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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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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小嶋家的院子里,因为父亲的爱好关系,摆放着为数众多的盆栽。平时轮不到她打理,所以通常阳菜也无心过问。虽然从纯观赏角度来看的确赏心悦目,但比起植物,她无疑更乐意同动物打交道——好歹那会即时回应你的心意与热情。
——你这样也算个立志开花店的人。大岛优子就会抓着这个茬儿打趣她。
也是,怎么办呢,交给别人打理好了。她顺着话头,一本正经地装傻。
优子的表情跨下来,唏嘘不已,愁眉苦脸地笑了:好过分啊,小嶋桑。你这样可是嫁不出去的哟。
院墙不高,年久月深,因而石料灰白斑驳。墙角杂植着低矮的花草和落叶灌木,除却冬天,余下的三个季节,都有不同科目的植株按时令次第鲜艳开放,呈现一派欣欣然繁荣景象。
唯一称得上高大的只有西南角落一棵木槿,挨着她房间的外墙生长。入夏的六七月份就能开得很漂亮了。色白重瓣,细小而繁密地挤挤挨挨,一丛一丛簇拥在茂密枝叶间。每天早晨能看见树脚下铺满了一层碎而雪白的花絮香屑。
据父亲所言,别名朝开暮落。好在周而复始数量繁多,无需担心萧条落魄的窘境。
大岛优子有时会顺手摘下一两朵,戏谑地笑着递到她跟前:唉,送你。
阳菜接过来,托在手心里。纯白一色的小花,轻盈得纤薄而精巧,还沾着夜间晶莹露水,冰凉地滚着一周清透色泽,在如绸缎层叠的花瓣里微弱颤抖。
她把它们风干后压在书里。
那是弟弟在上高中时经常看的。十六七岁的时候,小嶋辽正处于逆反心理气焰高涨的青春期,血气方刚且乐于自命不凡,偏好连自己都一知半解的阴郁黑暗或者死亡毁灭等若干主题。
后生家多执迷,留恋于诸多狭隘偏见而不能自省,实际上目光短浅,小题大做。可这并非必要求全责备的过错,仅为漫长成长旅途里一段非走不可的弯路——如愿作一番回顾,我们浮夸地理解深沉、无病呻吟的青春大体也不出其右,千篇一律地昭示着共性。
但是不要停滞,不要畏缩,沿路的绰约风景会有万种风情,而坏的之后也会有更坏的,生活是由两股线绞缠而成的绳索,不幸之于幸运未曾厚此薄彼。将伤痛也视作引以为豪的功勋绶带,抑或千百遍反复循环的咏叹调,一定是年少气盛才能干得理直气壮的勾当。
接上述——《太宰治文集》
硬纸板外封套,黑底带烫金字标题,收录了五六部中短篇作品,但不算厚重。她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及为何辗转到达自己手中,不过阿辽应该是全然抛诸脑后了。平时被遗忘着塞在书架上,不起眼地和一堆杂志混在一块儿。后来那个凌乱的书柜遭到了大岛优子的洗牌重理。她居然还在那儿找出了她中学时代的作业本,并不留情面地肆意嘲笑,当然,不出预料受到了应有报应。
顺带一提,从前的教科书已经被母亲收拾得一干二净,行踪难觅。难得和大岛一起整理着房内橱柜,她突发奇想愿意好心地让它们重见天日。高中的校服也已经找不出来了,白衬衣、米色毛线背心配棕黄制服外套,女生打红色领结,男生换成领带,还有运动服是藏青色的。
