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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   七

      二十五岁毕业这年的夏天,那段日子可能是会让小嶋阳菜觉得,至今为止最值得庆幸的美丽时光了。

      其实适逢流年不利,工作也好前途也好,这些问题摆在眼前,都显得咄咄逼人岌岌可危。但她也不清楚何来的闲情逸致和轻松自在,在面对着不可预见的未来的当下,一系列碰壁搁浅,后来倒是简单丢开了诸多紧张和不安。

      千阳灿烂的盛夏,依旧是蝉声阵阵,一抬头就是本州岛上方蓝得空洞骇人的天空和炎炎烈日,脚底下的黑色柏油马路上蒸腾起袅袅青烟。

      人们喜好瞻前顾后,并且唏嘘不已。而一般情况下在郁闷走低的时候——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说好听了叫圣贤发愤之所为作,言简意赅地讲——对了,牢骚。所以你瞧艺术家基本爱拿忧郁气质撑场面。

      阳菜自认为没有吟风弄月外加卖弄风骚的潜质,只是偶尔,不经意就想念起往昔,学生年代了。

      东京鳞次栉比的楼群是压抑的,铺天盖地的华灯溢彩锦绣鎏金也相差无几,重楼之上,就是雾蒙蒙的云霭高积。不吝啬,也不亲切,朝九晚五汹涌车流,这就是首都给她最深的印象。所以她毋庸置疑地更喜欢埼玉,在困顿难前举步维艰的时候就更单纯地喜欢了。

      高中的学校位于埼玉西区市郊,离家不远,就近靠着入间川与荒川的交汇处,每年六七月份的雨季都迎接着汛期的水势高涨。而隔着河道,对面则是与之相毗邻的川越市。

      小嶋阳菜不属于优等生之流,又不在特别让人头痛的坏学生之列。学业普普通通,甚至有几门可怜地低空压线过境,可毕竟性子内向不像个轻浮的人,离愚笨却相距甚远,附带上容貌的漂亮出挑,这一系列综合评定,总的来说在师长眼里大体还是个腼腆安静添上几分冷淡的孩子。无需过多苛责,也犯不着加倍关心。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里,倒也省事清静。

      事实证明,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句话自有道理,起码参照着往后的心路和际遇,在她身上就得到了充分的验证。再回首时,七七八八都对应上了,而今夕是何年,思及此不得不格外感慨万千。

      也许本身不算会读书的料,但她不讨厌上学,至少如今不再以为厌烦嫌弃了。

      清晨,半梦半醒之间,朦朦胧胧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库房里推出脚踏车,缓缓穿过被盆栽挤得略显拥堵的院子,抓着车把站上了路中间。

      车链子刷啦啦拖长了柔和紧密的声响,就此蹬着踏脚一路前行。

      被唤醒早起的烦躁糅杂着倦意在脑海里嗡嗡辗转,而扑面爽朗的晨风吹过来,就已带着朝阳淡金色的气息,徐徐鼓动着吹皱了夏季制服纯白轻薄的亚麻布料,密合紧贴肌肤擦过的空气里渗透了太平洋上初夏雨云的湿意,细腻而冰凉。

      加重脚下的力道,攀上一个斜坡。微敞的领口大方露出了一段雪白,松松系住的纤薄缎带,翻飞着在修长颈线边明快地一阵飘扬,轻漾开赭红的鲜丽残影。

      金红色的云絮纠葛着在东边天空里连缀铺展开,形成一大片广袤明亮的晨曦。迎着此起彼伏清脆明亮的车铃,骑行在主干道上,三三两两穿梭的人群里也能看见相同制服的学生。

      她蹬着单车,与他们擦肩而过。视野里,沿道路两侧排开了葱郁的青色香樟,棕褐树干下端还纷纷留有一层防冬用的白色石灰水,成了醒目的对照

      阳光跳跃在繁密纠结的顶端,从枝叶间滤降下交叠的清浅黄绿浮影,淡彩般均匀抛洒了一地。来到十字路口的转角,紧了紧刹车把手,滚动的车轮同地面摩擦出嘶嘶轻响,打响车铃,她调转车头穿进错综复杂的小巷。

      靠近郊外的镇子里大多是二层楼式民房,中间会夹杂着店铺,格局相似地罗列着分布在街道的两旁,将巷道挨挤得略略狭窄。那些街头巷尾看起来别无二致的建筑使方向变得特别难以辨认,但对阳菜来说无疑是非常熟悉的,轻车熟驾地规避对面的行人和障碍。

