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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   六

      大岛优子兴致高昂,牵着她漫步在秋叶原的大道上。现在是东京时间,上午十点十五分,首都的千代田区危楼林立,人潮汹涌。

      小嶋阳菜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优子说想去老地方走走,半年多没回来了。阳菜问她在青森过得怎么样。对方露出夸张的表情:好冷啊,冬天特别冷,拍戏的时候冻得嘴唇都发白。你也知道有时候还不能遮得严实,风一吹过来就起一层鸡皮疙瘩。——抬起手臂示范性地给她瞧了一下。

      阳菜笑了:那想不想回来?

      优子也抬头冲她一笑,露出一排白净的牙。她一边走一边前后摇晃着牵在一起的手,侧脸的神色平静淡泊:以前呆在东京,离枥木说远也算不上远,三不五时回家一趟是不觉得什么。

      摇动着的手缓缓停了下来:但真正离家远了,发现超级想啊,想疯了。

      ——伯父也很担心吧,以前可是三天两头跑来看演出的。

      的确啦,说好了让我每天按时打电话回去报道,结果经常就是他自己先拨过来了。她的口吻听着像是抱怨的,然而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开心:搞什么啊,那老爷子。

      顿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看她,俏皮狡黠地笑着:当然也很想你!

      说谎都不会脸红。阳菜抿唇忍住了笑意,一副不甚信任的神情,轻蔑地甩开了她的手:怎么没见你也来个电话问候问候,口是心非啊。

      优子不承认也没否认,吐了吐舌头,嘿嘿嘿地避重就轻重新拉起了她的手掌。小嶋阳菜心里没来由地漫上一阵失落,也还是顺从又不发一语地继续朝前迈着步子。

      大街上车流来往的轰响如潮声滚涌,在耳边穿梭。

      隐约好像听到那个人意味不明地随口低语了句:青森的山里有狼呢。

      落后了半步跟着。从来都是这样,大岛优子小小的个子,走起路来倒是额外灵活迅捷。而阳菜习惯不去刻意追赶,乐意保持着一点点的差距,让她拖着,从后方注视那个娇小的背影,看她的长发落在肩上,倏忽间就会轻盈飞扬。

      大岛优子生得很单薄,肩膀——在她熟睡的时候,曾经偷偷用手比划丈量过,比自己还要窄上许多。但就是这样的女孩子,也背负着太多的分量走过那么多那么多辛酸苦楚。一起跳舞的时候,目光不自觉会去追随她纤细而矮小的身影,很奇怪的,竟然觉得那充满力度的举手投足,强势得异常迷人。

      大岛的舞蹈很厉害,这是公认的。另外不可否认,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悟性也好得出众。过去在一干人心目中,一直有个很好笑的印象,提到她的名字,第一反应就纷纷指向了——不就是那个什么都会的大岛优子吗。

      天赋这词儿之所以引起诸多心理不平的共鸣,正因为就字面意思来看,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但通常你看,我们亲爱的上帝哪有想象中来得慷慨。这是人生而必然面对的不幸。按宗教的说法,大概也能轻巧地被归作原罪的神罚了。

      而真正到了足够痛定思痛的年纪,方才有醒悟,知耻后勇晚了,天意之强大,人力所及多半差强人意。

      大岛优子也许是得天独厚,可作为多年的同伴,亲眼目睹着种种挣扎沉浮,了然于心,更不敢贸然诙谐地用“天才”一言以蔽之。

      七年前第一次打破“第二的大岛优子”这个称号,她犹然记得她的笑容和哭泣。

      聚光灯,人声鼎沸,现场的一切都辗转着在眼前晃荡,绚烂得让人恍惚晕眩。流过泪的眼睛有些酸涩,吸了一下鼻子,她揉了揉眼角,望向舞台中央那娇小单薄却温柔而坚定的身影。

      而在这之前,当听到TeamA的字眼,她就猛然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底下大岛优子的表情在转瞬间浮上了巨大的惊异,将脸埋进双手之间,颤抖着哭泣,前前后后的动作也只在几分钟之间。自己的视线就顷刻又模糊得仿佛擦花了的玻璃,连前田敦子的感言都只听清了只言片语。

