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灿烂》梵高的日光海岸

6、第六章

　　（六）

　　爸妈的这次离婚，对我们家的打击很大，我和妹虽然还是嘻嘻哈哈的，但昔日玩乐、嬉闹的兴趣没了，也开始怀疑起爱情来，我妈给我们念过很多与爱情相关的故事和诗歌，她说爱情是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于是进入青春期的我们开始想揭开爱情的面纱，“考察”爱情的真伪，“揭穿”爱情的真面目，我和妹妹组成联盟，开始偷偷恋爱，她跟男的，我跟女的，为了不让她对我的性向大惊小怪，我就骗她说这样才能全面考察爱情的实质。

　　我们学会了撒谎，学会了写情书，学会了与班主任和妈妈斗智斗勇，让他们一直都蒙在鼓里，还学会了卖乖和献媚，讨妈妈的欢心。妈妈好像也对我们没以前那么上心了，有时很晚了还要找各种借口出门，对于我们的疑问，每次都以“小孩子别瞎掺和大人的事，你们的任务是好好学习。”末了，还来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至苦寒来”什么的，真叫人哭笑不得。
　　某晚，我和妹妹密谋，打算跟踪妈妈一晚上。我们穿上古怪的衣服，给自己化了妆，戴上一顶从同学那里搞来的帽子，自以为像密探实际上鬼鬼祟祟的样子，一前一后尾随着妈妈，来到街上，妈妈一挥手，直接打的绝尘而去，我和妹妹瞠目结舌，沮丧至极。但我们是不屈不挠的双胞胎，这是妈妈和第二个爸爸训练出来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和妹妹说，我们连续跟踪两个星期，不怕狐狸露不出尾巴。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跟踪妈妈两个星期的结果是，我们坠入了痛苦和迷茫的深渊：妈妈同时跟不止三四个男人来往。曾经的妈妈的光辉形象一瞬间坍塌、瓦解。我们姐妹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哭过几场后，似乎得出了人生和爱情的结论：当一个人不断面对背叛，最终她也会背叛（自己）；世上没有真爱，就算有，也是短暂的，应该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爱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贞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感到快乐，什么都不算什么！

