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深空的鱼

8、日升·八

　　“……我去打包了点饭菜，刚刚看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了。”郁岑的声音隔着口罩传出。说罢，他放在下边的手提起一大包东西拎到了陈瑾的眼前，轻轻晃了晃。
　　看到站在门口的陈瑾，郁岑下意识先解释了自己的去向。随即他抬起眼，这才从遮住了大半视线的帽檐下看到了陈瑾那张略失血色的脸。

　　刚想说些什么，陈瑾已然上前两步，将整个人都紧贴在郁岑的躯体之上，双手从身体与臂弯之间穿行而过，揽住了那腰身。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的时间，郁岑甚至有点无法反应，拎到半空的饭菜还孤零零地悬挂在手掌心，随着主人身体的移动，不安分地翻腾了几下。

　　他能感觉到，围在他腰间的那双手不自然地收紧，耳畔那人的呼吸声，也显得有些凌乱和沉重。

　　这样子……

　　“怎么了？我在这里，我只是去买点吃的回来，我们先进去吃晚饭好吗？”也许郁岑自己都觉察不到此刻他的声音是多么地温柔，也不顾手中的饭菜是否会倾翻，轻轻回抱住了陈瑾。
　　能这样抱着陈瑾，郁岑的心得到了久违的宁静，但也有着对陈瑾身体状况的担忧。
　　要是正常状态下，陈瑾大概是不会这么快卸下心防亲近于他，郁岑能从这个拥抱中感受到陈瑾的不安与紧张。

　　多年前陈瑾还未退圈的时候，被铺天盖地抹黑过一次，也是当年红得太快，不知影响了多少人的利益，根基未稳的少年被疯狂跟拍，毫无个人隐私而言。不仅如此，陈瑾还经常收到恐吓礼物，甚至还有上门当面做出人身伤害的事情。

　　那时候的陈瑾在多方压力下，患上了惊恐障碍。不仅表现在心理上的恐慌，连身体也出现了问题。经常在节目做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面色苍白，浑身出着虚汗，严重的时候连呼吸都极度压抑。

　　陈瑾本就是对万物都具有高敏感度的性格，正因如此他是一个被称为天才的词曲家。可事情有好的一面就有它阴暗的背面。
　　也是因为这样的性格，那些密密麻麻、无从躲避的伤害，乘以数倍在他身上放大，将他摧残得血淋淋，毫无生机，像是一朵沙漠中渴水的玫瑰，只能望着日头逐渐枯萎。

　　年少的郁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拯救他的玫瑰，只是徒劳地夜以继日细心温养，忧玫瑰之忧而忧，痛玫瑰之痛而痛。

　　最终他看到，玫瑰露出了新芽。
　　但他知道，这样的新生，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是他的玫瑰，独一无二的玫瑰，冲出了伤痕累累的躯壳，重新把自己送到了阳光之下。

　　“……谢谢。”
　　闷闷的声音从交颈处传来。郁岑知道，陈瑾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拦着那腰身的手缓缓松开，陈瑾眨了眨眼，转身让郁岑先进了屋。
　　见陈瑾窝在沙发上还是不愿动弹，但面色已经如常，呼吸也平稳，郁岑又瞥了瞥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道：“世风日下，你倒是用完了就扔。”
　　嘴里念叨着，手也没停，把那些打翻的饭菜整理过后，余下的都拿出来在桌子上一一摆好，连筷子都给拆好了放在一边。

　　陈瑾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枕头，把半张脸都埋在里面，只露出一双圆润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郁岑忙前忙后。

　　咳，别的不说，郁岑还就吃陈瑾这“装可爱”的一套。说不准他是有意无意的，这人就是有让人生不起气儿来的底气。光是看着他的眼睛，郁岑那积攒的一点郁闷也消得差不多了。

　　“吃饭吧。”郁岑开口。
　　只见陈瑾慢慢从沙发一角开始挪动，两只脚丫荡到沙发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不自觉蜷缩着脚趾。郁岑的视线也随之移动，停留在那洁白的毯子上。

　　陈瑾不爱在私人空间穿鞋子，家里经常走动的地方都铺上了地毯，好几块是郁岑刚搬过来的时候和陈瑾一起去买的。包括出门的时候，只要是郁岑开车，陈瑾就不肯好好坐着，要么躺在后座，那边还有给他准备好的靠枕，要么把副驾当成躺椅，一双脚蜷缩在腿边。

