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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   三

      一个月以前,曾经朋友的聚会,七七八八该来的都来了,一大堆女孩子,场面蔚为壮观。

      小嶋阳菜为了赴约还特地请事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风尘仆仆。这几年的工作量并不比在AKB的时候少,毕业以后,反而是与日俱增一样压过来,铺天盖地得晕头转向。

      尤其刚从原先的团体离开那阵子,强烈的孤独感和恐惧感使人无所适从。就像是一下子被丢弃给了这个偌大的世界,周围的一切又看起来何其陌生、庞大。恍恍惚惚就觉得仿佛会被时间的洪流冲走,无影无踪。

      然而后来,习惯了也只不过这样罢了,本身算不上多么乐意多愁善感的人,该过的日子继续得过,世界缺了谁都在正常运作。人心善忘,世态炎凉,残酷而现实的规则摆在哪里都挺得当,不能争出头堂堂正正站在别人的视野里,只能遭遇湮没。

      大岛优子从前说阳菜,是游离于集体和个体之间的存在,微妙得很。她觉得意外的贴切在理,恰到好处。优子笑了,神色淡淡,审视的眼神温和却极穿透力:不热情,也不薄情呢。

      宣布毕业,是在演唱会的尾声,优子稀哩哗啦地哭了,这一点确实也很像个女孩子。小嶋阳菜却没有。

      她伫立于舞台之上,彩色照明灯映得满世界花花绿绿,到处都是奢华绚烂的流光溢彩。

      放眼望下去,观众席上黑压压的一片延展得漫无边际,数不清的荧光棒,宛如悬浮于静寂河面上的浩大灯流,东风乍起,会吹得火苗霍然鹊起,璨亮得仿佛在流墨之夜,涨满了一天一地的星海潮汐。

      在背后,齐齐站了一排的,是曾经相互扶持、患难与共的同伴,朋友。

      没有泣不成声,没有哽咽中断,出人意料的冷静。她握紧立在地上的话筒,说谢谢。小嶋阳菜面对着全场默契的寂寂,身后则是同伴们压抑的小声啜泣,尽最大限度地深深弯下腰去,说谢谢。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对的——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转身朝向太过广阔邈远,茫茫的前路,好歹还是理清了头绪。

      感情是一种细细的叠加,有转折,有低落高涨,于是精彩。而一生之中,总有一些喜悦和难过的升华,就好像星光与夜空的灵魂,渐渐攀行在迫近黎明的,亮与暗相融的最后分界线,最宁静的轨迹——委婉,沉寂,不可言说。

      小嶋阳菜头一次觉得真实的拥有过那么多朋友。有毕业的,也有在职的,几处留得明月在,几家欢喜几家愁,各自的出路都得自己走出来,看天命,也看人为。真正值得庆幸的,是即使各奔前程,也不能一拍两散的情谊。

      先前的好多年同处在一个屋檐下,毗邻朝夕,倒是没有机会和意图这样细心留意,以致于提起许多人的名字,印象却总是影影绰绰。所以,只是回应着那些无比熟识的笑颜的顷刻,感动就难以言喻,回忆的浪潮汹涌澎湃,一个惊涛砸在礁岸上,轰轰烈烈地碎响了。

      看见大岛的时候,对方只是站在原地,双手提着包垂在身前,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凝视她,意味深长地点了几下头,笑意盈盈,于是阳菜也没动声色,但总觉得情不自禁会上扬起嘴角——一阵一阵跳动在心坎里的雀跃又是何等真实不虚。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莫名其妙。最后大岛还是破功了,夸张地嗤嗤笑出来,缩起脖子吐了吐舌头,立刻径直一溜小跑靠过来,拉她的手。

