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舒》应凌舒

10、惊变

　　这回我吸取了经验，不再盲目地奔跑，而是走走停停，蓄一些体力。不过，人就是这样，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觉得求生欲望还相当强烈的，走了一阵之后，这种亢奋被无边无际的黑暗逐渐淹没、吞噬了。
　　人就是那么古怪。在黑暗中，总能想象出一系列怪力乱神的东西来，这种对未知的恐惧远甚于对已知的可怕实物的恐惧，让人忍不住要光明来照亮一切，看个究竟。
　　我也不例外。这么久的黑暗，让我觉得身处在一种不确定的焦虑之中。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的心绪越来越混乱。到了后来，我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会在这里。半个时辰前经历过的事情，居然一点儿也无法回忆起来了！
　　火折子是一定要燃的了。哪怕只剩下一个，总比这么疯魔要好。
　　我狠下心来，用力一划，点燃了火折子。
　　只是我实在比较背。一划亮火折子，就发现自己正好和一具尸体面对面，近的都快要亲上了。
　　我“哇”地惊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仰，一头磕到墙壁，疼得眼冒金星。那咸鱼倒挂着，还是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吓得整个人都缩在墙边，哆哆嗦嗦的，手摇摇晃晃地从腰间抽出刀，颤抖着伸向那具尸体。
　　很不幸，火折子突然就灭了。我这才意识到，冷汗都已经浸湿我的衣服了，就连火折子都被我手上的汗给打湿了。我从来没有碰上这么个状况，直接就愣住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觉得寒气袭背。
　　定了一会儿，我幡然醒悟，自己离咸鱼还是近在咫尺的啊。我居然还这么淡定地愣在这里？！作甚啊这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摸出身上最后一个火折子。
　　火燃了起来。幸好，那条咸鱼还是呆在原地没有动过，让我颇感欣慰。不是僵尸啊，不会动不会咬人，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呃，不过真的有些狰狞。那就不看他就是了。
　　我大起胆子来，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近那条咸鱼，一手举着火折子打量他，一手反手握着刀以防不测。
　　尸体上穿着的是先秦的服装，看上去应该是男装，浑身似乎是湿透了，衣服都紧紧地贴在肉上面。奇怪的是，人都烂的差不多了，衣服却宛然如新。
　　我本想绕着他看一圈的，可刚迈了一步，火折子照到远处的景象，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给跪下去了。
　　触目所及，全是倒挂着的尸体！容貌衣着跟这个几乎一模一样，密密麻麻的倒挂着，几乎密不透风！
　　想起沿海地区阴干真正的咸鱼时候的景象，对比一下这堆干得真的跟咸鱼一样的尸体，顿时觉得这种诡异的地方充满了喜感——
　　这么一看，真的像是秦始皇专门拿这个地方阴干咸鱼一样。
　　看上去这些东西都不会动，虽说是挺多，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而且这堆咸鱼密集之处，隐隐约约有些亮光，恐怕是有长明灯燃烧着。
　　我回头望了望后头的黑漆漆的路，狠下心来，硬着头皮往咸鱼里面走。
　　刚走了几步，就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在说话。声音挺小，我支起耳朵仔细去听，发现是一把女声，说的话很模糊。
　　或许是幻觉？我一边想，一边踮起脚扭着腰躲避着密密麻麻的咸鱼。
　　可声音却越来越清晰，看来是声音的主人走近了：“怎么这么多咸鱼？小李，这是怎么回事？”
　　是杨锦的声音！我喜出望外，大声喊：“杨锦！杨锦！我在这里！”
　　可杨锦却对我的喊声并无反应，倒是另一把声音回答了她的问话：“这是千尸阵。”全队姓李的就只有黑衣小哥一个，这应该就是他的声音了。
