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枯蔓藤 ...
-
萧权山,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和你幼时的梦没有什么区别,仍旧是死人或者活人的脸互相交错,然后,你在那一张张相似却又模糊的脸颊里,迷茫的想要找寻一个人。
你要找寻谁?萧权山,你要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你从幼时蜷缩在那冷宫的枯草堆上就一直在找这个人,你找到了吗?萧权山。
我在你耳边低低耳语,你暗夜醒来,看着军营里那微弱的灯盏,帐外寒风阵阵,然后你记起来,这是当年你在中州和叶家决战之地。
你要进京城,无论怎样行军,你都必须跨过中州,恰巧,中州,便是萧权域母族叶家盛发之地。
那是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据前线来报,叶家在城中蓄兵五万精锐,只等你兵临城下,一网打尽。
寒风凛冽,帐外寒风过境,像是一个巨大的孩子在暗夜里呜咽哭泣。
然后,你听见帐外,军旗被烈烈寒风吹动的轰隆以及混合着火把照亮燃烧的嗡嗡,和混合着杨文风那越来越近的脚步,你看着桌上的文书,上面清楚的告知着,自前日,在城门上,探子曾看见谢太傅亲自劳军的身影。
你看着那片片纸帛,只是轻轻摩挲着自己手上的剑柄,这是当年他送给你的,说可以保护你。而现在,或是一直以来,可以伤害你的,不就是他。
萧权山,你一直沉醉于一个梦里,找不到他,你就一直不愿醒来。
自你起兵开始,心无杂念。只有心无杂念,才能让你的剑够快,才能让你做的每个决定,都不计较情感。
但你还是不够,还是不够,你在听见他只言片语的消息时还是会瞬间恍惚。
你有时候也真的觉得自己的不成材,如此懦夫无用,如此听见他的碎片消息,都如此动然的不能自己。
杨文风进来时,带着帐外的寒风凛冽。近年来走出青州,四处征战,这位本样貌清秀的青年秀才亦面容憔悴,眼下是深深的阴影。
然后你听见他说,据前线探子来报,谢太傅并未驻扎军中,前日劳军传闻谢太傅身影只是叶家故意泄露放出消息。
你随意的点了下头,像是真的对此毫不在意。杨文风迟疑了半响,最终还是慢慢说道:“敌军叶长平修书一封,说若不立地投降,便会于阵前斩杀萧宁青。”
萧宁青,你微微抬眸看着这面前跟着你南征北战的青年秀才,这秀才知你耐性不佳,看见你微疑惑的眼神,连忙补充道:“天运十七年,周氏所生之子,萧宁青。”
猷敬先厚明,琞兆圭权宁。这位你自天运十七年于危急时刻向中央交代的一个质子,你几乎快要笑了出来,自先皇身死,萧权域夺取中央继位,你这一路反朝以来,早就抛弃并失去了太多东西,哪里会怕失去一个孩子,即使周氏满门一族覆灭和这孩子千刀万剐,你都必须要破了这中州城,哪里又会挡下你的脚步。
你几乎只觉得叶家人愚笨的可以。
当时你听闻这件事,甚至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再次召集了自己的部下商议了攻城的细节,便更加将此事抛掷脑后。
甚至,你心中怀着更深的希翼,是如果这孩子能够在此战死去,那么你的反朝,更加师出有名。
更加证明了萧权域得位不正,弑杀亲侄。
叶家人或许愚笨,但你的老师太清楚你的秉性,萧宁青最终并未死成,以及,在萧宁青背后,你一直忽略的,你年少就娶进门只匆匆露水情缘的妻子,周氏庶女,周言安。
你自小大多跟随谢三行长大,对于内门女子的生存法则大多不熟悉,你唯一有印象的,大概就是那些冷宫里常年神智不清的疯女人,以及那母仪天下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却败在唯一的儿子过早而夭的皇后娘娘。
当年萧权楟身死,你不曾疑惑,真的以为是暴病而亡。而在你稍大以后,你那心底的怀疑质问就越来越清晰,当年以萧权楟中宫太子的权势,虽说树敌不少,但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背后布局,连当年外戚一族如此如日中天的情况下,萧权楟都能暴病而亡?
