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chapter.9 ...

  •   九

      优子好像并未对事业表现出太上心,一贯努力好胜而秉性克职的人——小嶋阳菜曾开玩笑,工作起来就拼命得跟野马或驴似的,在那时一反常态地乐于悠哉度日。收敛起锋芒的时候,看起来就更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清朗明媚,笑容和七八月份的阳光最为相得益彰。

      对于那个人暂时抛开前途不论的行径,小嶋阳菜没来由地深信,优子一定能理解,甚至有着与她类似的想法——那只属于留给生活的空间和余地。后来结果证明也确实是。

      即使未曾协定,但她们之间却仿佛因此能达成一项很奇妙特殊的信赖。一层似乎加深的联系和默契,到底是怎样的牵绊很难理解清楚,也可能,只是更单纯更单纯的东西,并非眼所能见,不可言说,却使她愉悦且心安,更加以为一切都是可以按部就班,稍安勿躁的。

      这念头宛如少女在鬓边插上的时令花,鲜艳精巧,干净柔雅地绽开着一点点小小得意和欣喜。

      愿上天宽恕,她其实暗自庆幸眼前的状况。带着侥幸却惶惶的情绪,并无意识地抱持着会招致罪恶感的自私心愿——拜机缘所赐,女孩子有时凭着细微任性的小心思,就足以改变很多事物,以致彻底颠覆规律甚或世界的常态,非寻常意义上的粗暴力量——战马枪火,所能媲及。经验告诉我们,让别人去打仗,战神玛尔斯的赠礼,维纳斯同样会赐予。

      不过这里扯远了,回到正题上。

      大岛优子在大宫西区指扇附近的便利店获得了一份临时工作,由母亲介绍过去,因为是小嶋家亲戚名下的店面,也可以说帮衬而已。她爽快地不计较待遇问题,纯粹想找份差使。再者为报达收留的恩情略尽微薄之力——她这样说。

      母亲很体贴地没有言明她的困境——作为前人气偶像的尴尬,这一点优子真心怀有感激。

      小嶋阳菜告别日不暇给,绝大部分时间不再受工作困扰,落得一身轻闲,三天两头也跟着往那儿跑。

      这在过去是真实的奢侈 ,投身演艺道路之后,无疑不可能再随意抛头露面,所以那会儿她还羡慕怀念过放学后打工的日子,渐儿尤为深刻地体会到,人生的充实,并非简单草率将有限的时间填满,我们有权利憧憬生命最广阔的无限真空地带,这想必是宽容而美好的。

      从工作地回来,路程不算远,多数时候步行。下午的时光能任意支配,大岛优子习惯性牵她的手,不慌不忙地走在蝉声笼罩、绿影重叠的夏日街道上。

      阳菜指给她看中学时代经常逗留的商店和公园,对方满心欢喜,十分高兴于踏足,并好奇地抬着眼睛四下张望,一点都不像个二十来岁的样儿。

      可她愿意看她保留着为营业方便而束起的马尾,大方露出的白皙后颈,抑或不期然、无意间就隐现少女时期懵懂的笑容,更或者,垂落在午后遍地铺洒的日光里的柔和倒影。

      小嶋阳菜心血来潮地告诉她,公园后门转角的梧桐树下,是和初恋第一次约会接吻的地方。说完,顿时感到意味不明,却也奇怪没有后悔的想法。

      对方如预期地睁大了眼睛,大约是诧异,颜色浅的瞳仁里有复杂的情绪流动,转瞬即逝。

      优子往前进了几步,置身于绿色的繁密树冠庇荫之下,一手扶上了班驳、像洗褪了色的表皮——主干有双臂合抱的径围,她翘起下巴仰视高大顶端。

      枝丫在两三米高的位置出现分歧,四向辐射着撑开了巨大伞盖。缝隙交错的掌形宽叶背面,阳光炽烈渗漏下来,随碧影摇曳而漫天飘舞着白灼晃眼的光斑,在她的皮肤上映下点点游弋的清澈亮痕。

      大岛忽然调转过脸来看她,笑得不怀好意:要不要再试一下。

      什么啊?阳菜猜疑地回视。

      对方的眉间跳动开笑意,修长的手指点在自己唇上,眼神暧昧而狡猾,也不知是认真的还是玩笑——Kiss

      她僵硬了两秒,旋即脸上浮现不可控制的红晕,语调凶恶地咆哮过去:试你个头!