　　虽然我们似乎瞬间长大了，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身心也在蠢蠢欲动了，但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大谈恋爱，我们的恋爱也只停留在精神层面，这完全是为了我们姐妹和妈妈的面子——我们一直是模范双胞胎学霸，模范家长及老师啊！为了克制自己的欲望，我和妹妹几乎是铆足了劲来学习虚伪和洒脱，才在中考前让一切风平浪静，我们也才考上了重点高中。
　　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被拦截的水流到了开闸的时候，就一泻千里了，初三毕业的暑假里，我和妹妹撒谎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我们天天和恋爱对象约会，我们都偷尝了禁果，也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不停地约会，因为禁果是世上最好吃的果子。这时，我们对妈妈的恨意有了一些消减。
　　某天，母亲说陪外婆去疗养几天，让我们照顾好自己。我们心里乐开了花，这下我们可以约朋友到家里来了，我们家是外公留下给外婆的房子，傍山，带院子，有三层楼。平时外婆和妈妈住一楼，我和妹妹住二楼，三楼是书房和客人房什么的。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三楼的客人房，因为它很迷你，窗门外的小阳台上又有一株紫色的三角梅，一年四季极生命之灿烂地盛开着，窗外还有一株白玉兰，一年开几次花，好香好香。这天，我就把我的女友带到了三楼的小卧室，正当我们沉浸在云雨之欢时，母亲出现在了门外……
　　二楼的妹妹也正和小男友厮混……这回母亲一定是被击碎了，我仿佛听到她内心摔碎一地的玻璃，从二楼到三楼的这段距离，是她如美人鱼般走到王子面前的距离。我不敢吱声，只拉着被子严严实实地盖着我们的身体。母亲没哭也没闹，只沉静地说了句：“穿好衣服到二楼来吧。这位同学先请回家。”
　　我到了二楼，妹妹已整理好自己，正和母亲坐在二楼小厅的木沙发上，妹妹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较于我担忧的心情，她的目光更加惶恐。“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母亲没看我们。“中考之后。”“为什么？”没有回答。“为什么？”母亲放大了音量。“我们想体验爱情，你说过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妹妹小心翼翼地说。“可你们还不是成年人，那就不能做成年人才能做的事。”母亲声色俱厉地说。我来了情绪，冷酷地说：“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们有样学样。”母亲浑身一震，微微发起抖来，我为自己说出的话后悔，我真想抽自己一百个嘴巴。“谁告诉你们的？你们怎么知道的？”母亲沙哑着声音低低地问道，双手捂脸，眼泪从手指间汩汩而下。“我们，跟踪了你。”我说。“妈妈的经历让我们心疼，我们想探究爱情是什么，就跟踪了妈妈。”妹妹卖乖道。“现在在你们的眼里，妈妈是什么？”母亲更深地埋下头。“您还是我们的好妈妈，只是以前我们把您当成完美的人，现在是一个近似完美的普通人。”妹妹继续献媚讨好。“妈妈，我们真的这样想的，我们还知道了人生的一切都不是完美的，有缺陷才是常态。”我说。听了我们的话，妈妈放声大哭起来，这是我们完全没想到的，我们只好不知所措地抱着妈妈，陪着她一起流泪。哭了好久之后，妈妈渐渐平缓过来，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们！妈妈对不起你们啊！”“妈妈，并没有啦……”“妈妈被两次失败的婚姻打败了，妈妈不够坚强。”“都是爸爸不好，妈妈没有错。”“妈妈当时没去想谁的错，只是感到很委屈，很失望，很压抑，妈妈也有叛逆情绪。”“是第一个爸爸让您委屈吗？”妹妹小声问。“是的，说出来你们都不信，他有多卑鄙。”
　　原来，在大学的时候，母亲并不喜欢父亲，但父亲对她死缠烂打，有一年暑假，母亲留校做播音员，因为居住地和广播站之间有一段比较幽深的路，旁边也没有住人的建筑物，只有一个湖泊，一片树林，母亲本来是不害怕的，但父亲以保证她的安全为由坚持一定要送她回家，纠缠不休的，最后母亲就依了他。有一天傍晚，我父亲说夕阳真好，我们不如在湖边看看夕阳吧，母亲是浪漫的人，就同意了，他们坐在水边欣赏着日落，直到夜幕降临。这时，我父亲觉得天时地利人和一切条件都具备了，就要和母亲行鱼水之欢，哪想到母亲死活不肯，拼命抵抗，但是单薄娇小的母亲怎么是体育系五大三粗的大汉子的对手，就这样，母亲被父亲□□了。
　　此后，我母亲害怕极了，我父亲用那三寸不烂之舌，天花乱坠地哄骗，说他一定会负责的，那次我父亲让我母亲第一次打胎。就因为那句“我一定会负责的”，我母亲跟了他近十年，付出了整个青春，而他却最终利用了，践踏了，抛弃了。
　　“你们的亲生父亲是个渣男，他的离开我一点都不伤心，不值得呀。你们以后找朋友一定要看清楚了，不要像妈妈这么头脑简单，知道吗？”完了母亲说，“但他毕竟是你们的亲生父亲，有了他才有你们，而且要你们的时候我们是有爱情的，你们是爱情的结晶，从这点上看，你们应该感谢他，也应该感到幸福”。我们点点头。
　　“你们的第二个爸爸对我们都很好，妈妈一辈子都感激他，你们也应该一样。他有哥哥姐姐，他们家已经有人传宗接代了，他一直都说他不在乎是否拥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他有你们就够了，可爷爷的遗言让他动摇了，在爱情上他无法坚守自己的承诺，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爱得深恨得切，我不想为难他。可是妈妈没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多的痛苦，那时候妈妈想不通，就放纵了自己做蠢事去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妈妈现在收获的是后悔和羞耻啊。”母亲又低下头，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深深叹息。
　　“妈妈，您吃的苦太多了，我们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我和妹妹说。
　　“早恋是正常现象，青春期有性冲动也是生理本能，你们也不要太自责，但妈妈有个要求，希望你们高考结束后再出现性行为，你们小，学习压力又大，妈妈怕你们吃不消啊。”我们连忙点头称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三个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西西，你先去做饭，妈妈想跟东东谈一下。”母亲的话一出，我就知道她要谈什么了，不由得心突突地跳。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喜欢女生的？”母亲微笑地望着我。
　　“五岁的时候。”
　　“好像有点印象，说你抱着女生亲亲来着。呵呵。后来呢。”
　　“小学有过两个暗恋对象，初中就这一个。”
　　“喜欢过男生吗？”
　　“没有。”
　　“好感都没有？”
　　“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东东，你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吗？”
　　“知道，但这是天生的，我没有选择。”
　　“你才十五岁，还不能定性，答应妈妈，不排斥和异性接触好吗？”母亲略有期待地看着我。
　　“好吧，我尽力而为。”我虚假地回道，心想：跟他们接触我会起鸡皮啊！
　　就这样，因为我妈的“捉奸”，我们一家三口重新相亲相爱，家里也变得更开明民主，我也算是在尴尬又温和的气氛中成功出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