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深空的鱼

4、日升·四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儿都黑了。
　　几人扎心于工作，等到最后一个按键落下，终于结束了收尾。一阵轻微的咕噜声很合时宜地响起，看来有人的肚子开始发出抗议了。

　　孟惠香存好档，关闭设备，转头对着两人道：“一起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郁岑和陈瑾小幅度对视一眼，而后郁岑道：“荣幸，正好我车在下面，孟老师不介意的话稍后我载您回去。”
　　“没问题。”孟惠香爽气道。

　　虽然现在孟惠香已经年近六十，但一直还保持着当年爽朗活泼的性格，和隔着两轮多的年轻人在一起，完全没有违和感。
　　在业界，孟惠香是非常著名的制作人，给很多有名的歌手供过曲子，当年两人出道的第一张专辑就是孟惠香操刀的，卖得十分火爆，创下了新的销量巅峰。
　　之后也隔三差五给两人提供新曲，但是在两人解散之后，由于一些原因，便没有再合作过。

　　这次恰好是因缘际会，才有了这么个重新合作的机会。对于当年给了他们莫大帮助的孟惠香，两人一直抱着非常尊敬的态度，所以前辈开口，便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车辆缓缓驶离盛世，平稳地开入一片高级商业区，越往里进人烟越是稀少，倒是停车场上摆满了一辆辆价值不菲的豪车。

　　“孟老师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这边新开的一家店他们的中餐味道还不错。”在郁岑熄火停车的时候，后座的陈瑾和孟惠香已经对于今晚要吃的东西火热地聊了起来。
　　“诶，那很不错啊，这边我倒是经常来吃，就是总吃那几样，都腻了，难得听说有新开的店。”
　　“是啊，我也是不久前才来吃过一次。”难得陈瑾还记得孟惠香的喜好，只是不知这么些年过去了，孟惠香的口味有没有变化。

　　好在看起来孟惠香挺有兴趣的样子，陈瑾暗暗松口气。虽然孟惠香与他们是旧识，也是个好相处的人，但面对当年的前辈，陈瑾还是有着作为后辈的敬重心理。

　　即使已经没有了以前那么明显的仰视感，自己也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制作人，仍旧会以学生的心态与之相处。
　　况且，孟惠香也的确是他们的老师。

　　这边的店私密性极好，基本都是单间，不会存在相互打扰的情况。三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进了一间中式风的包间，门口还有着一道古色古香的木纹屏风，意境犹存。
　　郁岑先行一步给孟惠香拉开座位，而后非常自然地走到另一侧，和陈瑾并肩坐下。

　　跟服务员点完菜后，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孟惠香眼带笑意，看着对面两个小青年，拿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无比流畅地开始唠家常。

　　“一开始老陈说要引荐Jin来和我见面的时候，我还真没想到现在如此抢手的天才制作人竟然是陈奚，想当年你们刚刚开始学作曲的时候，我被你们老板硬拉过去给你们上课。”

　　“那时我刚看到你们就想，唉，就这么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小萝卜头，居然让我给你们启蒙，到底是要捧你们啊。”刚刚接触他们俩的时候，孟惠香的确不太放在心上，当时的盛世还只是个不那么出名的小作坊，要不是和盛世的老板有些私交，也不会去指导都还没出道的新人。
　　并且对盛世这样的公司旗下的艺人，从来都是流量大于实力。换言之，只需要他们在台上能够唱得好听，并没有人会去在意他们自身的音乐水平。

　　“但给你们上的第一节课，我就有了非常大的改观。你们并不是对音乐一窍不通，看得出来是有过基础知识的，而且上手极快。”

　　“我能感觉到你们身上存在的天赋，倘若好好挖掘，一定能成为优秀的音乐人。”

　　“你们老板还是眼光毒辣啊，你们也是盛世有史以来第一个让我去教学的艺人。”

　　一晃过了这么些年，当初懵懵懂懂，磕嗑愣愣跟着她学习的小孩子也成长为了如此独当一面的音乐人，即使只是带了他们几节课，也让孟惠香有了学生成才的骄傲感。

　　提起往事，两人的表情也舒展不少。当年纯粹的学习时光虽然伴随着艰苦，一路跌跌撞撞自己摸索，却也离不了各位优秀前辈的认真相授。

　　“当时见到孟老师的时候，的确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也幸亏孟老师有耐心为我们打基础，后来才能在音乐道路上有不错的发展。”郁岑诚恳道。

　　“不过……”孟惠香顿了顿，眼神在两人身上兜了个圈，继续道：“看起来你们的关系挺不错的呀，我还以为当年解散后，你们就没有什么交集了，没想到还是在一起工作吗？”

