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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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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房过程出乎预料的顺利。
一室一厅,厨房和卫生间重新装修过,卫生搞得很干净。
房屋朝向好,夜里微风凉爽,白天光照充足,还有她喜欢的小阳台,可以用来养一些花花草草。
尽管月租比预计超出两百,可冯书韫实在喜欢这儿,生怕晚一步就会被别人抢先,或者以后遇不到比这更合适的,于是咬咬牙,当场付了押金。
房东是个比她年长两三岁的年轻男人,因为工作性质特殊,时不时就得出差,以防冯书韫搬来之后有什么需要自己却无法及时回复,他特地将家人的号码也一并留下了。
因为看房时间定的太匆忙,房东又是跟冯书韫第一次见,在不确认她意见的提前下,他以为这一趟大概率会跑空,所以包里只有与房屋相关的证明书以及个人身份证件,并没带租赁合同。
收到押金之后,房东将电子版传到冯书韫的邮箱里。
待她认内容无疑,双方自行打印签字,到了正式搬家那天再见面交换。
所有流程走完,压在冯书韫心头一块的巨石终于落下。
离开小区的时候,她步伐前所未有的轻快,主动提议到四周逛一逛,想感受一下未来居住的环境。
旋即想起什么,她急忙问罗高飞:“不耽误你忙正事吧?”
“当然不。”
罗高飞神情轻快:“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风雨,本来就要让员工提早下班的。”
听他这么说,冯书韫才松口气。
罗高飞推着摩托车,脚步不紧不慢。
耳畔是她轻缓的语调,跟他讲最近生活中发生的趣事,眼前是她散在背后瀑布一般浓密且柔顺的长发,被微风吹起一卷弧度。
这场景跟以前他们结伴上下学没区别。
她和丛慧秀手挽手走在前面,仿佛有说不尽的秘密。
但走不多远,两人就会齐刷刷转头找他,一个有些小脾气地抱怨他走得慢,另一个温柔打圆场说等等他。
转瞬间,他们竟然长这么大了。
罗高飞突然有些感慨。
租房子这事,他是切实为她的安全着想,并没交给别人做,这些天所有空闲时间全部用来看房了,废了很大一番功夫,又精挑细选的,最终才选中这个小区。
楼层不高,同一楼层只有两户人家,邻居也是个独居的小姑娘,年龄跟冯书韫相仿。
小区安保措施周全,步行五十米处有地铁站,再前面一个十字路口便是商业街,购物格外方便。
最重要的是,两人的住处只有十分钟车程,平时可以互相照应,更方便她常来蹭饭。
但这些他没打算说给她听。
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她的感激才这么做,而且依她的性子,知道了又得没完没了的感谢他。
只要她过得好。
他就开心。
两人沿小区周边逛了一圈,罗高飞骑车送冯书韫回别墅,约定周六下午一起去花鸟市场。
接下来几天,冯书韫一想到要搬新家就控制不住的欣喜,上班时还悠闲自得地哼起小曲儿,跟一旁苦大仇深的伊伊形成鲜明对比。
趁没客人,她拍她肩膀,玩笑道:“今天男顾客来得少,丧失工作动力了?”
“是啊。”伊伊熟练的接戏,托腮长叹:“经济学院搬到这边的校区之后,我原以为可以经常见到应祈越,结果公开课排不到一起,现在人家连咖啡店也不来了。”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冯书韫心头又泛起一阵怪异的感触。
她纳闷:“什么时候搬来的?”
“...就这学期。”
“宿舍也挪到这边了?”