      大岛优子捧腹,大声笑起来,简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回家途中——阳菜在那时对回家一词有着前所未有的亲切好感,总要经过埼玉市西区郊外的大面积农田,幅员辽阔地布开在村镇近旁。

      风一吹过,成片成片的稻禾就会扭动着柔软的腰肢,在原野上漫开浩瀚壮阔的青色排浪,簌簌骚涌着连绵潮响,一望无际地延伸向地平线所在的远方。

      阳菜的高中就位于市郊的边缘,南面正对着那片水稻田,校区的西侧紧邻一道冗长的梯形护城堤——有防洪防风作用,估计这一则功能早为人所淡忘,春夏两季会受浓厚的绿色植被覆盖,高高隆起的脊背遮断了视线的去向。

      从阶梯沿倾斜的草坡上去,顶部端正镶嵌了一条大宫西贝塚方向过来的公路,一直能通往埼玉下面的戶田市。过往行人车辆很少,冷清但讨人喜欢。

      大岛优子说,站在堤坝上可以望得很远。

      小嶋阳菜有时候会跟她一起漫步在日光充裕的城堤,走上很长一段路。堤岸的另一侧,底下无章陈列着几个荒废的足球场、野球场,公园以及沟壑纵横的丰茂水田,还有宽广草野,拉拉杂杂沿蜿蜒的河道,长长地串联着排列开来。

      越过它们,就是水流平稳的荒川,隔河相对的川越市。

      阳菜偶尔带上家里那两条贵宾犬,它们显然是乐意随同的,前前后后小跑着在脚边环绕打转,兴起时就擅自逃得老远。小嶋阳菜是即使拼命追也赶不上的,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低下腰双臂支着膝盖,慌张焦虑。

      但优子早已拔足飞奔。她眼巴巴地望着她像从前一样,年少时一样,仿佛撒开蹄子,意气风发的白色马驹,迈动淡蓝牛仔短裤下的两条腿,迎着风奔跑,背上的长发就张牙舞爪地向后飘动着,波浪一般,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若隐若现的灿烂明黄。

      不久之后,她远远地跑回来,怀里搂着两条狗,一手一个,不负众望地返程交代使命。等爱犬平安无事归还到手中,那个人已经彻底精疲力竭,汗流浃背,褐色头发零乱地披在肩头,有的黏住了颈侧。她张着干燥的薄唇,又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优子滚进公路一边斜坡的草丛中,瘫倒着直接装死,并义愤填膺:不要再把它们放开来了!

      此时同情愧疚和感恩戴德的心意杳杳无踪,她花枝乱颤地咯咯笑着,笑得弯下了腰,俯身打量着地上那个眉眼皱成一堆大口喘息的家伙,自己的影子就落到了对方身上——不知为何,她忽而觉得这是种令人不好意思的亲密。

      太阳很晒啊,没关系吗?

      大岛优子相对平静下来,把额前的碎发拢向脑后,阖着双目摇了摇头,伸开手臂拍拍身边的位子。阳菜会意,眼睛从她的面容上扫过,在触到锁骨前,拢一下裙摆就地在她旁边坐下,腿上趴着两只终于安静下来的狗。

      顺着草坡角度攀爬上来的温热季风,拂乱了她的鬓发,满堤夏草一波接着一波沙沙的作响,在晴蓝色的天空下细细地扩散。

      视线里,脚底下的河原就此色泽温柔地舒展开来,平铺直叙伸向了沉静的荒川,对岸古谷本乡的建筑物,正隔着绿地影影绰绰地林立在苍青树海的那一边。

      优子开完笑说下次让它们跑丢算了。

      ——闭嘴。阳菜狠狠剜了她一眼,撅唇:好啦,谢谢你就是。

      在童年时期,家里不准饲养宠物,母亲是坚决反对的。附近有一条阿拉斯加雪橇犬,黑白毛色,非常壮硕的那种,小孩一般遇到了会选择识相地退避三舍。而她知道它老实温顺又驯服,除了体积庞大的缺憾,视觉上具有震慑力。

