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深空的鱼

5、日升·五

　　“所以呢？”
　　陈瑾脑子都不用动就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淡定反问道。

　　“你昨天不是挺自觉的吗，留在我家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吧，怎么今天还要装模作样来跟我讨话？”
　　没等郁岑说出下面的话，陈瑾就接着呛声。

　　“那你不是也让我睡在你家了嘛……”郁岑的声音只硬气了前俩字，就逐渐孱弱下去。
　　陈瑾目不斜视，转头往家里走。

　　“小瑾，我们谈谈吧。”郁岑突然出声，叫住了陈瑾。
　　陈瑾不做声，站在门边，握着门把的手不自觉攥紧。

　　片刻后，“进来。”

　　郁岑微微松了一口气，胡乱伸手抹了一把被咬得都是蚊子包的后颈，快步走向室内。
　　客厅不见陈瑾的人影。不多时，陈瑾走到郁岑对面的沙发，随后把一瓶花露水放在桌面上，在寂静的夜晚，空旷的客厅里发出了清脆的一声。

　　某个人看着桌上那小小的瓶子，闻着空气中那人身上传来的花露水的气味，暗地里抑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欲盖弥彰地用手捂了下脸，然后乖乖拿起桌上的花露水开始涂抹。

　　“我可没说这是给你用的，你倒是自觉啊。”陈瑾双臂环抱，翘着二郎腿，歪着身子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郁岑。
　　郁岑难得没有接下话头，安安静静把被蚊子叮咬的地方抹完后，与陈瑾对上了视线。

　　“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我不想再这么冷战下去了。”郁岑状似十分冷静地开口，声音中却带着那么一丝不确定。
　　不确定陈瑾想不想谈这个话题，不确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确定……他还想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谈什么？”

　　明知故问。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郁岑淡淡垂眸。

　　“那没什么好说的，三个月前我们就吵过了，你现在是想再吵一次吗？”陈瑾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郁岑。

　　“好，那我换个问题，你打算和我分手吗？”
　　两人的视线再次交汇于凝结的空气中，霎那间只剩下寂静，谁都没再开口。

　　郁岑在心底叹了口气，这话他憋了很久了，就怕说出来以后失去挽回的余地。但他们这样的状态不能再持续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先疯的一定是自己。

　　所以，破罐子破摔，话说出来了，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团气也慢慢消散了。
　　但郁岑却没有浑身一轻的感觉，反而莫名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心跳，像是在他胸腔里敲着大鼓，每一下都带来难以言喻的震颤。

　　看似分手的这段时间里，其实谁都没有提过“分手”这两个字，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将对方视作陌生人，非必要不见面、不说话，只剩工作是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可天知道每次见到陈瑾的时候，郁岑有多么想上去抱住他，触摸他，听他的声音，哪怕是对他冷嘲热讽，也好过拿他当成空气。
　　郁岑想，陈瑾这个人呐，狠起来是真的狠，如果他铁了心想要分手的话，自己似乎没有任何的办法。

　　三个月，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爱意支撑着郁岑，让他始终朝着陈瑾的方向不断奔跑，无论途中陈瑾是进是退，都不影响他前进的步伐。
　　可人是会疲惫的生物，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也会想停下来休息休息，也许不再快速奔跑，反而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手，不管他们经历了什么样的艰难，有多少的阻碍，十几年风风雨雨也都走过来了，好不容易才把人圈进怀里，怎么可能松开。

　　“我……不知道。”

　　不知道？
　　看着陈瑾难得没有那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反而微微低下了头。郁岑深吸了一口气，自嘲地想，原来和自己在一起都不是一个值得他坚定的选择。

　　再开口时，郁岑的声音不觉有些冷冽：“有这么难吗？总共就两个选择，和我在一起，或者和你妈给你找的对象在一起。”顿了顿，“还是说，你想一边和我在一起，一边和你相亲对象谈情说爱？”

　　因为在意，所以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言语伤人，几乎是在说出口的一瞬间，郁岑就后悔了。

　　他娘的，我在说什么屁话。

　　陈瑾看向他，“郁岑，你知道我不会喜欢别人，可是我没有办法不管我妈，我也不想和她争吵，伤她的心，如果我去见那些相亲对象能让她开心，那我就去见。”