      灯光打在她雪白的制服上,泛起了一层朦胧的明亮光晕。棕色的长发静静垂在背后,她说好像骗人的一样,又说——声调里带着鼻音的微颤:请大家跟着我走。

      于是呼声四起。

      而小嶋阳菜兀然就想起山中修行。自己并未参与,只抽空看了看录像。但优子有瀧行的项目。

      倾泻而下的冰冷瀑布激流中,白茫茫的水雾弥漫在青色的山腰,看得到站了一排的成员几乎都瑟缩着脖子摇摇欲坠。可唯独只有那个人,在急湍里挺直了背脊,水花抽打在削瘦的肩膀上,猛烈地飞溅四溢。

      阳菜有种说不清的紧张,牢牢盯着屏幕里她苍白的脸,抿紧的薄唇,被濡湿的雪白单衣紧贴在了皮肤上——看似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她几乎都能想象她倒下的姿势。

      然而从始至终,岿然不动。

      因为优秀,一切收获都容易被当作理所当然。因为一向表现得完美,任何小小的差池都很值得攻击,一瑕足以掩白璧。

      我们活在一个苛刻矫情的年代里,必然得学会笑对人生的。而那天阳菜尤其强烈地感觉到,这个会祈愿大家笑口常开的人,其实一直也笑得很艰辛。

      那身影看了太多遍,从十八九岁的青涩年华,到二十八的如今,陪伴分享了多至此的痛苦和幸福,而后明白,大概此生埋怨不得的休戚与共,也只能是一种注定。

      路经Donky-Houte秋叶原大厦的楼下,优子停住了脚步,仰起下巴遥遥眺望着半空的高处。阳菜下意识捏紧了她的手,一同抬起目光,浅浅地勾起笑:要不要上去看看,今天晚上说不定还有公演,会有吗?

      谁知道啊。对方回握,将她的手指攥进了掌心里。

      然后默契地相视一笑,同时脱口而出:还是不要了。

      充满回忆的大街小巷,走得轻车熟路,细想起来的话,又很奇怪,明明留下足迹,却经常会连一些街道的名字都完全喊不出。往昔忙碌奔波的日子毕竟占了多数,反而无心留意诸多细微。

      人生就是庸庸碌碌地错过大千世界,并偏爱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狗血深情,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知否,知否?

      那些庞大的,浩渺的的景色打开了迎面而来,混杂着茫茫一片的颜色从身边擦肩而过。漂着淡金的柔软天光里,绽放开春日初花。

      东京始终是个繁华到混沌的地方,胸怀宽广地来者不拒,却始终无法让人倚靠着沉稳安睡。

      并肩伫立在车站前的十字路口,等待着绿灯,路对面的红色信号灯在一闪一闪的跳跃。她记起大岛优子神色淡定宁静,屈起指关节,一顿一顿地敲击着桌面:你看王牌也是别人手里的牌而已吧。

      再来她想,人如果哪天不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大概就是长大了。

      逃无可逃的庸俗,似乎是成长的终极版本。她们都在没脱干净的,少年时代的迷茫沉默中,向着这目标踽踽前行,渐行渐远。

      因为漫无目的,找不到明确方向,优子抱怨着不小心穿错了鞋——脚都要断掉了,要断掉了,这样委屈地倾诉。小嶋阳菜挺无奈的:谁让你没筹划的。

      对方瞥了她一眼,弯腰揉着足踝,小声嘀咕:你还不是一样。

      阳菜噗嗤笑了,在她肩上打了一下,力度却很轻:那么接下来呢?

