤，只从挺拔的脊背间生出一对翅膀，把少年护在鹤羽之下。

　　似是习以为常，少年丝毫没有赫洙的恐惧慌乱。

　　不惊不喜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楼下，宛如人间炼狱的恐怖场景。

　　羽翼之下，新生的纯白鹤绒，彷佛更能勾起他的兴趣。

　　翘起嘴唇轻轻吹过，细如丝的绒羽振荡，激起赫洙不自觉的颤栗。

　　巨大的翅膀收紧来掩饰心底的涟漪，嘴里还要说着违心的话：“你躲好，下面的浊气袭人，我终归比你强壮些。”

　　“鹤大人。”

　　少年宛如撒娇，羽毛之中钻出绒毛，是少年披在身上的羽衣，毛绒绒的鸟毛间钻出一个脑袋，像是刚破壳的雏鸟。

　　抚掉脸上的鹤羽，抱着赫洙不肯松手，瘦弱的身子慢慢挪到人前。

　　赫洙拉着他往身后带，少年不肯，指着下面的问：“鹤大人，你怕么？”

　　怕么？

　　赫洙不知道。

　　因为他从未看见过眼前炼狱般的黑暗。

　　传闻中的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他从未踏足。

　　都是迎接往生的世界，神仙分工，各司其职。

　　东北的黄泉路上，引路的是黄大仙。

　　东北的极乐之途，是他鸿家的鹤族护送。

　　人有高低贵贱之分，生时有，死了也有。

　　可神职没有。

　　赫洙也想去十八阎罗殿看看，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恶人，犯下多少的罪孽，受到了如何的惩罚。

　　黄大仙给他绘声绘色的描绘过，里面是如何的恐怖如斯，黑暗无情，残破的肢体，破碎的灵魂，金鸡、野狗、吸魂噬魄的鬼差。

　　都说完了还不忘告诉他：“我可不是故意吓唬你不让你去，你的保持高洁纯净不是。
　　万一带了什么脏东西出来，你送那些魂魄可经不起一丝的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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