　　奇了怪了，这家伙之前不是和我一样，跟赵爷一行人走散了吗？居然还能找回他们？哎呀喂，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找了半天，活人没见着一个，咸鱼倒碰了不少。
　　另一把声音接话了：“什么幺蛾子？咱要过去么？”
　　我正猜测着这把声音的主人，忽然看见赵爷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千尸阵之中，离我不过是百尺的距离。
　　我大喜，赶忙扬手喊道：“我在这！”正准备穿过千尸阵过去，忽然，身边的一具尸体突然转向我，平直地举起手来，搭向我的肩膀。
　　幸亏我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连忙闪身躲过。谁知这么一躲避，手肘就撞上了另一具尸体。那具尸体居然也像前一具一样，举起手来勾我的肩膀。我惊叫了一声，挥剑去砍。这一击相当奏效，那具尸体明显的颤了一颤，断手立刻就垂了下去，一动也不动了。
　　我刚稍微松了一口气，谁知，周围的尸体全都簌簌地动起来了，脚畔的绳索以一种极其诡谲的方式挪动，紧接着，他们齐齐地平直地伸手，长长的指甲很有节奏地一勾一挑，慢慢向我聚拢过来。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我的动作引起了连锁反应，现在所有的尸体都动起来了。如果得不到赵爷他们的帮助，我只能快速退出千尸阵了。不过，以我的身法，恐怕来不及退出来，就会被尸体的指甲抓伤。
　　我急忙瞥了一眼尸体的爪子，发现有幽幽的绿光，看来是有些毒性的。要是抓伤了，后果怕且会非常严重。
　　“赵爷！杨锦！快来救我！”我一边大喊，一边挥剑砍着咸鱼爪。
　　“听到吗？声音是从千尸阵最密集的地方传来的。”是杨锦的声音。我正感欣慰，可接下来她却补上一句：
　　“太密了，我们救不了她。”
　　我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不甘心地大喊：“杨锦！我就在你右手边！八十尺开外啊！你看见我了吗？”
　　“右手？”杨锦转向我。我看见她一脸茫然，心中不禁“咯噔”了一声。
　　一边的易生也转向我，皱着眉道：“ 那个妹子可能已经死了，变了鬼来唬我们。”
　　我一听，怒火中烧，顺手抄起一块东西扔了过去：“你才是鬼啊！”
　　那么远，我本来也就没有奢望可以扔到易生的。可恐怖的是，那东西突然消失在半空中抛物线的最高点。我愣住了，以为是自己眼花，正想眨眨眼睛看个仔细，谁知后脑勺突然重重地挨了一击。
　　这一下，我心中一凉：完了。顾着斗气，都忘了自己身处在一堆咸鱼的“魔抓”之中了。这下肯定中毒了。不行，死之前至少给自己报个仇！
　　我“喝”了一声挥剑回头，却发现身后并没有尸体。其他尸体居然都乖乖地退散了。再往地上一看，我扔出的那块骨头居然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我顿时明白了——我被一些什么鬼东西给困住了，刚刚砸出去的东西，回到我身后了。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脑海中第一个蹦出的名词是‘鬼打墙’。嗯，这个解释用在甬道里面或许还说得过去。难道，是我的幻觉？
　　在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之后并尖叫一声后，我排除了第二个假设。
　　还有第三个假设，就是所谓的“镜子”了。他们之前提到过的那些……！明明是一个很普通的名词，放在这个环境一琢磨，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还没让我来得及仔细琢磨，不远处传来易生的一声大叫。只见他指着西方，声音抖着，讲不出话来。
　　我顺着他所指的地方望过去，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心想，何方神圣啊，居然能把一个汉子吓成这样？
　　赵爷也看了过去，只消一眼，右手便“唰”抽出兵器，左手打了一个响指，易生和愣头青相视一眼，一齐冲向西方。杨锦和赵爷各守南北两边，神色均是紧张无比。一边的黑衣小哥不知何时已经长刀在握，护在东边，神情还是那么平淡，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我奇怪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们却沉默不语。我又喊了几声，愣头青突然道：“来了！”