“...嗯。”
伊伊用一种'你压根就不关注人家'的幽怨眼神注视着她:“我告诉过你的。”
冯书韫的愧疚心顿时发作,挽住她胳膊晃一晃,亲昵地哄说:“是我记性太差了。”
泉夏大学占地面广,恰巧中间有条河流穿过,将整个校区一分为二,之后又细分为四个区域。
跟艺术学院同在一侧的各文学院,因为地理位置近,自然而然有许多往来。
至于其余学院,除去最初的新生会和校庆典礼,冯书韫没有任何机会跟他们打交道,所以对于应祈越这人,直到暑假的那次偶然见面,她才得知他的存在。
一直以来,冯书韫习惯将有限的精力放在自己和亲近之人的身上,对待其他事情大多走个场面流程应和一声,从不往心里头记。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待人都不诚心。
她非常抱歉,主动续上方才的话题:“为什么搬?”
“说是校区太老了,从这学期开始全面修缮,再加上毕业届的学生大都外出实习,校内恰巧腾出空来接纳经济学院的人,所以就搬了。”
话锋一转,伊伊眼中添了几抹狡黠地笑:“这边好吃的、好玩的多,查寝也不严,比老校有意思。”
冯书韫哭笑不得。
换班前几分钟,趁兼职生还没来,伊伊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盒塔罗牌。
她最近痴迷于玄学,斥巨资购入一整套牌,逮住机会就要找人练手。
今日份被她选中的幸运儿是冯书韫。
“你全神贯注地想一个问题,同时抽三张牌。”
冯书韫第一次弄,生疏得很:“什么方面的都行?”
“呃...别太宏大,譬如能不能一夜暴富之类的...”
“那完了。”
冯书韫两手一摊,诚实道:“我刚刚想的就是这个。”
伊伊:“……”
她重新洗牌,提议:“不如占卜一下你未来三个月的恋爱运。”
冯书韫表情有刹那的凝滞:“恋爱?”
伊伊不解:“干嘛这么意外,难道你没想象过有一段天降的甜蜜爱情缠上你。”
谁在二十岁伊始没渴望过一段缠绵悱恻的感情,拥有浪漫情结又不是错误,平时找她来占卜的男男女女多到数不清。
毕竟,为爱情苦恼,也是青春的一大特色。
但对于冯书韫,答案几乎在话出口的同时就有了。
自从认识以来,伊伊就没听冯书韫主动提过这方面的话题,连之前那位风度翩翩的男人也没再出现,肯定是被她私下狠狠拒绝了。
尽管她从没对异性表现出厌恶、逃避之类的界线感,却让人清晰的察觉出,她对此就是没兴趣。
“缠这个字,听起来很不吉利。”
冯书韫调侃句,弯腰捡起地上那张被伊伊忽略的牌。
命运之轮,正位。
与此同时,风铃作响,玻璃门徐徐阖上。
有人来了。
冯书韫以为是兼职生,扭头却有一抹黑从余光中溜走。
她赶忙示意伊伊把塔罗牌收起来,起身迎接顾客。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应祈越没带伞,肩膀处很明显湿了一大块。
大衣版型与上次不同,更加板正规矩,扣子系到顶,很像研讨会之类的严肃场合的穿搭,表情一如既往,客气疏离。
他立在柜台前,没看LED屏,惯例点了一杯冰美式和一份三明治。
一个没说,另一个没问。
仿佛在冥冥之中培养出无声的默契。
待他点完,她便不假思索地写下备注:不要番茄以及番茄酱。
应祈越个儿高,稍微垂眼便看见那一行内容,内心涌入一股很怪异的触动。
他已经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来咖啡店了,就算来,负责点餐的也不见得次次是同一个人。
况且,这里人来人往,每个顾客的喜好各不相同,可她清楚记得他的忌口。
按常理...