      每年三四月份的春天几乎都会诞下一窝幼崽,品种关系,两个月就能长得比一般幼犬大,和母亲如出一辙的蓝眼睛,黑白毛,壮硕,一胎毛茸茸四五只。在一段时间内她每天要做的,就是跑过几条巷子,隔着围栏看它们脚步欢快活跃地在院落里四处奔蹿,还野心勃勃地向往着能进入那个家庭。可惜户主没有年龄相当的孩子,于是总找不到正当合理的借口。

      最后她自不量力地付诸实践,妄图翻越过栅栏,无奈以失败告终,并且不幸地摔破了腿。可喜的是,自此母亲也开始心软考虑她的愿望,几年以后,家里就迎来了第一头宠物犬。

      阳菜稍稍撩开裙子,展示给她看膝盖附近曾经疤痕的位置,痊愈得几乎找不出遗迹,只有淡淡的细印子。

      哪儿呢?优子的手指停在她的皮肤上,摩挲而过。

      看不清算了……喂你别乱摸啦!

      她不满地抗议着用力压下裙摆,对方收拢了纤长手指,放低声音一阵奸诈的笑,好像猫咪在喉咙里发出的呋呋呼鲁声。

      重新抱住膝盖,小嶋阳菜有兴致再提起儿时一度非常爱慕的梦想,还有些莫名的羞涩。大致是这样的:临近海滨的老城,开一家花店,可以养两三条狗,再加上几只猫。城市的忙碌,自嗅息着第一抹金色曙光的商贩的肩膀上开始,清晨拉起店铺的卷帘门,就能见到阳光从树叶间筛下一缕缕鲜明的平行光路,淡白色的影子洒满在石板小径,路边的车前子和狗尾草还挂着清风白露——好吧,重点在花店、狗和猫,其余都是氛围烘托。

      啊,是很好呢……大岛优子垂下睫毛,遮蔽住了眼眸,双手置于腹上,挂着祥和的笑。然后又睁开眼:那你进AKB岂不是挺遗憾的。

      偏着脑袋,阳菜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刘海在额前飘摆着:没有吧。没有。

      虽然初次排练,她还在为是否调头回去打工比较妥当进退维谷。

      对方曲肱为枕,双眸清透得淡褐色玻璃一样明净,倒映下一天空的蔚蓝和花白夏云。沉吟了一会儿,她说:你真的很漂亮。

      她一愣,整理不清思路,该道谢抑或别的什么,干脆默默地没有回应,心不在焉抚摸着小狗的头。

      ——是能让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漂亮哦。大岛优子还顺势作了一个抽气的动作,棉质短袖覆盖下平坦的小腹便陷了下去,洁白面料上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光。

      阳菜抿唇一笑。美貌在很大程度上遮盖诸多成分,干扰人的判断取向,或多或少令人厌烦。但光鲜的外表本身,其实于所有人都是一种幸福。别管什么以貌取人的抱怨,那是得了便宜的卖乖,总体上很可恨。还是会高兴的,就算听过很多遍,如果是出自那个人口中的话。

      ——好歹说点什么嘛,比如“哪里哪里没这回事”。大岛优子故意挤出尖细的嗓音逗她。

      你都讲过很多遍了啊。她撇着嘴,忍住笑意。

      啊呀有这回事吗,我忘了哟。优子把一条手臂搁在了脑门上,黑而密的长睫扇动了一下,少见的闪烁其词:当然,我还是不希望你后悔,进AKB的,因为……

      因为什么?阳菜发现自己意外地期待着她收进嗓子里的后半截话。目光落在了那个人开得低低的V字领口,清晰的锁骨线条分明凸现了出来,流畅地自颈下斜向上走往肩胛,形成优美的起伏。