      随处可见的,有一些榉树栽植在路边。惯例地途经接连成片的广阔水稻田,将熟未熟的稻子在平原上绿浪遍野。铁链唰唰地轻响,带动车轮子反复滚压着斜投了一地的自然光线,两侧的景物迅速倒退着从身边掠过,裙摆的褶子微微翻动,垂在背上的长发就一下子轻飘飘地飞扬起来了。

      小嶋阳菜那时候坐在靠边的位置,正对着窗外的楼下,越过一条不宽的走道就有四百米标准跑道的田径场,活动课或者放学后经常能瞥见男生在其上追逐着足球来回跑动的身影,喧嚣呼喊之声能遥遥飘进楼上教室打开的窗玻璃。

      她的位置较偏远,老师也很难顾到。天气一热,人就特别爱犯困。午后慵懒的阳光从左侧打进来,映在厚厚的深蓝遮光窗帘上,留下一圈淡淡的浅薄涟漪。

      教师的面目在视线里一直模糊着,安静的室内,讲课的声音伴随粉笔在墨绿黑板上吱吱嘎嘎划拉,昏昏沉沉抵达到耳旁时,她手里的笔已经停下了,空气里悬浮弥漫着日光与粉尘的温暖味道。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在那些交错的色调和声线中安然打起瞌睡,如此一来,也会是一场沉着柔软的好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劳累归劳累,现如今她真的再没有那么平静祥和到不需要理由的睡眠了。别说现在,就几年前,尤其刚自AKB毕业的那段日子,时时忧虑,时时惊悸,比休息机会紧凑稀少的年少时更加不踏实。少眠和失眠,哪个更痛苦?势必要经历过才知道。压力不见得成了动力,反倒更进一步体会到悠然闲情也何等珍贵。

      春天的头几个月就这么坎坷地过来了,一向的宽松有余裕也被杞人忧天搅乱得够本,再然后大岛优子简直是以拯救地球于十万火急的气势横插进来,上演了那出狼狈到让人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想哭的英雄救美。

      两个落魄的人同病相怜不说,不敢讲相濡以沫这么贵重奢侈的词,也能堪称患难与共。小嶋阳菜始终感到连累了她。对方很不正经地摆出一副不良派头,相当豪情满怀地揽她的肩:我和你什么关系啊。接着作势要亲。

      阳菜笑,装着闹脾气闪开身体,轻拍她的头:谁跟你同流合污了。

      就这么着,小嶋阳菜却意外地能丢开包袱了。当时能够想到的是:再高再远的未来,即使到底是不能预见的,也愿意一天一天地去迎接,毕竟我们有足够时间来好整以暇地面对,天蓝海阔。

      二十五岁的夏天还是很美好的,阳光遍洒繁花似锦的不复杂,足够简单,简单到让她一度错觉地以为只有两个人——这里不存在修辞学上的夸饰煽情。优子的确住到了她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整个夏季。

      最先她是不知道大岛的房租合同到期了,虽然隐约还能感觉到她大概特别困难,但猜不着手头会紧张得那么拮据,居然沦落到要担心租金和住处问题。那个人一点儿都没跟她透漏过,这份特意隐瞒的好意,其实她都能懂,也因此除了感动以外再也无法可想。

      事情是直到遇上筱田麻里子之后才被揭露的,谈话间无意带出的此番窘境。筱田比她们早毕业,几年里的基础加上本身努力,总算是混得有声有色了,自然苦头吃得不少。

      关于励志的话题,即使因充斥遍街而不断贬值,这里还是得提一提。不管机缘巧合有多重要,不劳而获依然是不值得信任的。上天另眼相待的垂青,世上有多少人翘首以待,再清算看看能有多少几率莅临到你头上。梦想合该是长路漫漫,渺茫又闪烁得好比眼里那座远在他方的海上灯塔,在犹然能掌好人生的舵的时候,理应把握风向。得知道,越是随时间推移,压在肩上的身不由己只是不减反增罢了。年轻也是一种资本。

      那天在给杂志拍照,巧合地因工作缘由和过去的友人筱田麻里子会面了。小嶋阳菜这种疏于社交,交际范围狭窄的人,和她的关系在当初已经算相当良好稳固,分道扬镳之后还会有联络,不过毕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圈,交集显而易见变得少之又少。

      摄影结束她被筱田拉去吃饭,进了一家熟悉的餐厅。原本麻里子就是老成稳重的人,从前也颇照顾她,而今故交再遇,虽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的冲动,自然诸多怨望也能讲得出口。筱田问了有没有考虑过放弃。