      结果去的是市郊一家儿童福利院。几年里大岛优子坚持会来,阳菜是知道的,另外自己也亲自陪伴她拜访过。

      ——上次还是半年前来了一趟。走在略显冷清的长廊上,鞋跟踩着大理石地面的咯咯声响尤为清晰空旷,优子抬手向路过的工作人员打招呼:能回来太好了,在外边也还挺挂念他们。

      优子你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啊。阳菜打量着走廊朝向庭院一侧的白色立柱,光滑的表面上有着细小的斑斑点点。

      不大的偏院里阳光四溢,三色堇挨着墙角盛开了,色彩斑斓,曲曲弯弯的常青藤枝叶早已攀挂着攻占了整面墙壁,风一掀就哗哗哗地细浪叠起,明媚翠绿。

      喜欢的,很可爱嘛。身边的人点头,走得不急不缓。

      嗯……阳菜看了一眼她微微翘起的嘴角,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在小嶋阳菜认知当中,大岛那家伙好像特别喜欢逗小孩子玩,会照顾人也有好耐性,亲和的态度本身就十分受年幼群体欢迎。

      她自己也说了,当不了□□就考虑做社会福利工作。虽然现今的确走上了演艺道路,但她对这方面依然有着特殊的兴趣和情结。

      优子甚至给她表演过手语,认认真真一比一划,手势复杂繁琐,看得眼花缭乱。

      ——你等等,太快了看不清啊。阳菜出声打断她。

      唉,已经很慢了啊好不好。大岛再次挂起八字眉,表情生动得简直怪异。

      那我又没学过。小嶋阳菜一撅嘴,皱了皱鼻子,学着她的架势摆开双手:这里是这样?

      大岛优子绝望地叹息了,笑着直接凑过身来捉住她的手腕,纠正:要这样才对。

      即便坐着,她还是比她矮了一截。她垂下眼睛,黑色的睫毛乖巧地跟着覆盖下来,那少见温顺的模样就看得格外分明。面容近在眼前,不同于往日喧嚣,那个人神情专注的时候,安静得其实特别好看。这样想着,竟也干干净净地没记住她教了什么。

      会了?对方抬起明眸询问。一大片灿亮的光痕印子刚好打在了她的侧脸和颈窝上,在树荫底下随着枝影摇曳而游移,白灼白灼的色调恍惚晃得让人失神。

      ——啊?等反应过来,顿时就尴尬得难以言喻,她仓促点头,不着痕迹地压下悸动,将手从她松垮的钳制中抽离出来:嗯我明白,明白了。

      到最后,小嶋阳菜能有模有样用手势比出来的,也只有大岛优子的名字。

      穿过走廊,外面就是宽敞的室外休息区。优子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面对一群神情呆滞却顶着天真烂漫到可怕的表情的孩子,小嶋阳菜在这样的环境里——与外界有着相当不平衡的差异,应该露出怜悯还是极其善良的表情呢,她居然觉得拘谨。而在下一秒,大岛就像往常一样牵了她的手,笑得十里春风洋洋洒洒过境般,替她作了自我介绍。

      阳菜从来不好意思讲,从小怕生的毛病一直也没彻底改好了,多少还沾着那种乖僻任性,很多时候都希望,最好有个人能领在自己前面,最好,会有着温和沉着的微笑。

      于是对大岛优子的心照不宣,她也总是感激,感激在心里,并没来由地相信那个人也是明白的,这样的默契。

      残障或者迟钝滞缓,这些不能抹杀小孩子的心性,孩子是可爱到无辜的。

      坐在长椅上,两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远远看着成群的幼童和少年少女们嬉闹。午后的阳光里带着三月底细软的芬芳安逸,花香凛冽着在半空中绵延摆荡。

      期间大岛优子出去接了个电话,约莫二十分钟才折回来。可能是离开得久了,阳菜难得好奇地问谁啊。优子看看她,笑得坦荡而平静:我未婚夫。

      小嶋阳菜在一瞬间百感交集。

      作为好朋友,大岛是首次在她面前谈起自己的未婚夫。她慢条斯理地说,他也是这家福利院的资助者之一,来这儿偶然结识的。一开始没什么交集,后来留了通讯地址才慢慢联络上。三十六岁的男人,企业家的儿子,各方面条件都好,就是话不多,太沉稳可靠得未免无聊了,虽然也不失幽默,优子这样形容。

      凭良心讲实话,阳菜觉得托付终身的话,不失为好选择。

      小嶋阳菜问:他追你的?