　　陈瑾眼眸微敛，道：“当时退圈是我自己的选择，外界说的什么是因为我们不和我才离开，完全是莫须有的事情。”
　　说罢，对着孟惠香笑了笑，微微抒了口气，再次开口：“您也知道在盛世，艺人很难有自己的想法，大多数时候需要按照公司的要求去做，而我又是个不愿意受束缚的人，所以干脆就退圈，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这一番话说得极其诚恳，虽然当初退圈是各方事件交错混杂在一起，才最终导致了这个结果，但陈瑾说出的这些绝对是里面很大的诱因，并且是真心话。

　　一旁的郁岑不自觉看向陈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意外让人觉得他有很多话想说。

　　孟惠香摆摆手，“看我，提这些做什么，都是前尘往事了，你们都发展得很好，我也为你们高兴。不过，看到你们俩现在还是这么好，就跟当年我见到你们的时候那样，让我不禁觉得——真好啊。”

　　这话倒是让对面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没法儿接了，四周安静了片刻，服务员小姐的出现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两人的尴尬。随着一道道色香俱全的菜品上桌，陈瑾低声为孟惠香一一介绍，餐桌上的话题便又转回了这顿饭本身。

　　一顿晚饭相谈甚欢，郁岑把孟惠香安全送到住处后，车上又陷入了沉寂。

　　在副驾驶座上的陈瑾闭目养神，一副不欲多话的样子。郁岑半是专心的开着车，时不时余光通过后视镜瞥向一旁的陈瑾。

　　除了昨儿个晚上，他们从冷战开始的那天起，便真的没有再见过面，连新曲的制作相关工作都是通过经纪人来传达意见。
　　说来也真是成年人的世界，即使两人那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却依旧不耽误工作上的事情，该尽的心、尽的力一分不少，似乎两人的关系如何完全不会有任何影响。

　　郁岑在每一个红灯处停下，趁着间隙略显贪婪地将视线固定在一旁，像是要把这段时间错过的都一次性补回来。

　　两人年少时就在一起，工作和生活都渗透着对方的身影，要说世界上最熟悉对方的人，不过彼此。

　　感受到隔壁那不容忽视的目光，陈瑾淡淡睁开眼，却也不回视，道：“送我到工作室那边吧，我的车停在那里。”
　　郁岑没有应他的话，“现在已经很晚了，这边到工作室再回你家要绕很长一段路，我直接送你回家。”

　　陈瑾不置可否，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这个人一但在某些事上较真，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而他现在没有精力也不想和郁岑去辩驳些什么。

　　时间流逝得挺快，也就晃个神儿的功夫，车子车子稳稳停在了陈瑾住宅的门卫处。

　　“王师傅，回二十九栋。”
　　郁岑轻车熟路地跟门卫报备，门卫王叔一抬头，看见他的车，打开了保安亭的窗子，乐呵呵道：“小郁，来了啊，这段时间没怎么看见你啊。”

　　说罢，接过陈瑾递出去的身份证明，在机器上刷过，闸门缓缓开始移动，直到能容得一辆车通过的大小，才又停下脚步。

　　“辛苦了，王师傅。”郁岑被门卫的话小小戳了一下心窝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程式化地对门卫笑了笑，随后摆摆手，驱车驶入了里边。

　　在陈瑾的别墅门前，两人颇有默契地一言不发，谁也不打算先动身的样子。最后还是郁岑憋不住，道：“到家了。”

　　陈瑾这才把一路上以来第一个眼神赏给了郁岑：“嗯，我知道。”
　　“这么急着把我赶下车，之后还有活动？”

　　郁岑声音闷闷地，语塞了片刻，道：“不是。”
　　接着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你想坐那就继续坐着吧。”
　　他最是知道，陈瑾在阴阳怪气的时候，绝对惹不得。也是这么多年下来养成的“好”习惯，一般这种时候郁岑都只能哄着，但如今两人处于冷战期，郁岑也只能做这般处理。

　　于是，郁岑把座椅放了下来，打开了车顶的天窗，美曰其名看起了星空。

　　想法是挺好的，只是现实总没有那么顺心。夜晚的别墅区绿植林立，蚊虫扎堆，天窗一开，那群不知道饿了多久的蚊子蝗虫过境似的涌入车内，几乎在一瞬间，两人就同时拉开车门逃离了车子。

　　“大半夜你没事开什么天窗啊。”陈瑾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他这人天生就招蚊子，就在车里呆了那么一小会儿，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处就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鼓包。手一挠，便是大片红痕。

　　郁岑也被咬了不少，他自知这事儿是他脑子一抽风干出来的，轻咳一声，道：“对不起，我一下子没想那么多。”
　　随后话头一转：“现在车里都是蚊子，我要开回去，那明天脸上可能没法见人，明天还有一个节目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