小嶋阳菜自离开学校,一轮又一轮的工作能轻易榨干人的时间、精神与意志,普遍意义上是没有可能来重温读书——这种大概连上学的年纪里都没放在心上的事。
可她向往图书馆的模式,如电影里所见,未免不是人生的理想化结构之一。红砖墙古堡的私人空间,一排排高大木架子上,书本整齐得就像砌墙砖块,层层叠叠垒放其上,油墨与小牛皮封面的淡雅芬芳,积淀着时光和落尘残留的温度,在空气中疏松而温吞舒缓地弥散开来。
令人欣慰的是,如今她却有足够的机会再次尝试它。虽然这很讽刺……但别计较那么多了。
赞美这闲暇片刻,神明憩息于慵懒阳光与书页文字中的静谧时分。
背靠着白天窗外千万打一涌而入的淡金光缕,她弓腿坐在床上,膝上斜斜地搁了一本书。窗帘静静地垂在一边,在没有一丝风流动的卧室内,空气里悬浮的狭窄光束中,有着细微至眼不能见的洋洋尘埃在其间畅泳。
信手翻了几页,停在一章,指尖轻抚过苍白纸页上密集整齐的黑色印刷体。优子挨着她倾斜身体,歪过脑袋端详落满了水痕般明亮印子的薄薄纸张。侧脸上是安静得仿佛虔诚的神情,她说我看完了这套书。
而且那篇更出现在国小的公民与道德教科书上,万把字上下,做过删改,阳菜记得似乎砍掉了最后一节。
是等待的人痛苦,还是被等待的人痛苦,《跑吧,梅洛斯》。
关于友情和信赖的话题和相当著名的典故,虽说深层哲学意味已经偏离对小孩子的品德教育很远了。
保持着那个近似虔诚的姿势,大岛若有所思地抿了一下唇,发问:阳菜觉得是哪个?
嗯,我保留意见。小嶋阳菜思忖着——无赖派,自恋,软弱,逃避成长与责任,撇开文字不谈,失敬地讲,作为一个男人没多少被尊敬的价值。实际上无论津岛修治在日本人中间多受推崇,她对他先入为主的印象从没脱离过混蛋。
她笑着反问:那骗子和被骗的人,哪个更痛苦?
啊啊,骗子。因为他要掉进地狱。对方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答出了名言原话,然后扑闪眼睛:说是这样说啦……其实我倒觉得彼此彼此。
除了自己,谁也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感受,毕竟——她顿了顿,想打什么手势似的,手腕停在了半空中:辩证地想,第一,感觉是抽象的,缺少具体衡量标准,谁知道达到哪个程度才算一级的还是二级的。再者永远伴有个人主观性,人不是最喜欢顾影自怜吗。
——出自两个人的感觉,放在一起怎么比较都不公平对吧。随意翻过几页,阳菜带着不以为然的意味接上去:不说漂亮话,把欺骗和迟到的罪恶感要求和别人平摊,真是巧妙敷衍的痛苦。老实承认错了不就好了吗。
优子犹豫一会儿,抬起明净、好似永远水气弥漫的双眸,在嘴角勾勒出浅笑点了点头:也许呢,也许。可亏欠别人的焦虑和负罪,比如我是太宰,而你……
——檀?那作为檀一雄的我,一定会马上揍得你满地找牙。阳菜拿起那装帧简练、不厚重的硬面书籍,在她脑壳上轻敲了一下,威胁性不客气地笑瞪过去。
啊?她似乎一愣,挑着眉头,但接着很快又露出宽慰性的笑容了,说果然像是小嶋桑会做的事情呢。
得不出什么实用结论,梅洛斯或者塞利努提乌斯,太宰治或者檀一雄,哲学性思维也好那都无关紧要。
尽管如此,她把干燥的花瓣全数夹进该篇的第一页,然而很少拿出来翻阅,只是单纯地重复着这项工作——当她伸手,将小小的白色花朵,再次递过来。
友情加上信赖,经久不衰得简直成了陈词滥调,可人们总算也很情愿怀旧,因而不见得会失宠于当下乃至未来,只要它们仍在美德之列。