      还以为小嶋桑不会来呢。她挑衅地抬了抬一边眉毛,笑起来的时候下巴就越显得清瘦,线条干净:怕麻烦的小嶋桑哦。

      什么啊。阳菜不满地抗议,挥开她扣着自己腕间的手,眼角却是忍不住的笑。

      半年没有见面,她似乎更瘦了一点,眼窝深陷,皮肤也因为劳累而显得苍白,但看起来还算很精神。据说都在拍戏,工作多得焦头烂额。——忙啊,一年到头地忙,连过年也没抽出空回家一趟。她摇头感慨,眉毛皱成八字两撇的模样很是亲切熟悉。

      阳菜只是偶尔会收到她的手机简讯,普遍不长,言简意赅,几年前非常热衷的颜文字都用得少。果然,还是不一样了。她自己回复得也不多,好像掐着字数一样,但下意识就会斟酌,难得有耐心来来回回地端详改动。

      阳菜说你变了挺多啊,但只有欠揍这一点打死没动。

      ——那是自然。大岛优子得意得厚颜无耻,嬉皮笑脸,而后屈起纤长的手指,将几缕发丝挡到耳背后面,微扬唇角:过日子么,其实还得赶鸭子上架。

      小嶋阳菜算了算,她在梦想的道路上摸爬滚打的二十年,自己有参与进去的,大概一半都没凑上,两只手点数起来还绰绰有余了。

      晚上,关系要好的一干人去续摊,很没创意地坐进了一家经常光顾的KTV。众人从包间门口鱼贯而入。大崛惠热情洋溢,拉着优子率先跳向沙发,霸占了正中间,跟在后面的就是阳菜和板野。

      她看着大岛被纠缠,一脸开心的模样,脚步停了停,板野就抢先了一步坐到那个人的右边,八爪鱼一样缠上去。

      阳菜张了张唇,没有作声,默默退了一步,向侧旁一张沙发坐下去。

      优子的视线瞥过来,望了眼,欲言又止的味道,随即又自然而然地转开了。

      气氛热烈,包厢里混杂着音响设备里机械化的嗓音和女孩子毫不忌惮的笑闹。在场能炒热气氛的人还是很多,比如说,就那个大岛优子,与身俱来的天赋一样能成为众人的焦点中心。说不出的烦躁郁闷,她没什么兴致去抢话筒,只勉勉强强和前田合了一首,唱完就疲态毕显,倦意直飙了。

      靠在皮面沙发的椅背上,身体一下子陷下去,她仰着脖子无所事事,入眼的是天花板上悬挂的水晶吊灯,黯淡橙黄的色泽平静而柔和——有些出神地想:一步之遥。她小嶋阳菜像是从来没有跨多过一步。

      人生的分寸,笑容的分寸,诸如此类,可以掌握的和不可掌握的,那些界限总不是很分明,因此才有了人情世故一说。被硬安上天然的设定,当成笨蛋一样对待,可能最值得庆幸的只有随时都能找到最为有力的靠山,来模糊掉生活的太多规则定界,狡猾,但也免不了自欺欺人。

      当不了勇士,起码不要像个懦夫。

      记得有人告诉她,你犯傻而迷糊地笑起来,就足够美丽了。小嶋阳菜终究不是个有勇气的人。距离啊,这就是距离啊——自我解嘲:跟那个女孩子之间的偏差,天南地北。

      大岛优子说要结婚,是在聚会的最后,人困马乏睡眼惺忪的时候。

      一如往常轻巧明朗的口气,轻巧得都不像个要结婚的人,徐徐地说,棕色长卷发松松软软地挂在肩上,昏暗的光线使容颜隐约看不分明,但笑的时候两颗虎牙就特别明显。临了,相当淡定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异样的沉静,调侃:我说怎么了,都不祝贺我,怎么表情一个个都跟后妈似的!