这个人,真的就这样暴毙而亡?关于此,你一直觉得不敢置信,却又同时感觉到命运无情难测,以及这命运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如果萧权楟真的还存活于世,不止于你,甚至于萧权域、萧权静,统统的你们,都没有上这场权力赌桌的机会。
全都,没有。
你的胜利,很多时刻,更是原于当年外戚之间的内部矛盾以及和保皇派互相的辗轧,你从中,捡了一个漏网之鱼。
萧权山,过了这么久,不得不说,你的一生,有很多巧合,乃至于你入主皇宫后,不愿入住历朝历代皇帝都住过的金銮殿,独自命人在深宫深处修了机关重重的重门楼。
你深夜的时候经常不敢入睡,你总恐慌,在你睡下后,你的人头就会被前来暗杀你的刺客一刀落地。
萧权山,权力既然这么苦,为什么要这么拼力得到?
我相信你心中有这个回答,但现在,我们把话题,转向你的妻子,你的这位名义上的妻子,大概也有她的一番说辞。
时间回到萧权域登基那年,亦是你起义叛变同年,新初元年。
你叛变起义的消息回到京城,你的这位妻子,像是早已料到此刻,她静静一人,坐在朝廷当时赏赐给你的青王府邸,只静静的看着窗外围墙上,那已经无处可攀爬的藤蔓。
当时你不满六岁的儿子,在仆人的搀扶下,轻轻走过来,拉扯着你妻子的群裾。
你的妻子,这位周氏庶女静静蹲下,看着这身量还没有她蹲下高的儿子,静静地抚了抚萧宁青的脸颊。
一旁跟随你妻子从娘家带过来的下人,惊恐又畏怯道:“王妃,你留在这里也是死,请您带着小世子逃走吧!”
你的妻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摇了摇头。
在她未嫁过来之前,就受家族长辈朝廷指派耳提面命,她本就是监控你的另一项存在。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当时生下幼子,萧宁青自小身体较弱,离不开母亲。周言安本应该顺从她的另一层命运,跟随你来到青州,监视你的行踪。
然后被你起义反朝之时,用以示军旗以慰军心的方式杀死于三军阵前祭旗祀天。
因为你的儿子,你这自诞生下来就身体体弱无比的儿子,你的这位妻子不得不留在京城喂养母乳照顾亲子,至然,当时跟随你前去青州的,是朝廷另指派的宗室女子,至然,她们走向了本就该周言安血洒于三军阵前的命运因果。
萧权山,有时候我觉得你冷漠的可怕。你在这世间,除了你的那位老师,你的儿子、妻子、甚至于你的父母亲族,你全都可以不用在乎。
但其实细想,大概也能料到你为何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你的父亲自你诞生下来从未关怀过你,你的母亲沉湎于往日的荣华一直疯疯癫癫更不要说教导你,你的妻子,这位自嫁给你就怀着监视二心的夫人,不提也罢。
你的孩子大概是这场局势之中最无辜的一个,但天下无辜冤死的人这么多,你又何惧,再添自己孩子一个?
你畏惧的,只怕你的孩子死得不能让你的利益最大化,不能让这天下人的人心,更加归顺在你的身侧。
你这么无情无义,只为了追随权力可以什么都不要,大概,在这条路上,你深知,你只有要权力,要这可以让别人死的可能,你才,能够活下去。
如同你那位其实只见过匆匆几面的妻子,她没有选择,无论是跟随你,还是跟随朝廷,两方都不会对她信任,她即使想要权力,也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她能有的,只有在那爬满爬山虎的绿荫围墙里,看着头顶那一片片已经没有任何倚仗被迫枯萎死去的蔓藤上静静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