　　“而且，我们俩的问题也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妈妈要你和我分手，你也听她的话吗？”看着陈瑾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样子，郁岑又止不住地开始心软，但他不能放任陈瑾这样逃避问题，要是不尽快解决，他们之间的隔阂会越滚越大。

　　陈瑾依旧选择回避这个话题。

　　郁岑数不清这是这段时间他叹的第几口气了，他站起来，披上外套，道：“你再好好想想吧。”
　　而后走出了大门。

　　听着门外发动机响起的轰隆声，沙发上的陈瑾把自己缩得更紧了，头也埋进了双膝之间，静静感受着那道声音的远去，余留空空荡荡的四周。

　　这是他们俩第几次不欢而散了？

　　似乎每一次争执，大多以郁岑的低头和哄饶为结尾，然后两人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就这样分分合合走过了十几年。
　　陈瑾也明白，在感情中的自己太过任性，总是仗着郁岑的爱和包容刺痛对方，来缓解自己的不安和疼痛。

　　说来也可笑，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真的会对彼此产生倦怠感。也许是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很多事情就会变得不那么上心，不满和失望就会日积月累，最终爆发矛盾。
　　这一年尤为明显。

　　两人都有繁忙的工作，更何况郁岑是台前的工作者，总是天南地北到处飞，两人见面的时间就少之又少。
　　久而久之，疲劳的工作过后，见面也成了公式化的任务。从前一见面就恨不得黏在一起，话总也说不完，到后来两人只是坐在沙发上自顾自的，三句话也离不开工作。

　　陈瑾不禁想，如若不是他们还在一起工作，也许就相顾无言了。

　　可你要问他们还相爱吗？

　　爱的。

　　他们是彼此生命中的另一半灵魂，是根系和土壤，是海水和浪花，相依相偎，从出生起的大半个人生里，都满溢着彼此的身影，爱着对方已经成为了习惯，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但生活却总是不会一成不变。

　　只是一次因为小事冷战之后，陈瑾回家陪了父母几天。黎秋苓看着儿子不那么开心的表情，便带着他去外面走动。心绪杂乱的陈瑾并没有想那么多，跟着母亲到处晃荡，走进了一家装扮典雅的餐厅。

　　还是在看到对面的两个身影之后，陈瑾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黎秋苓这是在给他相亲。
　　陈瑾也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妈妈还没放弃让他结婚生子这件事。当初和郁岑在一起的时候，陈瑾试图让家里接受这件事，却没想到黎秋苓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许多。

　　她拒绝听到这件事，这么多年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孜孜不倦地给陈瑾介绍相亲对象，只是每次都被陈瑾以各种借口回拒。
　　慢慢地黎秋苓不再提起相亲的事情，对他有意无意提起郁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情好的时候还能搭上几句，陈瑾还以为她为了自己开始努力接受郁岑了。

　　只是没想到，原来事情在这儿等着他。
　　陈瑾在心底叹了口气，面都见上了，总不好落人家面子，于是勉强压下心底的不适，礼貌地回应着对方的攀谈。
　　混这个圈子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还是有的，于是场面看起来无比和谐。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对面的大佛，该死不死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郁岑那里。
　　于是，冷战升级，争吵爆发。
　　陈瑾只觉得心累，不想再去解释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冷处理了。

　　这是第一次，陈瑾觉得，他们俩之间，也许真的要结束了。

　　从前年轻气盛，吵架分手当家常便饭，可陈瑾知道郁岑不会离开，他们也不会散。青春总充斥着燥意和冲动，但也满盈着不断的炽热情感。
　　当时过境迁，流年不再，没有了当初那股不顾一切的劲头，只剩下琐碎的生活和逐渐平淡的感情，还能支撑多少次消耗爱意的争执？

　　一个人真是寂寞。
　　明明分开的三个月里，没有郁岑他一个人也过得好好的，虽然总是会想起他，但很快便会被忙碌的工作填满空隙。

　　郁岑睡在他身边的那晚，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休息得最好的一次。可是他好不容易习惯孤独了，这个人自说自话又要强硬打破他的建起的围墙。
　　过了那一晚，陈瑾已经不想再体会那种得而复失了，所以一早就跑去了工作室，幼稚地不想面对他，不想看着他离开。

　　但他还是被迫体会了这种感觉。
　　真是……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