      小嶋阳菜从头到尾脑子里都是一片模糊,好像几十年前古董电视机的雪花屏,只有黑黑白白的纹路光影闪烁。不晓得完整地听进去几个词,只是结婚这字眼闯入耳朵那刻,来势有点凶猛。

      她不易察觉地打了个颤,清醒过来,看到周围人的脸上由惊讶逐渐过渡而来的有些僵硬意外的笑容,正陆陆续续舒展开来,心口就那么微妙地收缩了一下。

      高桥干笑两声,咳嗽一声,阳菜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又什么都没挤出来。

      第一个开口的还是年龄最大的大崛惠,她抓了抓头发,眼神慵懒而犀利地打量着优子:想不到你这丫头居然还偷偷摸摸踩着二十的尾巴嫁出去了,能耐啊。

      优子缩了缩脖子笑出声来:光明正大好不好,比我的人生计划还晚了。

      此时本来意兴阑珊的一帮子人,估计也都被这针强心剂给催醒了,于是一片祝贺的吉言就兴奋地此起彼伏,调笑的声音也顺理成章而再自然不过了,简直都像预定好的一样完美,友谊和爱情双收的圆满。

      河西那道软糯的声线,捎带着几分困惑的温和柔柔地冒出来:没想到……真是,小优子居然也会结婚,不可思议啊。说着摇了摇头。

      ——可不是吗。若无其事地摆摆手,大岛优子爽朗无比,镇定无比:到了年龄,该有的都会有。

      哎,结婚啊。真好,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大崛连连咋舌,抓起桌几上的酒瓶,直接地吞了几口,然后满脸揶揄的神色,斜过迷离的眼神,倚过身体搂住了优子:那最后再为我做点贡献让我亲几下吧,饯别礼。

      大岛象征性地挣扎了,哈哈哈地大笑着要摆脱她,嘴里连忙讨饶等等等等,不带你这样!其余人等都是一律幸灾乐祸的表情。

      小嶋阳菜一言不发,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只是感觉身上冷了不少。

      闹够了,优子气喘吁吁,心有余悸般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大崛点着了一根烟,女式的,又细又长。白色的烟卷架在修长指间,惠姐显然是喝多了,音调里嘶哑而带着分明的醉意:说实话——清了清嗓子:说实话啊,我还一直以为要进你家门的是小嶋呢……老是超喜欢超喜欢什么……

      场面是一下子静下来的。

      阳菜听到自己的名字,心跳漏了几拍。带着淡淡甜腻的烟味细细地弥漫在空气里,从她的鼻尖悠悠晃过。感受到那些不约而同投过来的注目,无法溢于言表的情绪复杂,芒刺在背。

      她暗自握了握摆在腿侧的手,指甲都掐到了掌心里。小嶋阳菜很配合地抬起一双明眸,扯开了笑容,却坚决不去接触优子的眼神,演技在此时倒是格外的精湛:你看对吧,嘴里说着喜欢啊本命的,结果那么头也不回地跟人跑了,伤心啊——还掬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

      大岛不置可否,只是一个劲打哈哈地傻笑。

      ——我以为阳菜应该是第一个结婚的呢。高桥温温吞吞地插了句:以前大家不也这样说的吗。

      ——呵呵,这就是机缘。大岛优子撇了撇嘴,特别可爱:这就是命嘛。

      小嶋阳菜还是相信机缘和命运的。

      年轻的时候,觉得这样那样林林总总都是要争取来的,到了而立不惑之年往后就没了太大野心,趋渐平淡。人能各安其命,其实是一种莫大幸福,奈何为人鄙薄渺小,冀望又何其繁多。

      她可能从来就没什么野望,随波逐流久了,发现生活摆摆荡荡,也终究会步上该有的正轨。但其间错过的,没有力争的,沦为遗憾的,也的的确确只能是遗憾了。回忆有多种多样,捻灭了火星子的感情和期待,总有一天,也会为回忆所替代。

      三十岁以前,她开始学会了对着人生望洋兴叹。

      最后飘进耳朵里的,是大岛优子在不远处略微沙哑而生气十足的声音——那个谁谁谁,要来参加婚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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