解释不通。
这样的情况勾起他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心绪下意识敏感起来。
应祈越冷冷睇着她,始终没开口。
顶灯的光线在他脸上轮转,衬得肤质和五官更好看,神情也更阴晦。
无声对视几秒,冯书韫洞察出他微妙的不满,尽管原因不明,她还是很从容的退让一步,保持体贴又礼貌的笑容,问他有没有其它的需要。
应祈越没搭话,转身到店内就座。
人一走,伊伊立即贴近,低语:“他心情不好。”
冯书韫淡淡:“嗯。”
显而易见的事。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冯书韫扯下订单小票,去操作台前忙活。
伊伊在旁帮忙递餐具,一张小嘴叭叭的,就没闲过:“天才也会有烦恼吗?如果换我含着金汤匙出生,拥有万里挑一的皮囊和聪明绝顶的脑袋,那么我的人生注定只有一件事要做。”
冯书韫手中的搅拌棒一停,侧眸,仿佛在问,什么事。
伊伊:“到处发散我过剩的男性魅力。”
“……”
冯书韫抿唇,保持沉默,动作熟练地制作冰美式,送去封口,然后将三明治和饮品放入托盘,塞给伊伊。
语气毫无起伏:“现在派你过去吸收一下他的魅力,我要打电话问问兼职生到哪儿了。”
伊伊求之不得,一溜烟便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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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下午去花鸟市场采购,结果兼职生来得太晚,时间上已经赶不及了,计划不得不改到别天。
冯书韫不想太早回应家,更不想独自待在暗无天日的负一层,无聊又压抑,索性拽着罗高飞去吃她惦记了很久的大排档。
废弃厂院改造成烧烤院,放眼望去一水儿的店家,桌椅板凳整齐的罗列开,不管从哪家点的餐,位置都是随便坐。
正逢晚饭点,生意红火,服务员托着盘子矮桌询问要留什么串。
人声嘈杂,空气中弥漫着孜然香味儿,烟火气十足。
罗高飞去室内拎了两瓶饮料,返回时瞧见冯书韫低头摆弄手机,表情不太明朗。
他贴心拧松瓶盖递过去,关切:“怎么了?”
“选修课的麻烦事。”
服务生走近,询问他们需要点什么。
话题暂时中止。
冯书韫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彻底黏在烤盘上了,喉咙被美味引诱着不停吞咽。
小黄鱼、烤虾、骨髓...
羊肉串挑着肥肉多的要了一些。
又额外点了一份辣椒炒花蛤。
不一会儿,桌面变得满满当当。
冯书韫特有仪式感地拍一张照,示意坐对面的罗高飞:“可以开吃了。”
这豪迈的姿态,跟个纵横谋略的女政客一样。
罗高飞扬眉,故意挤兑她:“你不问问我的口味就擅自决定了?”
“用得着问么,这儿有你不爱吃的?”
“...没有。”
两人对视一秒,默契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冯书韫某些被深藏的回忆被勾起,眸中滑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哀戚。
她嘴角的弧度慢慢放平,看着他,突兀地发出声感慨:“你偷拿家里过年用的腊肠分给我和莺莺的时候,应该没想到未来有一天,我们可以不再为一口吃的发愁吧。”
“确实没想过。”
罗高飞揶揄:“那天我以为会被我爸揍死。”
冯书韫被逗笑,忍不住在桌下踢他一脚,责怪他用不吉利的词语。
罗高飞随即正色,认认真真作答:“别瞎担心。人生只会越过越好,不会倒退回去的。”
冯书韫黑睫低垂,缄默不语。
世代生活在大山里的人早就习惯靠天吃饭,早年间碰上收成不佳的时候,真就能落到一家几口人食不果腹的地步。
等他们这代人长大,部分青年选择走出家乡,到外头寻求务工机会,但挨饿的经历和感受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散。
对于舞蹈生而言,维持体重在某个数值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对抗食欲就等于对抗作为人的天性。
冯书韫却几乎没有这样的困扰。
因为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挨饿的滋味。
晚上饿到胃酸倒流,扎紧裤腰带哄骗自己只要睡着了就不会再痛苦的日子,从她记事起一直持续到十五岁得到应家的资助。
某些时候,饥饿甚至能让她从中获得一份诡异的安全感。
这份痛苦回忆发生改变,是从罗高飞和丛莺莺经常拉着她一起吃饭开始的。
坐在四方桌前,冯书韫不用小心翼翼观察父母被岁月和生计摧残的憔悴面容。
无须感受密不透风的无声压力。
不用担心吃完这顿就没下顿。
也不必收拾餐余垃圾时听母亲苦大仇深地抱怨看不到头的破日子,以及父亲口中分不清玩笑还是认真,却经常念叨的那句——“将来努力嫁个好男人或有个好工作,让我们跟着你享一享福气”。
满足这些期待,变成冯书韫在家里吃一顿饭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远离那一切,她的心理负担渐轻,饱腹亦不再是人生中排第一的追求。
她偶尔会试着放下对体重近乎苛刻的要求,享受跟朋友坐在香味缭绕的环境里轻松快活聊天的时光。
看起来,跟其他人并无差别。
只要...