      她感到身上贴着蜷曲浓密的狗毛有点热,微甩了甩头发移开视线。

      对方转过身来勾住了她的手臂,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小嶋桑长那么漂亮,埋没了绝对是暴殄天物。

      混蛋色大叔。小嶋阳菜没好气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唉——优子哀嚎了。

      其实我还是清楚斤两的。她放下怀里的狗,但手上牵着绳索,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草叶:一开始被看中的是什么,年龄小一点大概就会因此沾沾自喜,不过果然…… 就像你说的,AKB比想象中离梦想更远,现实到搭不上边。

      大岛从草地上坐了起来,双臂支在身体两侧,收却了嬉皮笑脸,神情一旦专注,就显得格外成熟犀利。不笑的样子,会让人觉得平常的笑颜只是欺骗性的存在。

      这么说来,我当然也明白为什么一上去就成了K组ACE。她手指交握着,摆在膝上:阳菜也知道的,最初评审给了怎样的定位,以后站位啊地位啊基本就敲定了,没几个人有颠覆性举措的。优子朝她不以为意地笑起来,自嘲的味道。

      就跟货架上的商品差不多,漂亮包装的奶油糖,色彩缤纷花样繁多,不过很遗憾被贩卖的本身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在这样的总结缅怀中,气氛无可避免地陷入沉重。

      大岛优子面对着平旷的原野和河滩站起身来,随意地掸了掸裤子上沾到的草屑与沙砾,背着光,背对着她。

      她稍稍抬高了脖子,举目远眺,蔓过小腿的蒿草在脚边摇摇摆摆,荡漾着温和、庞大的浑然碎响。

      ——不过,能遇到小嶋桑真的太好了。

      源自秩父的荒川流到埼玉地头上,水势已经趋渐平缓,宁静地泛着鳞鳞光泽。从甲武信岳淌来一路南下,最终,将注入包容万物的东京湾。

      小嶋辽放假在家,整日里闲得发慌,经常抓住机会就拖她们两个去外面四处溜达。阳菜不情不愿,但优子还是兴致勃勃的。

      阿辽上高中的年纪就和她认识。个性及经历关系,优子很能跟男生打成一片,所以根本不费劲就同弟弟混熟了,意气相投得叫她这个姐姐十分没立场。中学时阿辽还说过比起阳菜,更想让优子当姐姐。大岛那家伙扯开很恰到好处的奸商表情——拍了一下辽的肩膀,结成同盟般,挑衅得意的神色。

      西遊马公园在堤坝的另一侧,靠近河川,其中各有一个大型足球和野球场,上午九百四十円,下午付费一千三百六十円能任意使用场地。暑期进出的周边高中学生就明显变多了,人员复杂,时时喧嚣热闹。

      他们会去看学校青年球队的业余比赛及训练,在外围跑道上三人并肩坐成一排,不顾形象细谨地大声吵嚷着,辽更突发奇想抛开成年人自尊,死皮赖脸主动要求加入孩子的队伍中,替受伤成员守过一次球门。

      在两个女孩子被三番五次搭讪后,不胜其烦,一致决定转战附近废弃的球场——和大宫武藏野高校只隔了一个护城堤的草坡,离西遊马不过几百米距离。缺乏人收拾的缘故,野草已经窜得很高很密,碧绿碧绿地横亘绵延。可硬件设施虽老旧也较好地保存了下来。本来要求不高,将就使用够了。

      通常来讲,那两个人玩在一块儿,小嶋阳菜是插不上的,作为反应迟钝运动神经衰弱的人,大多情况下只能在一边看着。幸好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安逸,席地而坐,河原上微风阵阵贴地吹过来,会是一个惬意的午后。