对于和优子之间的交情,她其实几乎从未单独考虑过信任与否。所有一切的开端和发展仿佛进行得再自然不过,顺利得实在很不可思议,想来的确不可思议。
阳菜的朋友不多而关系稳固,可她在某种程度上自认为并不具备完全打消隔阂的宽大胸襟,下意识地保持距离也成了一种微妙的准则和礼貌。
那么,大岛优子一定是个特殊的例外,甚至僭越。
除去功利,不打折扣的亲近感和喜欢,没有人会计较相处成本——年轻上十几年的话,也许就轮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相逢恨晚,人谁道,早有轻离轻折。
优子是个可爱的人,时而热烈,时而温顺。
对着光,眼睛像焦糖朗姆酒,而逆过光,是上年份深紫歌海娜的颜色。看着她一脸喜悦和单纯地追逐着阿辽弄回来的几只毛绒雏鸡,小嶋阳菜就这么想。
那个人纯真或幼稚地,像笨蛋,跟在一群迈着小步啪嗒啪嗒一阵莽撞乱跑的小鸡后面,将它们从院子的这儿驱赶到那儿,啾啾啾叫啊叫啊地横冲直撞,来来去去,始终一副兴致勃勃乐此不疲的样子。
——要被你折腾死了,快点停下来!阳菜出于不忍及恻隐之心,试图阻止这令人发指的非人道行为。
那家伙不计形象前仰后合地大笑,夸张地露着一大排白牙,眼睛都弯成了两弯新月。
你这家伙以为自己几岁啊。她挡在她前方,面带嫌弃之色,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自己都觉得快要忍不住上扬起嘴角。
哎呀,居然这么讲……优子不敛笑意地擦了擦眼角泪花,然后趁她一个不注意就弯腰下潜,迅捷而利落地将一只不幸脱队的鸡雏捞了起来。
那个人双手捧着一个鹅黄的毛球端到她面前:你看你看!兴奋之色难掩,清晰地跳动在眉间。
真是的,脑子里都塞什么了。阳菜拿手指在她额上戳一下,替她撩开了黏在嘴角边的几丝鬓发。
优子的酒窝绽放得更深了:要不要?
嗯?
接好了,掉下去我不负责的。优子把手臂送过来。
她小心谨慎地让那一小团粉黄绒球站到了自己并拢的掌心之间,浅色的蓬松细毛在满院日光底下显得格外柔软,带着稀松的半透明,被风吹得倒向了一片。
它瞪着又圆又黑的小眼睛,在她掌中小小踱几步,伸长了脖子又是啾啾啾叫啊叫啊,听着不像哀鸣,声声婉转清冽。
——很可爱对吧。大岛完全像个小孩子一样神采飞扬了,用手拨弄着裹满了绒毛的身体,戳得它一闪一避,进退两难。
此时一抬头,澈澈的双瞳正对着光,浮现出朗姆酒的金褐色。眼波晃荡的下一刻,仿佛就能漾开蔗糖酒精蘸进晴好天气的甘甜,于是连嗅息间,也会渗透开蹒跚倾斜的温柔醉意。
更惶论,当她在橙红天光那些交错的色线里扬开纤细白皙的手臂,将掰碎的面包屑一把一把抛向了空中,雨一般洒往啁啁喳喳散作一地的茸黄雏鸟,无限瑰丽。
八月伊始,小嶋阳菜在杂志拍摄方面的工作忽然多了起来,一股脑儿蜂拥而至,冲击性让人不得不暂时产生晕船的不妙感受。理论上,这算得上好局面,可她老是没法儿停止一些令自己不舒服的想法,一系列的焦灼趁虚而入,导致厌烦的情绪不断滋长。大体来说,那些日子她总没有好脸色。
大岛优子一直泰然处之,好像所有变动都是可以在掌握之中的,也可能不当回事?天晓得呢,该死。每想一次,她都不介意真心咒骂一遍那不合时宜的淡定。
她摆出最标准的真诚面孔,用慰藉和期许的语气,耐心安抚她的烦躁:不是很好吗,大概你只是还没适应过来。阳菜可以重新振作的。
这当然毫无疑问地激怒她,一触即发:你真的觉得很好吗?