　　我正疑惑是什么来了，忽然觉得劈天盖地的一阵风刮来，一团漆黑的影子在我一闪而过。然后，出现了许多黑影，密密麻麻地，全堆在我面前。
　　本来千尸阵就够可怕了，现在还多了成千上万的影子形成一个千影阵！
　　影子和尸体“交相辉映”，叠叠重重，似动非动。我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又撞上一具尸体。那些影子似乎有灵，不断地绕着我转，场景相当诡异。我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紧紧地将剑握住，护在胸口。
　　“千尸阵太密！不要莽撞！”隐约在重重黑影之中，看见赵爷边杀边喊。杨锦一个翻身，似乎躲过了什么：“这儿似乎少些！我们在这边突……啊！”
　　尖叫声刚出，只见黑衣小哥突然就出现在她身边，一挥刀，似乎逼退了什么东西：“别乱动！”
　　忽然，他向空中一扬袖子，接住了一些什么。愣头青的声音从另外一边传来：“妹子别急！先涂这个药！”
　　黑衣小哥闻声，便将手中物品交予杨锦：“你退在中间，留意头顶和脚下。”杨锦看着他，深深地点点头。
　　可紧接着，她脸色就变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总之，她发出了一声可谓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伴随着这一声喊的，是黑衣小哥的疾呼：“往西走！”说着，他已经一马当先，冲向西边。愣头青冲过来扶起杨锦，快步跟着他。
　　突然，我身边的黑影全都消失了。抬眼一看，千尸阵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八十尺开外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他们都走了。千尸阵深处也没有亮光了。恐怕，刚才的亮光本就不是什么长明灯，而是他们的燃烧的火把。
　　我长叹一声，觉得刚才一切犹如黄粱一梦。梦醒了，发现自己还那么无助。
　　还能去哪里？火折子已经没有了。身后的路是根本不可能回头去走的了。只有向前，希望能追得上逃向西边的他们。
　　我尝试着碰了碰尸体，甚至砍了砍他们，发现他们并无反应，于是猜测正常的碰撞不会令尸体做出奇怪的动作。而且，尸体的爪子的绿光已经消失了。看来，刚才尸体的反常行为，八成是拜赵爷一行人中那个冒失鬼所赐。
　　那就放心走吧。反正伤不了我，当是穿过悬挂着一堆咸鱼的鲍鱼之肆好了。
　　单独摸黑走了一段，身后的嗡嗡声、冷笑声、啼哭声如影随形。我一开始还强迫自己假装没听到。可随着路越来越黑，千尸阵越来越密集，我终于受不了了。
　　我的脚步逐渐加快，到了后来，简直是像发疯似的逃。
　　本身我的体质就不怎么好，加上之前碰见这么多怪力乱神的东西吓得心力交瘁，冷汗出的太多，将近三个时辰以来没有吃什么东西，机体根本承受不住，很快就疲倦了。这一倦怠，全身都软了，腿都酥酥麻麻的，越发觉得肺部胸口都刺痛刺痛的，说不出的难受。而且，心脏跳得太快了，似乎下一秒它就要挣脱出我的喉咙。我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脖子，唔，似乎觉得好受了些。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摔了个狗吃屎，下巴磕到一些什么，疼得要死。我支撑着身体，正想慢慢儿爬起来，忽然觉得脖子上冰冰的，有些粘液。
　　是天花板透水了？我奇怪地抬头看看，发现没有裂缝。眼的余光一扫，我惊诧地发现有些什么在我身后徘徊。
　　怎么办？打？还是逃？
　　正纠结着，突然，一只手摸到我的后脑。这手有种很奇怪的触感，应该是一只干枯了的手，吓得我整个人都跳起来了。谁知那手锲而不舍，一手就抓住了我的发髻，把我的头用力地往后扯。
　　我真的几近崩溃了。突然不知怎么的，就有种乾坤一掷的冲动。我杀心一起，拔出左袖中的匕首，一挥手狠狠地砍了过去。那只手明显地一抖，应该是吃了痛，稍微松了一些。
　　我乘机一甩头，顺势把身子往一边带过去。那只手始料未及，被我这么一甩，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就松开了。我立刻站稳，拔腿就跑。谁知，那只手猛地伸了过来，刹那间便抓住了我的脚，长长的指甲立马就插了进来。