      小嶋阳菜拨弄着耳边的几缕发丝,视线晃了晃,笑得很柔和:当然也有过这种念头。可论谁到走到这份上都不甘心吧。小麻里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有志气的人,你肯定能明白——麻里子轻笑,点头示意她继续——这些年的苦不愿意白吃过来,再说实在不愿意家里人担心。

      而且难不成真像别人说的。她说着停了停,有些发怔地凝视从玻璃窗外露到桌面上的一裂光痕:毕了业除结婚外没别的更好选择,我还是……她两手支着刀叉随意扒拉开盘里堆叠的食物。

      放下手里的叉子,筱田脸上的表情凝重了一下,很快又换上了坦然的稳当:我明白,出来混都难,这年头大家都一样。而且女人嘛……挺难被看好。前阵子小优也这样跟我讲。会好的,相信就是了。

      突然提到优子,阳菜表现出诧异。

      对方端起白瓷杯低头啜了一下,解释偶然碰的面,高兴之余就谈多了,估计也是一时兴起,那个最愛強撑的人才把一系列失败和苦闷抱怨了一通。

      ——应该是一个人憋久了吧,说完好像松了一口气。但过会儿还挺不好意思的样子,一个劲摆手说“哎哎我怎么会跟你讲这个的,抱歉牢骚就别放在心上了。”

      小嶋阳菜愣住了,许久后缓过来,用小勺搅动着咖啡:那她大概也没跟你讲是为了我。

      筱田眨了眨眼,面露疑色,听她讲下去,听到最后微张着唇,一脸不可思议,又浅浅勾起嘴角,仿佛带着点难以名状的欣慰:她还是老样子,对你很好。

      啊?是……阳菜应声,莫名心虚地慢慢别开了头,眼睛瞥到窗外,底下的街道上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听不到马路上的哄鸣喧闹,然而她可以想象那像河流般匆匆碾过的,属于东京的轨迹。

      小优从前就属劳碌命,老替别人操心,自己倒常常顾不上。麻里子托住了腮,目光静静地飘远了:说实话,别看平时机灵,大岛那小孩其实也挺死心眼的,真的——她蹙了一下秀长的眉:什么都喜欢一个人顶着,就比方说现在,手头那么紧也不愿意开口借,我说我先帮着等等再还,她还不要。对家里又是不肯坦白,说老爸年纪大了哥哥也忙,添麻烦太过意不去。你看看,这人。

      我知道,这我也懂。阳菜心情愈加复杂,声音低低的:她就是那样。

      麻里子交叠着腿坐,叹息一声疲惫地靠向了皮面椅背。她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残局,若有所思地直直看向她。店里播放的唱片,转动着拖拖拉拉的绵软音调,吱吱呀呀。

      半晌筱田眯起眼睛,了然透彻的神情:她是真的对你好啊。

      隔天,小嶋阳菜再去大岛优子的公寓,对方依旧清闲又明媚,单纯而率真,笑吟吟地迎她进去,一副没事人的样儿,绝口不提犯难。她是知道内情的,看着就非常难受了。

      ——怎么不说话。吃着她带来的便当,大岛狐疑地抬了抬头,咬着筷子开玩笑逗她:盯着我的脸那么久,难不成爱上我了?

      难得她没有反驳,像被戳穿什么似的别扭地移开目光。

      唉?还不会是真的吧!对面那个人得寸进尺了,恐慌地缩了缩脑袋,受宠若惊般挤出怪异的表情。

      你去死算了。她恶狠狠地瞪过去,对方一个寒颤,胆怯地埋头扒饭,又口齿不清闷声闷气:有什么就说嘛,真不像那个恶毒的小嶋桑。

      阳菜在桌子底下攥住裙摆边沿,下定决心开口:我想过了……你来我家住吧。

      大岛优子喷了一口饭。随即飞快地掩住嘴,眼神惊惧:对不起!