      她喜欢看那个娇小的家伙全力以赴的样子,在草场中间奔跑,射门的欢呼,诸如此类,都能让她心里升起淡淡的雀跃。

      世界上有种人,适合追逐的姿态——曾几何时,拍歌曲PV,她观望着大岛的身姿就产生这样奇妙的感受。随跑动而微乱的制服衣襟,百褶短裙,长发在脑后迎着气流飘动,十七八岁的少女,将熟未熟,用女人一生中最为灿烂,最为雪白纯净的年纪,诠释了美丽这个词语。

      大岛优子是一直在追逐的人,脚踏实地地朝着目的锲而不舍。像笨蛋野马或驴。

      也许出于自身缺陷,才会下意识地把注意力投向他人——大概人总能受与自己相反的事物吸引。大概如此。然而讨厌或者喜欢,仅仅是在一线之间的悬念。

      摆动着的纤细双腿,跳跃在肩头的弯叠发丝,一年份最集中的晴天,在草木中的酣栖,总的来说,这一切于她而言都是好的。

      阳菜把装着水的宝特瓶递到歇下来的大岛优子手上,对方露齿而笑,感激地接过去。

      ——寂寞了?

      那家伙目光里流露着独有的温柔和关切,看得特别窝心,就算真的挺委屈也平息下去了。她微笑摇头。

      跟上来的小嶋辽插过来煞风景,发着牢骚:哎哎哎,别在那儿眉来眼去了,好歹我是你弟耶,怎么想不到我呢,你这偏心偏得跟什么似的。他把足球当篮球一样顶在指端转动,俊秀风情的脸上亮出玩世不恭的笑容。

      优子撇头哈哈哈地不置可否,眉眼弯弯。

      吵死了。小嶋阳菜别扭地将另一瓶未开动的纯净水丢了过去:给你行了吧。

      第一次尝试抽烟也是阿辽唆使的。

      在堤坝下,西遊马和废弃球场之间,有一汪淡水湖,作为人工鱼类养殖区使用,从高空往下看,像极了长柄勺的形状。面积不大,周围生长满了高大乔木,构成一圈天然的葱郁荫庇,湖岸零星设着几个钓鱼台。

      小嶋辽瞪着久未有猎物咬钩的钓竿,百无聊赖之际从口袋里扒拉出了烟盒子,放一根在嘴边,刚要点着,又瞧了瞧安静专注的两人,说:那个啊……要不要也来根。

      阳菜咋舌,嫌弃地瞟了他一下。而优子却表示出兴趣。

      小嶋辽嘿嘿笑着,丢了一根过去,白色的烟卷从阳菜眼门前掠过,凌空翻了几个滚,被大岛稳当地抓进了手里。

      她还是屈服协同作案了。烟是优子帮着点上的。她轻衔着过滤嘴,眼看对方凑近了,垂下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小心翼翼地一手拢起来挡着风。扣动打火闸,细长而明亮的火焰倏忽腾跃而起,顷刻间映红了大岛的下半边脸,于是那个人松开抿紧的薄唇,大功告成般欣慰。

      小嶋阳菜抽了两口就咳嗽连连,口腔和喉间苦涩的味道迅速充溢开来,烟夹在指间无所适从。优子倒是很闲适地玩弄般转动着倚在肩上的遮阳伞,只不过拧眉思索状:阿辽,味道好差。

      小嶋辽点点头,举臂拉起竿子,将鱼线收回来:我第一次也这么觉得。他更换着被水浸泡发软的饵料。

      ——你不还是每天消耗那么多。阳菜把几乎没动的烟在地上掐灭了。

      小嶋辽说在大学一年级失恋的时候学会的,虽然提分手的是自己,可依旧郁闷,一个人逃课躲到楼顶天台上抽了一整包。

      辽君啊,现在又郁闷什么。优子哂笑着插话,弹掉了一截烟灰。

      郁闷啊郁闷的。注视着幽静水面上毫无响动的浮标,阿辽好看的侧脸上面无表情,出神地任烟雾自唇间的缝隙慢慢溢出:你看我挺闲是吧,我也觉得不像话。明年就毕业了,按理说今年暑假就该为实习之类操心,可是……嗯,真不愿意去想。