　　我感觉腿一下子就麻了，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一种恶臭的软绵绵的东西立刻就搅了上来，死死地缠住了我的腿，并不断地延绵向我的腰部。我拼命挣扎，混乱之中，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移位到了什么地方。突然“咕噜”地一声，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撞开了什么，一头扎进水中。
　　本来我已经昏昏沉沉的了，这下一灌水，立刻就醒过来了。那个挟住我的东西似乎非常怕水，一入水，就突然松开，转瞬便消失了。隐约之间只看见一个黑影往岸边冲去，怕且就是那个怪东西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终于脱险了，可随后便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水性一般！
　　在水里挣扎了好久，好不容易浮起头，猛地发现离我身边不到半尺的水面上居然漂了死尸，吓得我连呛了几口水。那些水苦涩腥臭得要命，还呛了一些到气管里面，我恶心得快要将隔夜所食给吐出来了，连忙拍着水尽力游离那具尸体。
　　水上还有一些蛆虫卵，巴掌大小的水蜘蛛，浑身红黑相间，甭提那个恐怖恶心。
　　刚看到这么个场景，我吓得不敢再游了。心想，刚才这么呛水，不知道吞了多少这种恶心玩意儿。想到这儿，觉得肠胃都要翻江倒海起来了。
　　但转念一想，留在这儿也是死。这下水道似的地方，不知道要过多少个百年才会有人来收尸。考虑到体力的问题，我咬咬牙，还是绕着那些水蜘蛛，顺着水流的方向游了过去。
　　刚游了一段，我突然见到前面黑压压的，或者说也是红压压的一片，全是那种巴掌大的水蜘蛛！
　　我心里一惊，随即就冷静了下来——可能最近见过太多太多可怕的事情了，已经免疫了吧。我脑子转的飞快，暗忖这水面太多水蜘蛛，不如下潜到水里看看罢。
　　说做就做。我深吸了一口气，便潜了下去。结果一潜了下去，右手就碰到了一根类似水草的东西。光线不足，我没有看得清楚。甩了甩手，正想把它甩开，谁知那东西转了转，定住了。我定睛一看，那赫然是一个圆瞪着眼睛的死人脸，泡得脸都肿起来。
　　我自诩已经经历了挺多可怕的事情了，可这一下在水里突然碰见这么一个东西，还是吓得不知方向，连连往后退。可水里并不比陆上，我只有死命蹬水的份，可退倒是退不了几步。
　　我心里面慌乱起来，双手不住拍水，顺手不知抓住了什么，突然觉得手心一痒。我赶紧一张手，手心溃出了一个半个指甲大的小孔，孔上有一只小小的水蜘蛛，已经被我一掌压碎了。再一抬头，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水蜘蛛全部都潜下来了，把我围了个密不透风。
　　不行，不能慌！我吃力地稳定心神，死死地盯住它们，与它们对峙着。
　　手开始发麻了，可能是中毒了。这毕竟是水里，不能呆太久。可要是上浮，可能会惊动更多的水蜘蛛。小小的一只都有这么严重的毒，要是这群水蜘蛛一拥而上，我就别想活着离开这儿了。
　　一时之间，我根本无法想出个两全之法。我皱起了眉头，渐渐觉得呼吸困难。
　　突然，那些水蜘蛛四散逃窜。我正疑惑着，一股强大的水流从后背袭来。
　　水猛然灌入我的耳中。身子也被水流带着，卷得我七荤八素的，都快晕过去了。
　　我强撑着，用力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晕倒。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我感到前方有些流光。顺着光亮看过去，见到不远处有一个溶洞，里面隐隐约约有些人影。
　　我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拼尽力气地游了过去。
　　幸好洞口离水面不远，我用尽气力攀了上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洞口的那个姓李的。
　　我的神志已经不清了。
　　所有的力气都已经从身体抽离，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快归位了。悲愤交集之中看到那害我如此的狼狈的黑乌鸦，于是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冲着他怒喝：
　　“把弓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