阳菜转头不能平静地望了她一眼,察觉到那盛气凌人的质问太过不妥,更甚者无理取闹,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能在梳妆台前抿紧唇,重新直直盯向了通透的镜子,和自己面容的成像。受到背叛一般的愤怒。
而优子,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十分内行专业地回复了平静——她从镜子里看到她双手抱在胸前,倚着书桌而立,表情进入成熟持重的状态,就给人以固若金汤得无懈可击的感觉。从来不是她擅长应对的。
——我问心无愧地认真这么觉得,为你好。
啊是的,问心无愧。她语调尖刻地模仿对方的话语:你真是个好人。
对方有一瞬间松动。澄黄壁灯照耀下的苍白面容是受震撼的,手从胸前垂了下来,还差点就跨出步子,她几乎以为她会走过来的。来到身后,揽上自己的肩膀。
不过没有,那个人依旧维持着令人不安且厌倦的无懈可击。
好在态度软下来:听着,我知道工作忙你很累,但是会好的……对不起,刚才讲了重话,请原谅。
我说你根本不明白。小嶋阳菜不耐烦地脱口而出打断了她,同时指关节咯的一声敲打在桌面上,眉头蹙起来——你希望她明白什么呢。心里又立即摔落这样的问题,尖锐地引来另一阵惶惑。
对方不再说下去。长久的缄默,沉重的氛围在房间里蔓延,她再没有意图条理清明逐项分析自己的心绪,一片糟糕拥挤的混乱,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最后阳菜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来,总结:说真的,我有时候搞不清你在想什么。她起身走向床铺,径直爬向自己的位置,面对着墙和窗户躺下去。
隔了一会儿,优子也跟上来,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动作放得很轻,蹑手蹑脚,关了灯,在她身边靠着床栏半躺半坐。
长久的安静,其实互相都知道没人能睡着,一声不吭的现状也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其实她清楚理屈的一定是自己,总之争端一定是不愉快的。单方面浓重的火药味更令人不悦。
而必须承认的是,我们都在出口伤人的当下享受残忍的快意。只是缘于人心脆弱单薄,忧惧着孤立无援的场面,籍由迫人臣服来确认自我价值、地位,就算极端,然而恰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也许朝她生气发怒,只是不甘寂寞。又可能她有意无意,就在试探着大岛优子的底线。无论哪一种都是不能轻易释怀。
小嶋阳菜鲜少和她有正面冲突,双方皆非暴躁不自制的人,倘若不幸发生,优子无疑会是率先妥协的那一方。
她记得那个人的焦头烂额,记得她声音、姿态一并低下去。出了名的圆滑聪明、心思缜密,又多少是有点傲的,在这里竟然也会表现得像个笨拙无措的孩子,光那一点,隐约就让她有着难以名状的心情起伏。
并且很多余,很不符合自我风格地疑虑着,出于好脾气,谦让,还是纵容,抑或,她口口声声的喜欢。
当时不甚明了、刻意在脑海里模糊掉的期待,而今渐渐分明地在水面上浮现——至少,眼下,她真的无意去考虑明天,以至未来的去向。
如果有所期待,那也简直早已无法可想。
窗外月光落在褶起稀疏纹路的帘子上,带着摇摆的婆娑枝影,藻荇交横间,在浅色布料上形成了一块一块不规则的细小凉白亮痕。室内昏暗,宁静到只有呼吸声沉稳地起伏。
黑暗中,优子忽然很轻柔地出手替她拉了一下肩上的被子。阳菜忍不住身体缩了一下,但没有挣扎,也勉强冷淡地不搭理。可也许,也许如果她愿意从背后抱上来,就能考虑原谅——这样潜意识的心思,跟闹别扭的小女孩没两样,不由得陷入自我厌恶。
——从前不都是小嶋桑让人很难捉摸吗。那个人沉而清晰的声音里,伴着难以参透的无奈轻笑,在静寂的空气里冒出来,又渐无声息。
第二天在出门前,情绪持续低落,好几次看着那家伙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无语。
小嶋辽敏锐地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撞了撞她的胳膊,好奇而关心地探问:你跟小优姐吵架了?
她懊恼于现象之明显,同时又非常不甘,故作淡然地否定:跟她没关系,干嘛乱想。
你就不能坦率点?
