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深空的鱼

14、初夏·三

　　只是抿了半杯小酒下肚，陈瑾就明显感觉思维慢了半拍，虽不知这半杯酒度数多高，但陈瑾本身就是个不太能喝酒的人。

　　李缘慎注意到陈瑾的异样，小幅度对着门口的服务员招了招手，低语几句后，服务员端来了一杯果汁。
　　陈瑾微愣，向李缘慎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李缘慎回以微笑，状似不经意道：“陈奚的高中是在祈南一中念的吗？”
　　“……是，李总也是祈南市人吗？”
　　“算半个吧，我母亲那边是祈南的，小时候在祈南生活过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回西京了。”
　　“我还以为李总会是我的前辈校友。”

　　李缘慎挑眉，道：“也可以是。”
　　“我高二一年是在祈南一中念的，当时也是年少叛逆，总想跟家里对着干，就自己跑到祈南找我外公给我转学，没想到我外公也跟着我一起胡闹。”李缘慎无奈道，“不过高三就被抓回去了，西京的教育资源还是别的地方不能比的。”
　　“西京是一线城市，祈南的教育资源的确比不上。”

　　“其实祈南两年前请我回去交流的时候，你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时，我也在台下。”
　　“那才是我真正第一次见到你。”

　　李缘慎直勾勾地看着陈瑾，嘴角始终擎着一抹微笑，“你应该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吧，长得这么好看还会唱歌，肯定很受小女生欢迎。”

　　陈瑾也不怯，回视道：“我那时候就是个死读书的学生，平常连活动都不参加几个，学校里大多数人应该只是听说过我是个成绩不错的人罢了。”
　　那双眼眸清澈而透亮，让人感觉他是如此真诚地在与你交谈。

　　“嗯，好好学习是个好品质，难怪小奚能成为学生代表。像我虽然成绩也不错，但因为青春期叛逆根本没有被老师考虑过。”
　　李缘慎微眯起眼，更是笑意盈盈。

　　李缘慎不愧是如此年纪做到西京二把手的能力，找话头的本事一流，将近两个小时的饭局愣是没让其冷场。
　　“我听说最近有电视剧的本子找过你，不过被盛世拒掉了。我想知道你本人有意愿尝试拍戏吗？”

　　陈瑾摇摇头，道：“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只与音乐有关，现在能够成为歌手我非常满足，暂时没有涉足其它类型工作的想法。”
　　“那真是可惜，你的外貌条件不留下点影视作品有点浪费了。”
　　“李总过奖了。”
　　“如果以后改变主意了，要把机会留给我…们西京啊。”语气微妙。
　　只是陈瑾实在是个“一杯倒”，虽说人是清醒的，但很多细节并不能快速反应过来。

　　饭局临近尾声，一桌子人识相地相继离开。
　　李缘慎对着陈瑾道：“你住在几层，头还舒服吗？我送你上去吧。”
　　陈瑾既没拒绝也没答应，半推半就任李缘慎跟在他身后与他一起出了西湘厅。

　　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酒店大堂的角落里站着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高瘦青年，朝陈瑾这边望过来。
　　待走近的时候，那青年很是自然地上手扶住陈瑾的肩膀，而后对李缘慎道：“李总，麻烦了，我送他回去就可以了。”
　　李缘慎一下子明白了，用一种无奈而宠溺的眼神看了看陈瑾，道：“那好，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

　　郁岑感应到那人的视线，只觉十分不适，口罩下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手里的动作却是温柔，揽着陈瑾慢慢走回了房间。

　　刚关上房门，本来有些慢吞吞的陈瑾一下子扑到床边，躺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郁岑也顺势在旁边坐下，问道：“明明没醉，为什么要装醉给那个李总看？”有些生硬的语气。
　　“谁说我没醉？”陈瑾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片刻后一溜爬起来，跪坐到郁岑身边，有些疲软的身躯卸下力来，倚靠着郁岑的臂膀，白净的小脸凑上去，轻轻张开嘴对着郁岑吹了一口气。
　　“闻到了吗？你知道我不能喝酒的。”

　　霎时间，郁岑像一尊被封印的石像，不知道躲，也不会动，只是僵硬地愣在原地，连眼眶都紧张地颤动，微微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瑾却像毫无知觉一样，不慌不忙地坐回去，酒后的声音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神志是清醒的，可是我喝了酒就会觉得晕。”
　　说罢，举起手放到眼前，比了个拿捏的手势，道：“一点点醉。”