      诚然,确实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从学校里走出去,广阔的,未知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渺远前方,遥遥无际地在身前展开了道路。就业和真实的社会,这一系列问题,气势凌人地排山倒海而来,一瞬间冲击着过去脆弱稚嫩的信仰,磅礴繁复得应接不暇。

      而自己的背后,其实还拖着青春的半截尾巴。

      ——我们赚钱,然后成为纳税人。阿辽吊儿郎当地叼着快要烧没的烟卷,昂着下巴自言自语,视线涣散得找不到焦点:成家立业啊,总得先把业立了是吧……不觉得挺可怕吗,小时候以为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居然就摆在跟前了。上了班没几年又要结婚,姐你看我连适合结婚的人都没遇到呢,关键是真的遇得到吗,这样一想不觉得挺可怕……

      他取下烟头,阳光从伞檐斜进来,将他清秀英气的线条勾勒得更为明丽,面容上均匀抹开了似曾相识的少年迷茫。

      小嶋阳菜握着手里那支钓竿,不言不语地盯向半段浸在水里,轻飘飘的浮标。

      ——长大了,总要有所担当的,辽君。优子的语调听起来故作轻松,安慰他。

      昨日还近在眼前,可以一起欢笑的昨日,而明日又非得接踵而至。到底会有多少改变,是没有人能够预测的,每个人的脚步生而孤独。不可掌握的,才叫做未来的蛛丝马迹。

      长大了就该学会有所担当,然而想要逃避的心情又那么强烈得使人恐惧。她真实地开始怀疑,自己一味坚持的从容或许就是不堪一击,而所谓留给生活的余地和空隙,也只是欠缺勇气的华丽借口。

      归根结底,以世人的标准来看,是懦弱而虚伪的。

      她握住的竿子沉沉地动了动,浮标无力挣扎几下很快扎下了湖面。就听到优子一声轻呼。

      ——上钩了!

      那天回去的傍晚,进了家门,恰好母亲在和久未谋面的故友叙旧。那中年妇人一见鞠躬问好的三个年轻人,心花怒放地露出热络的表情:小辽和阳菜啊,长那么大了 ——她望了望优子,先是疑惑,接着了然地笑:这是小辽的女朋友吧,眼光真不错。不过,好像挺面熟,哪里见过的……

      阳菜暗暗紧了一下习惯性牵在一起的手。

      小嶋辽尴尬地扯动嘴角,介绍:不,伯母您误会了,这位是大岛优子小姐,我姐团里的朋友。

      对方恍然而抱憾地一拍巴掌:哦——原来如此。难怪。

      恍惚之际,意识到什么,她又渐渐松开,将手臂收回到身后。优子的目光带着迷瞪抬起来,被她避过去了。

      晚餐用毕,轮到她洗碗。小嶋辽一声不响地走进厨房来打开冰箱,掏出一罐饮料,刚准备走出去,却突然止住了脚步,神情略显局促地说:我,我对小优姐没那个企图。

      阳菜的动作停了一下,埋头继续刷碗:很好啊,你跟我说干嘛。

      弟弟发出“嘶”的一声。她扭过头去:怎么啦。

      小嶋辽咬了一下唇,皱着眉头和她对望,黑漆漆的瞳仁在灯下反射着一斑青白的光点。阳菜勉力保持一向慵懒而满不在乎的神色。这样僵持着,不相上下。

      辽在年幼时也经常被误认作女孩子。

      仔细看的话,发现阿辽跟她长得真的很像,下巴,再柔和一点,还有眉毛再细一点,那的确就该是相似的了。不愧为一母同胞的姐弟,血缘的作用,得到了很好的彰显。

      终于,弟弟首先打破沉默,心悦诚服又无能为力地:我说你……算算算,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讲。他挥了挥手,转身出去,留给她一个短暂的背影。

      相似,但还是不一样的,天壤之别。小嶋阳菜看着沾满洗碗液泡沫,浸在水中的双手。

      那么,现在该说什么呢——羡慕?

      谁会相信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