她一眼横过去。小嶋辽缄口。
在消沉地正要步出院门时,优子却追了上来,喊等等。
阳菜转身,但倔强地飘开视线,避免目光相接。
对方不以为意地舒展眉眼,然后将木槿干净柔软的白色小花别在了她衣襟的扣子上,不顾她诧异地往后一缩——今早刚开的,她说。
接着大岛优子就笑吟吟的,一挥手,一派明媚光景:路上要小心。
是夜归去的电车上,疲惫又失落。整天的工作过程并不顺利,频频因分心走神受到斥责,之后又随同工作组吃饭应酬,一通忙碌下来,情损意伤。
在大宫站,从埼京线换上了川越线,列车行驶在高架上,一路平稳。
小嶋阳菜陷在靠椅里,斜倚着窗玻璃,看黑夜里飞快掠过的电线杆和丛丛树影,民户和田野的景色在视线里画片一般切换着,星星点点红橙灯光散落在深寂的浩大幕景之中,闪闪逝逝如穹窿间一一划过的星屑。
瞥一眼手机,屏幕上泛着幽蓝显示二十三点二十。不久前刚和家里通过电话,对有事晚归打了招呼。指腹摩挲着按键的表面,她再次点开收件箱,虽然是知道没有未读信件的,不过难免又温习一次失望。那家伙一整天都没有更多表示。按平常来看,只要身在外面,即使没情况的时候都绝对能收到她的简讯。
车厢里笼着一层淡薄光线,乘客稀少,清一色的女性。
埼京线途经东京至埼玉多片繁华区域,登车人员成分复杂,为性骚扰事件高发地段,因此零五年起,东日本旅客铁道经营方宣布设立女性专用车厢,防患于未然。
公车色狼,性骚扰这些名词从来不陌生,是个女人,该说是个有点姿色的女人就可能会持有发言权。
厌男症这种现象实在比较夸张,超出她的心理范畴。可是也初步体会到,异性的思考模式与取向总体上很难理解,即使理解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接受,某种程度上勾连着叫人隐隐泛出洁癖。
男人和女人根本是两个物种,就像硬币的正反面,如此比邻,事实是背道而驰。你想要的,和对方愿意提供的,总归南辕北辙。怀着迥异的心情同床异梦,这大概就是婚姻之于每个人最大的不幸与忧虑,于是乎恋爱和结婚多少年来,一直是让无数人折腰的麻烦事。
当然,十几岁的年龄里,无论多么早熟,还是没心情去考虑得那么远那么不堪。人生总会拥有十几年是纯真到一定境界的,秉信着所谓不吝惜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情意结,何其幸福。
小嶋阳菜记忆中最深刻的,不是什么戏剧化的深度恐惧,而是确确实实的逆来顺受。抵触反感的连锁反应毋庸置疑,然而最不能理解的,却是一边厌恶一边选择沉默的愚昧懦弱。
幸而情节轻微,加上她向来冷静,因而未曾方寸大乱,痛不欲生哭哭啼啼这码事也没发生在她身上。只不过反省起来未免懊恼,对于自己的委曲求全。
她打一开始没考虑过找父母商量此类蠢事,倒是跟朋友提起来会比较轻松。
——平时想的很简单,只要反抗就好了,再说车上有这么多人也不敢再造次吧。可到了那时候才发现,脑子很清醒,但完全没有求救和抵抗的概念,杵在那儿蠢得要死。她转动着自动笔,一脸茫然,口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
坐她对面的同学全程合不拢嘴,听得神色复杂,又有些钦佩地:你还真平心静气啊。
我也很奇怪,当时大约是觉得马上就会结束的,之后就能结束了……所以忍着吧。阳菜轻咬笔头。
你说的也对。对方托着腮,翻了翻眼睛:什么都是想着容易。
然也,设想和规划永远是美好的,只可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至多悲情地遭遇一场全军覆没罢了。不幸对于芸芸众生,都是在忍着忍着的过程中,能以平常心对待了,就算修成正果。
何况,打个比方,童年憧憬过军旅和梦想南瓜马车玻璃鞋的人们,一旦某日把这些大大方方摆在面前,你就真有勇气提枪上阵或整装待发义无反顾?善心大发给个施展平台,难免露怯了。多半,我们对待生活和爱情,仅仅叶公好龙。
综上所述,怀才不遇愤世嫉俗,那都是唠唠叨叨没用的嫉妒呢。跨出追逐和索取的这一步,得有多少担当。
小嶋阳菜忽而发现,其实整个世界,又何尝不是只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