      有那么惊讶吗真是。此时她反而镇定了下来,无奈掺着挑衅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简明扼要阐述和筱田麻里子的对话以及自己的打算,条理清晰得倒是完全不似来时的混乱。

      大岛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呻吟:那家伙,早知道……

      你别怪小麻里。阳菜有些来气,盯着她:你这种人会老实跟我讲吗。

      ——不会。优子歪头,答得不假思索,两只大眼睛里含着看不透的笑意。阳菜抿唇语塞。

      她用手撑地起身,走向厨房,倒了两杯水慢悠悠地走回来坐下去。将水杯咯当摆在桌几上,推到她面前:好热啊,今年——优子自言自语,扯了扯宽松的领口。正值六月的下旬,雨季的潮湿闷热里,难得出现晴好天气。

      瞥了眼冒着热气的玻璃杯——你说实话吧,把我当什么看了。小嶋阳菜目光犀利地望进她琥珀色的瞳仁。

      对方悠哉平和,无辜淡定地回视,朝着还升腾出白烟的茶杯吹了吹,自杯中袅袅飘起的水蒸气,便雾一般弥散着落满了她纤细的肩头,模模糊糊地环绕在颈侧。

      ——当然是喜欢啦,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我看你就拿我当外人是吧。她也觉得费解,为什么会那么气势汹汹。可总有什么焦躁的心情在蠢动,当然这是她自己明白的:这儿住不下去,难道你还敢回枥木?

      大岛优子一手罩着玻璃杯的沿口,环顾了一圈稍嫌杂乱的周遭。夕阳的余晖透过卧室的窗直接打进来,镀在敞开的门板上,从客厅的位置能清晰望见那片薄亮的橙红光痕。

      优子沉默地端详她,最终泄气咧嘴,笑笑笑:表情干嘛那么吓人……哎,是不敢啦。

      暑假对于小嶋阳菜来说,是很遥远的事物了。从高二辍学开始,漫长到浑浑噩噩的假日和堆积到最后才填补起来的作业,那些冗长与匆忙的重合,已经离她远得无缘。而再次返回高中校区,心里异样的怀念和动摇,又十分奇妙和美好。

      大宫武藏野高等中学分属埼玉县立,偏差值四十二,纯粹只是算不上好的普通类高校,虽然也有少数艺术特长生在读,可显然成不了气候。小嶋阳菜当时谈不上喜欢这儿,换个角度看,学生多半难免会对上课和学业止不住反感,唯独等迈出了校园的门槛,回头才来无限感伤。这也是为人痼疾。

      回忆这种东西,本身是用来供人怀念的,不可回溯的过去与不可预见的未来,一样仅仅适合存于想像。任你愁绪万千,啊悔不当初,啊痛心疾首,不会改变的只能是不为所动。

      阳菜可能至今都不能整理清楚,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态才选择卒业的。和父母为此商议,并伴有争执,结论由她一味坚持,武断又轻率地敲定,双亲妥协告了。宛如终于能让一个心血来潮的执念运行到底的成就感,其实分明迷茫而空洞。

      AKB的工作繁忙不假,也不代表着不能两全,无论效果,起码成员间兼顾的人还不少。不过在走出校门的一刻,她却是坦荡和轻松的,没有低落的情绪,同时自然高兴不起来,仿佛之前每一天推出脚踏车往家中骑去的稀松平淡,日落月升,轧了一路的暮色光影,转而面向的,是人生十字路口的另一个方向。

      然而和大岛优子一起翻越学校铁门,艰难地在地面上站定了,她脑海里蹦出来的,就只能是:年少轻狂。

      趁暑期潜入校内,这个提议是优子给出的。那个二十四岁的家伙狡诈地双眼发亮,孩子气的心性又泛上来,于是阳菜就答应得半推半就了。

      伫立在熟悉的道端,沿围栏之下蜷栖着并不高大的灌木丛,隔着铁丝网眺望,树影重叠,不远处朝南的白色五层式建筑已然在操场的那一边矗立,粉刷成浅色的外墙在阳光下看起来很是柔和。

      而在她的背后,田野上的稻子正漫开着初夏的青色气味,一望无际地延伸向了平旷的远方。

      金色热焰纵横于大街小巷的上方,顺着夏风低回,在埼玉的乡间四散流窜。日本中南部梅雨季节的告终,似乎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了,之后例行将要在太平洋副热带高压迫近下,再次迎来一轮长久持续的盛夏炎烈。

      她抬手拦在眼门上方,遮挡过于强烈的日照。汗水从额角滑下来,皮肤接触到的发丝上也发着烫。

      并不是没有再来探访,甚至有时溜狗还能经过。但小嶋阳菜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认真地凝视过它,自己曾经的高中母校。

      她其实时常想象过:课堂,靠着窗的那张位子上,左下角还留有一个公式的小抄,一天之中能受到四五个小时的日照;一叠一叠白花花的卷子,堆在桌角上方,积着空气里漂浮的落尘,而她的桌洞里似乎总是不会太整齐干净;想象在那些日影下,穿着白色运动T恤的年轻身体,自己中学的朋友挽着手臂,三五成群地穿行在操场与教学区之间,人影攒动,嬉笑之声遥遥可闻,在空气中渐渐消散。