      对啊。一般女孩子还不会先开口吧。优子笑笑,神经质地在手里转动拨弄着手机:最初难得传个简讯,再往后会被约出去吃饭……觉得性格不错啦,会花钱在公益上通常人也不会坏。当然,感觉也不像哗众取宠的人。

      这是阴差阳错还是怎么着,阳菜说不出,只是心里烦闷得异常骚乱。

      据说求婚是在优子呆在青森那会儿,半年里提过两次,一点儿都跟浪漫沾不上边,简简单单地用电话表达了。起初她还颇犹豫的,说要再考虑,但第二次,就近在三个月前,大岛优子答应了对方,从北国回来以后首先还确认了订婚结婚日期。这都是阳菜不知道的。

      她问看上他什么呢。

      踏实……沉吟片刻,她说;就踏实吧。

      庭院里的日光挥洒着铺陈,从红砖的屋脊上滑下了地面,照得满地阴翳丛生,头上方的枝叶正摩挲着沙沙作响。

      小嶋阳菜盯着脚底下圈圈块块灰蓝的交错树影,裙摆被吹动着,在腿侧悠悠飘荡。遍地春阳灿烂的光阴。她眯起了眼睛。

      身前突然冒出来孩子稚嫩发软的嗓音,叫着姐姐。她抬头看过去,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梳了双马尾,撑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疑惑不安地望望她,目光清澈见底,滴溜地转了一轮,接着又望望旁边的大岛。最终还是转向了优子。

      ——姐姐。她怯生生地喊,把攥起的拳头递过去。

      大岛优子低下腰,稍带不解地皱眉,但也笑着朝她伸开手掌。

      细小的桃花落在了掌心中间。五片纤薄的粉色花瓣,修长舒展的鲜艳花蕊,两三点明丽鹅黄,在流动的空气里微微弱弱地抖动,楚楚可怜。

      她很欣喜地咧嘴露出了小虎牙:谢谢哦。又十分温情地摸了对方的脑袋。

      ——都能叫阿姨了吧。阳菜想不到自己还能有心情打趣她。

      啧啧啧。大岛优子不满地咋舌。

      然后告诉她,眼前这个小鬼头,从前偷了饼干盒子躲在房间里,被他发现了——她解释是她未婚夫,满嘴饼干屑还一个劲傻冒地摇头辩解,我没有吃我没有吃。而那个男人,好像父亲一样把她抱起来,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吃。

      小嶋阳菜的第二任男友,是母亲介绍的。离她同前任分手已经过了好多年,中间的过渡期,一直没有正式的恋爱。

      母亲的提议非常突兀,在她二十五岁毕业的那年冬天,就说我朋友有个儿子,人很好,三十岁,你去看看怎么样。

      她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彻底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反驳道:我现在工作本来就困难,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我这叫关心你。

      ——我说有你这么关心的吗,有吗。她郁闷又烦躁,双手环在胸前,也忘了分寸:搅和什么啊。

      ——注意你的态度。一向不予置评的父亲出言提醒。她倔强地沉声道歉。

      小嶋太太不温不火,从容不迫地陈述,扯家常的态度:你当年说要走那条路,让你走了不是。现在也老大不小了,青春饭吃不起啊,这种事该考虑的。女人等不了太久。工作该怎样先怎样,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二手准备也没错的,试试吧。

      小嶋阳菜不耐烦得很,母亲仍旧不为所动,坚持得使人困惑。

      ——那么难道你自己已经有看上的人了?母亲坐在桌子的那一端,恍若对峙,问得波澜不惊。

      单刀直入的话语终于结束她长久凝视着墙壁出神的空白,阳菜措手不及,一下子气焰全浇灭了。内心慌张着在纷乱脑海里整理出的影像,只是更让额角渗出一层薄汗——低头咬唇,而后镇定:没有,恋爱禁止条例下怎么可能。

