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灿烂》梵高的日光海岸

7、第七章

　　（七）

　　此后三年，我妈再没外出约会，一次都没有，她也没唠叨我们，盯着我们，只是每天起早摸黑接送我们上下学。
　　我和妹妹爱闹的脾性未改，一上车我们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在母亲的车内闹，班里的八卦总是每天都能出一份十几二十版的日报，比如想考清华的那小子，为了省时，把脑袋剃成了光头，每天洗脸的时候把脑壳儿当脸也抹一把就了事，比如恨铁不成钢的某老师因咬牙切齿咬掉了一颗牙的滑稽情形，比如某女生飞蛾扑火式的恋爱趣事，比如一群可恶龌龊的男生热衷玩耍一种叫“磨柱”的性游戏……凡在其他地方讲不得的都可以在这车上讲，母亲时而沉默，时而轻笑，时而加入讨论，时而冒一句：你们这一对活宝。时而被我们逗得哈哈大笑。这是我们一天里最减压的两个小时。
　　在某些我们实在疲惫至极，无心开口的清晨或夜晚，妈妈也就由着我们，让我们打盹或发呆，她仅播放音乐，说来神奇，她好像每次都知道我们需要什么音乐，每次都能让我们从死鱼变成活鱼，是活蹦乱跳想象丰富的活鱼，于是，车里便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哈哈。
　　有一次下晚课，我们想睡觉，并撒娇要妈妈唱摇篮曲助眠，妈妈竟真的唱起了莫扎特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摇你，快快安睡，夜已安静，被里多温暖……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一束百合，一束玫瑰，等你睡醒，妈妈都给你……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哼唱，妹妹在我的腿上睡得嘴巴都张开了，我感动得眼泪直流，后来也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那是我们三年里睡得最香最美的一次，以致到家了，妈妈还舍不得熄火，一直陪着我们睡到自然醒。
　　高中毕业，妹妹继承了妈妈的衣钵，进了中文系，我是理科生，进了建筑设计学院。开学前，我们三人到云南旅游了一次，妈妈让我们看到了她疯狂的一面，她打扮成我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和我们姐妹一起欢蹦乱跳，唧唧哗啦，一起神经兮兮，大呼小叫，一起扭捏作态，卖萌装逼，在丽江，我们尽情唱歌跳舞，在大理，我们是苗族三姐妹，继续又唱又跳，“辛苦了三年啊，要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妈妈背完书，仰天大笑。
　　路途中，我们比在家里更放松，探讨的问题也就更多更深入，我们谈了这三年来的收获和遗憾，谈论三个人是如何一点点成长的，又如何变成了今天的自己；我们谈论年少时光，它是如何一种存在，对它我们有着怎样的体验和期望；我们谈论了即将来临的大学生活，母亲说，不仅文学是人生之母，哲学和历史也是，它们是奠定我们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的基础，在这个宏大又混杂的世界里，只有站在它们之上，才能清楚我们人生的走向，了解社会的动向，明辨是非，清醒生活。
　　我们还谈论了爱情和性，母亲依然认为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让我们好好去认识它，了解它，体验它，享受它，珍惜它。但它也只是生命的一部分，还可能仅仅是过客，不可过于沉溺，能掌控的爱才是成熟的爱，才是不会让你伤痕累累的爱。至于性，母亲还是比较偏向自重自尊，不赞成轻率随意，更不可乱交滥交，要因爱而性而不因性而性。两情相悦才可以有性，绝对不能有一方勉强为之。“妈，现在网上很流行约炮，你怎么看。”我突然问道。妈妈愣了一下，波澜不惊道：“想约就约呗，如果真的到了非约不可的程度——就是不约会有生命危险的程度。”我和妹妹憋着一口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妈妈却笑不出来，只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怀疑她“沦落”的那几年曾经如此，那时的事已经是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了！我不由深深怜悯起妈妈来。
　　最后，母亲说，坦白交代，过去这三年，是否有暗恋对象。“有！”我和妹妹异口同声说，“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不是省油的灯，”妈妈假装狡黠地看着我们，“还想继续吗？”“想！”又是异口同声。“好，你们现在是成年人了，你们的事你们做主，不要忘了自由和责任是孪生的就好！”“东东，你暗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母亲直截了当当着妹妹的面问，我早把自己的性取向向妹妹出柜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孩。”我说。“瞧你嘚瑟的，要知道分寸，懂得怜花惜玉。”母亲噗嗤一笑。“喂喂喂，我也是花也是玉好吧，哪有你这么向外的妈的！”见到妈妈如此支持我，我的心花迅速朵朵绽放，巴不得立刻就牵起女友的手狂奔十公里，一边颂念冯唐的“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愿无岁月可回头，且以深情共余生。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最后的最后，我们建议妈妈再给我们找个爸爸，妈妈说，经过几十年的体验，对比之下，她喜欢亲情多于爱情，我有你们就够啦！“可是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哦！”妹妹鹦鹉学舌道。“不得了，我们西西可千万不要成为情圣，有节制和分寸的爱才更美哦。”母亲说。“妈妈，我们希望我们三个都幸福，现在我们长大了，大家分头找对象吧！哈哈。”妈妈拧了我一手臂，脸都红了，我一惊，连忙说：“啊，肯定是跟我们一样，已经暗恋上了。”妹妹恍然大悟似的猛地跳过来，拉着妈妈的另一只手臂，只喊了一声：“妈……”就哭了。我们终于有了我们的第三个爸爸，他就是我们的高中班主任——一个丧妻十年未娶的幽默风趣的男人——一个满腹经纶的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