　　苏藜“有幸”见到过陈瑾在郁岑车上这软骨头的样子，对此她的评价是：“站没站相，坐没坐样。”
　　横批——自由散漫。

　　不过这也就在熟人面前，人前的陈瑾还是维持着他那与人和善而又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架子。

　　所有的激荡最终都会归于平静。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面对面吃完了一顿饭，竟又是有些相顾无言的样子。
　　郁岑收拾了一下桌面，又走进厨房捣腾了一会儿，端着两杯热水出来。

　　看着桌面上冒着热气儿的开水，对面的人即使不说话也十足的存在感，陈瑾想，其实是不一样的。
　　他不愿再去回想那天郁岑离开时的寂静。明明是灯火通明的房子，却没有一点儿人气。四周安静得可怕，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
　　他其实，对于“爱”是渴求的吧。
　　希望有人能够爱他，用力地爱他，用爱把他包裹起来，爱是他生长的温室，是滋润的雨露和阳光。

　　陈瑾心念一动，顿时有种不管不顾的冲动，想用那一点拙劣的可怜，继续索取温暖和爱意。
　　只是还没付诸实践，两道铃声就接连响起，蒙上了薄雾的理智在这一刻被敲响了钟，余音驱散了短暂的迷惘。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个走到门口，一个进了厨房。

　　等到再聚首，终究是有了打破沉默的话题。
　　“刚刚‘董事长’打来电话，说公司已经在降热度了，目前给出了两个公关方案，已经传到你手机上了，你看看决定怎么处理。”

　　陈瑾不解：“他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我？”
　　郁岑沉默。
　　大概是，张文董肯定知道他们俩会待在一起，估摸着告诉谁都一样，而联系自己带的艺人明显是更方便快捷的选择。

　　陈瑾读懂了这段无声的解释。
　　好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张文董还是那么……
　　他不置可否，低头认真研究起了传过来的方案。片刻后，陈瑾微微皱起眉，开口道：“这两个方案看似是两个方向，但核心其实都是对事件本身冷处理，选择用别的热度盖过去。”

　　“是这样。”郁岑道，“所以怎么选择只对你本人有影响。”

　　两个方案都没有选择直接澄清两人是朋友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一方面是因为这既是一次危机也是一次热度，要是处理得当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另一方面，不少对家下了黑手浑水摸鱼，要说是朋友也会被道德审判，判定他们之间的行为是“越轨”，要知道，往一个女人身上泼这种脏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所以最终讨论下来，是不去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而这其中，有两种引导舆论的方向。

　　一种是激流勇进，顺势公开陈瑾制作人的身份，毕竟大众好奇Jin的真身已久，视线一定会转移到陈瑾本人身上，还能顺带拉一波郁岑的热度，给多年前就散掉的组合重新抬起讨论度，陈奚和Jin这两个身份一结合，一定能瞬间达到流量的巅峰。
　　另外一种则是相对常规的处理方式，双方都不做出回应。陈奚的身份离开圈子这么久，几乎是素人，没有必要作出回应，而苏藜可以借势推出今年的新专，以作品来展示态度。

　　毕竟舆论风向这种东西，变化得太快，即使有心人在其中引导，也保不准一定会往那人期望的方向发展，时机和运气无比重要。

　　“你怎么看？”陈瑾开口道。
　　郁岑垂眸思索片刻，道：“让你公开看似对你有利，但也不一定是好事，热度集中在你身上也代表着矛头都指向你，只要有人暗中使劲，苏藜身上的关注度也不一定能下去。苏藜提前放出专辑的话，也不好说是福是祸。”

　　顿了顿，郁岑继续道：“不过听说这次苏藜出的专辑花了好几年心思，要是质量非常好，再控制一下舆论，说不定能够成为一个助力。”
　　“而且，这也不算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只能说是普通的绯闻，不过被横插了几脚，闹得比较大。”

　　“最主要的，是看你怎么想。”

　　郁岑知道，要是陈瑾有心回娱乐圈，一定会有他的容身之地，可恰恰这么些年他根本就没有再走到人前的想法，也许不被人注视着，他能够更加自在。
　　可转念又想，陈瑾的想法总是千变万化，上一秒还在风景无限好，下一秒就是苦难无边际，他的脑袋里似乎有转不完的奇思妙想。
　　但郁岑从不会去揣测陈瑾在事业方面的想法，无论陈瑾做什么决定，他都会选择尊重和支持。

　　陈瑾还未开口，忙碌的手机铃声再次回荡在客厅。他也不避着，当着郁岑的面按下了接听，语气淡淡地应付着那头，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放下手机，他忽而看向郁岑，道：“不，我觉得还有第三种解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