      那就好。小嶋太太满意地笑了,喜上眉梢,轻叩了一下木桌光滑的表面:考虑一下吧。

      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二十岁的男人和三十岁的又天差地别。这是在后来,她比对着男友两张不同时期相片得出的结论。

      二十来岁,还带着青涩和故作勇敢老成的奶油气,说不上可靠与担当,真谈不上。按本能而言,她也不喜欢小男生。但三十岁,眼神就明显截然相异,风华正茂,也该在迈过了三十的门槛之后。

      恋人之间的行为很顺理成章,虽然碍于艺人身份只在台面下,可小嶋阳菜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抗拒,在时隔多年后再次轻松习惯了,照单全收。

      只是被拥抱的时候,她常常有这样一个念头:男人的肩膀,比女人要宽厚很多。

      对方就一脸包容宠溺地问她在想什么。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闭眼靠在他身上没有说话。一手扶上了熨烫笔挺的西装肩头——即使不丈量也知道,比起那种单薄瘦弱,要相差太多了,又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严格来讲,小嶋阳菜真不是浪漫的人。那些煽情到诡异的情节,比方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好像就没有理由发生在她身上。起码,目前为止跟她交往过的任何一名男友都不曾引发这种感觉。是天性冷淡或者别的什么,一时半会儿讲不清,她自己有时更愿意避过思考的环节。

      而且现实得过分,过分到最终让人伤心——不是一直说接个吻就天旋地转不能呼吸什么什么。她捏住吸管百无聊赖地戳着杯底的一片柠檬:小说都乱讲的吧,我觉得尽管可以呼吸啊。

      对面驹谷仁美一副特别不待见的神情:你这人……亏得长一张那么梦幻的脸,尽说点败兴的话。

      哎,大煞风景是吧。她瞪了一眼过去。

      怎么讲呢。驹谷转动着手上的戒指,意味深长地望过来,调笑:你确定没看岔了亲错人?

      阳菜愣了一下,丢白眼:你才看岔了。

      说实在的,唉我知道你性子淡又懒散啦。仁美不以为意地笑了,歪着头:但总不见得根本连认真谈恋爱的愿望都没有……或者说,想好好恋爱的对象都没有?

      ——工作忙,其他懒得多想。她答完,沉默后继续沉默,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低头吸饮料。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有些事情,除非亲身躬行,其余一切描述都是抽象虚伪。

      事实上她真的可以想象的,可以的,缠绵悱恻到肉麻狗血煽情,等等等等,只是机缘不够罢了……说不定,她小嶋阳菜就是骨子里迂回到闷骚的人啊。

      答应跟初恋,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上床,大概纯属好奇的成分占多。再加上年轻人之间有着奇怪的攀比心理,简单来讲就是社会氛围所致,很好笑,仿佛谁到一定年龄还守身如玉就是莫大罪过。虽说因人而异,她属于觉得特别疼的类型。所以在那一次以后就全力拒绝。

      第二次和继任比较突发,如出一辙的撕裂感,其实还是会痛的。翌日竟然还刚好约了跟大岛优子见面。

      下腹隐讳又细密的事后反应,恰似生理周期的焦灼与阴寒,但心理上更空洞无力百倍,反复折磨着敏感的神经,走路的时候也拘束得利索不起来。多次蹙着眉头不自在的表情,对方显然有看在眼里,挽了她的手臂关切忧虑:怎么了?

      小嶋阳菜脸上红了一下,之后又有点发白。拨了拨刘海,逡巡踌躇着搞不清要从哪里讲起,五味杂陈。

      别开视线,横下心来镇静地说和他做了,因为第二次,还是很疼。

      优子默默地扯了一下嘴角,扑闪两下眼睛,终于依旧扯开了笑容:阳菜喜欢他的吧?