      茫然之间,大岛优子已经好奇地径直沿着小道走向了校门,她赶紧追上去,喊优子,你等等。

      无人值班,铁栅栏一般的大门紧闭,不高,可要说翻越应该也绝不简单。

      没等她回过神,大岛那个行动派很快开始动手攀爬,身手利落漂亮,三下五除二地达到巅峰,噌地一下跃向了对面,稳稳地着陆。

      优子隔开大门,得意地笑着,朝她挥手,铁栏杆的影子,一道一道落在她身上。

      小嶋阳菜在外边抓着门栏,为难地拍了拍坚实的质料,眉关紧锁说:你要我怎么办?

      结果还是找了砖块垫脚,再加上大岛优子的接应,协作之下才勉勉强强过得去。

      搂着她下来的身体,对方踉跄地退两步,痛苦抱怨:阳菜你比想象中要重……在被一把推开,怒目而视后,又耸了耸肩,嗤嗤笑着收了声。

      进门右手处的四列车棚,此时空空荡荡,零零碎碎地散着一些树叶杂物,铁皮制的顶棚在地面投下了灰蓝的斑驳荫翳。

      寂寂无人的校园,两亩地开外的大小,教学楼的楼梯防盗门被上了锁,无法入内,这实在很遗憾。阳菜指给她看自己的教室,大岛优子就站在楼下,昂起脖子望那一排反射了灼灼光线的窗子,发出“哦——”的声音,拖长了的音调里充满欢快新奇,仔细地看,竟像个孩子一样出神。

      她看着她颈间绷紧的清瘦线条,晶亮的汗珠从那曲线上缓缓淌落下来,精致得恍如枝叶间滚过的夜露。白色的短袖衬衣被晒得鲜亮而晃眼,少许被汗水沾湿的部分,带着明净通透的痕迹。当阳光和风从身边抚过,衣摆飘荡,仿佛就会是午间安栖时一个温和而干燥的白日梦。

      她撞了下她的胳膊:想什么呢?

      ——想你。对方脱口而出,宁静的侧脸上一派理所当然。

      ——唉?她猝不及防,瞪眼。

      大岛优子回过头来,露着一双虎牙恶作剧地笑:你感觉上就像上课会睡觉的人,还真是很自我步调。

      要你管啊。小嶋阳菜撇着嘴,几乎是气呼呼地调过头去。然后打量着楼上的位置,深蓝色的遮光窗帘正死气沉沉地垂落在窗边,没有风。

      ——我高中的时候,早晨会赶早过来抄前一晚的作业。她一手挡开遮到了眼睛的刘海,不知为何就老实承认了,边说边笑:那时候真不想做理科题啊,觉得敷衍了事算了,果然就不是读书的料。然后有时候想着来不及了啊快点啊,还会抄岔了题号……不过数学老师人很好,四十来岁的男人,从来没罚过,本来觉得要感恩就好好学吧。结果只是仗着这点抄得更猖狂。

      唉……你不要那么可爱好不好。优子皱眉,啼笑皆非的状态。

      伏蝉躲藏在树影间,一阵一阵嘶鸣,整齐而促促地回荡在校区上空。

      她用手背轻拭脸侧的汗,转过身面向了宽敞安静的足球场。缺乏修剪,碧绿的草野肆无忌惮蔓延着长过了小腿的高度,浩浩荡荡骚动着,在顶端渐染开了水粉般的毛茸金黄。

      我记得小嶋桑前男友是校足球队的?对方忽然发问。

      嗯?你知道啊。

      你自己说过的啊。也许天气热的缘故,大岛的薄唇上透出格外明丽的色泽,很鲜艳的红色。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挂着好看的笑。

      哦,似乎是这样呢。阳菜从她唇上挪开视线,无所谓地点头。

      埼玉拥有全国一年里最多的日照天气。晴朗的明蓝高空里,云翼层叠出座座浮岛的形状,缓慢而和煦地在荒茫草海里,停泊下一地倒影,柔软如棉絮。

      她们立在操场的边缘,风至浪涌,满地的草屑就打着旋儿漫天飞舞起来了。

      真好啊。对方眯缝起浅褐色漂亮的眼睛,压下耳畔乱飞的长发,低声感叹着:我也想踢球了。

      日焰焚焚,蝉声又一波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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