这场梦晚一些被唤醒,就够了。
饭吃到中途,暴雨骤然降落。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落在塑料棚顶,震耳欲聋。
微风夹杂着暴雨,丝丝凉凉地吹在皮肤上,使得这顿烧烤别有一番风味。
冯书韫担心路况不佳,骑摩托车不安全,坚持不要罗高飞送她回别墅。
可罗高飞的态度同样强硬,坚决不肯听。
她没辙,只得退让一步,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允许他陪自己等公交车。
这地段本就车流量大,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交通乱成一锅粥。
喧嚣、混杂、无序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变得心神不宁。
坐在后方的男生蹙起眉,指尖不耐地点着大腿,默默计算被意外耽误了多长时间。
忽有一道刺眼白光闪过,他立即警惕起来,看向车窗外,视线仿佛拥有自主意识般穿过茫茫人海,迅速且准确的捕捉到一抹人影。
细雨如丝,连成一线,透明雨伞下,女生身姿窈窕,衣着低调却很有质感,格外吸睛。
其余人狂奔着找地方躲雨,或为突变的天气耽误后续行程感到头疼,唯有她仰起脸,神情雀跃,专心享受这场雨带来的乐趣。
她摊开掌心接住雨水,眉眼弯成漂亮的月牙状,涂了唇蜜变得亮晶晶的嘴巴不断翕张,难得一见的健谈模样。
应祈越侧目,才发现旁边还有个男的。
中等个头,外表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神似身强力壮却脑子空空的'热血青年'。
是那种面对面撞上都无法给他造成任何威胁的存在。
应祈越不自主地撇了下嘴角。
他对她的私生活不敢兴趣,凑巧撞见便多瞧了两眼,仅此而已。
刚准备收敛心绪,她便如有所感般直直望过来。
隔着熙攘人群,细密雨幕,以及蜿蜒爬满窗户的水线,彼此的视线短暂交汇。
电光火石间,应祈越的心脏停滞一拍,听力好似发生故障般,烦嚣全都消失不见,有阵被雨声稀释后迷迷蒙蒙的陌生旋律响起。
他稍稍侧耳,试图听得更清楚一些,却发现这不过是幻觉而已,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是唯一真实的。
应祈越表情倏然变得不对劲,怨愤地瞪她一眼,率先转开脸。
他讨厌不受控的一切。
虽然这股突如其来且不合时宜的情绪起伏,转瞬便被他强硬的抹平,但他仍对自己不满,眉眼间盛满不悦,被后视镜照见。
见状,司机解释:“经常有自媒体博主在这附近拍摄豪车,投放到各个短视频平台,吸引一些爱车人士点击播放,拿流量赚钱。”
应祈越抬眸,冷冷地看过来。
司机知道有钱人家最注重隐私,赶忙道:“您放心,四周的车窗都贴了防窥膜,外面绝对看不到也拍不到车内的情况。”
应祈越微怔,身体先理智一步作出反应——视线重新落回挤得水泄不通的公交车站。
可惜的是,雨一直下,但她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