      问题提得前言不搭后语,她一时转不过来,想了想回答:还好。

      嗯……那就好了。双手垂在身前拎着包,对方低头一笑,表情就看不清了:和不喜欢的人做感觉挺不值呢,女孩子在这方面毕竟还是吃亏的。她又仰起脸来:再说你今天根本不用出来,呆家里休息才对——此时笑意宽和,无限难以揣摩了。

      从福利院回去,小嶋阳菜思考着多年交情匪浅,自己有没有看透大岛优子呢。对方摆明了心胸坦荡的人,可她总以为看得不真切,这也很奇妙。

      有时候,甚至患得患失地察觉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越來越遥远了。

      自然会烦恼这种事,端的是少女情怀,少年不识愁滋味了。从车窗举目望出去,又是大好晴空蔚藍如洗,高大的法国梧桐碧影连天,一派暮光明媚的黄昏風景。

      走在日比谷公园,车上就嚷着肚子饿的大岛,此刻显得很激动。

      染井吉野樱在道路的两侧垂下繁重枝条,红樱满缀,风吹过来,就吹着碎瓣飘飘摇摇飞舞得云蒸霞蔚,雾一般轻盈弥散着拂落芳寒四溢,树底下澈澈春水,微漾着托起一池绮丽晶色。

      非同一般的光景,大岛优子亲密地挽她的胳膊,脚底就是满径香屑,然后非同一般没情趣地计划着晚饭的去向。

      阳菜故意不搭理她,伸手扯了扯眼门前落着的一小簇花枝,于是身上便纷纷扬扬下起了阵雪,夕阳里蝶翅般扑扇着飘降,粉白得柔软轻盈而迷离。

      大岛郁闷了,歪着脖子思忖,开始坏笑:这样吧,谁最后跑到那边第六棵树下,今天晚饭就等着掏腰包请客吧。

      说着也不问她意见,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拔腿就开溜。

      ——啊你使诈!她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无奈地加快步子全力追了上去。

      一追一赶地闹在一块儿,她老实觉得对这样两个大人来说无疑很幼稚,可不自觉地就跟上步调。前面那个家伙的背影,熟悉得也太亲切太亲切了——不追上去的话,我害怕会弄丢的。

      小嶋阳菜很确定她是让着自己。吃力地跑着跑着就接近了,落下了两三步的距离,好像也是那家伙有意维持着。

      马上要抵达目标的前一刻,正在这时,原本轻松至极的大岛出人意料地扭头看她,诧异回视的同时,她还来不及读清眼神里的意味,一刹那之间就擦身而过,再转眼已经一手按到了粗糙的树皮。

      两人先后都停了下来。

      阳菜咬牙切齿,喘息不止:我说……你啊,明知道我不行,还好死不死让人家跑那么多路,讨不讨厌啊!

      对方甩了甩散乱的刘海,咳嗽两声又轻快笑了:算了嘛你嬴了就不要计较那么多,真是的。

      嘁……你就那么想请我吃饭?小嶋阳菜斜过目光质疑地看她,好不容易平复了气喘吁吁的状态。

      才没有啦,才没有。优子不以为然,慧黠地扮着傻:是我穿错鞋了,哦真是,跑得痛死了。——还煞有介事地活动了下脚脖子。

      阳菜笑出来:笨蛋。

      啊啊,这种事心知肚明就好了。大岛优子也笑:说出来多伤心。

      阳菜没应声。安静缄默地对视片刻,她向她走近了两步。

      ——唉你别动。

      大岛突然把手臂举高了,阳菜迷惑地俯视她,俯视她仰起的脸蛋,下巴消瘦,目光清亮,尽收进眼底。在那双琥珀色的瑰丽瞳仁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头低一点啦。

      对方不满地抱怨着。她不知为何,乖乖顺从地凑下脖子。

      小心翼翼自她的发丝间取下了细细的碎樱,那个人收回手,依旧是仰头的姿势,笑着笑着,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

      小嶋阳菜怔怔的,背后樱枝忽而就摇摆得簌簌作响了,身边则是如雨的淅淅沥沥,一地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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