　　灯光下，陈瑾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看着他的眼神竟逐渐与那日梦中的样子重合，郁岑竟分不清此刻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一刻不放地盯着。
　　恍然间，他似乎听到耳边有一道近在咫尺的声音：“是分不清，还是不想分清……”

　　回过神，郁岑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而坐在床头的陈瑾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你发什么呆呢？”

　　“没有，在想还好你给我打电话了。”这是郁岑真实的想法。
　　在见到李缘慎和陈瑾靠得那么近一起走出来时，他感觉浑身的气血都涌到大脑，恨不得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把陈瑾拉到自己身后。
　　他了解过李缘慎这个人，家里很有钱，典型的富二代，荤素不忌，看上的目标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
　　幸好此人并不屑于什么下作的手段，否则陈瑾今天难保能从包厢里安全地出来。

　　思及此处，郁岑又有些后怕，“你知道是李缘慎约你，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要是知道是他，我……”
　　“你什么呀，你还能陪我去吗？”陈瑾再次翻滚到郁岑身边，和他一起在床边坐下，“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这不是让你来接我了吗。”
　　“况且，李总人挺好的呀，在饭局上还一直给我解围，吃完饭还贴心地送我回来……”

　　郁岑一下子着急了，“李缘慎这个人他……”话说到一半，愣是卡住了。
　　他看到了陈瑾眼里的狡黠，反应过来是陈瑾有意调戏他。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郁岑也的确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出口。不管陈瑾知不知道李缘慎的取向，但这话没办法从他嘴里说出来。
　　因为，他也抱着同样龌龊的心思。

　　在那场梦之后，郁岑陷入了很长时间的自我纠结，他到底为什么会梦到那样的场景，自己对陈瑾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朋友吗？
　　他不知道自己对待陈瑾是不是朋友的感情，但他觉得陈瑾只是单纯地把他当做朋友。
　　以前的十几年人生里，他并没有喜欢过谁，所以当这份感情来势汹汹的时候，他却并不知道它名为喜欢。

　　在反复地自我矛盾和自我和解中，郁岑做了很多事情来确认自己的心意。
　　一开始的有意疏远，轻微逃避，没过几天就自己忍受不了重新贴到陈瑾身边。到后来会经常想看着陈瑾，发现怎么看都看不腻，眼神像是黏在陈瑾身上，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而今天的饭局，突然出现的李缘慎，却像是从天而降的审判，将他钉死在了刑台上。他听见心底自己的声音说，我喜欢这个人，无法忍受其他任何人对他的染指。

　　可他不能也不会把这份心意说出口。
　　先不说陈瑾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光是他们的身份，就已经死死地将这条路堵住了。
　　连正常的恋爱都不能够去谈的人，怎么有资格奢求一份如此“不容于世”的爱情。

　　想到这儿，郁岑竟有些悲从中来。这是他从见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开始，第一次尝到爱情，也是第一次，就体会到了什么是爱而不得。

　　“他什么？”陈瑾不解，继续凑近郁岑问道。
　　“张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周围太吵了，我什么都没听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好打电话叫你啦。”
　　陈瑾像一只吃饱喝足后慵懒的猫，舒适地眯起了眼睛，一边随口解释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还没说李缘慎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问题，快告诉我。”陈瑾是真好奇，虽然他敏锐的感知让他对于李缘慎的意图摸得八九不离十，可话没说出来之前谁知道郁岑要说的是什么。

　　逃避是人的本能。郁岑垂下眼眸，轻声道：“没什么，今天喝了酒早点睡吧，当心头痛，明天还要工作。”

　　要是平常，也许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沾了酒的陈瑾哪能跟你讲道理，一下子猛虎扑食般趴到将将要起身的郁岑背上，这屁股还没离开床呢又被重重按了下来。
　　感受到耳边均匀而又温热的气息，脖颈处紧贴着的肌肤，郁岑下意识小幅度挣扎，一副落荒而逃的表情，甚是少见，可惜现在的陈瑾看不到他的正脸。

　　不说陈瑾把人扒得多牢，郁岑也不敢真用力伤到陈瑾，于是两人就以这么个姿势僵持了几分钟。
　　正当郁岑疑惑陈瑾为什么不继续开口追问时，他感觉到压制住他的手渐渐松开，不带一丝力气地垂下，耳边的呼吸也变得平稳而绵长。

　　睡着了。

　　郁岑松了口气，动作轻柔地把陈瑾慢慢放平，盖好被子，随后拿起换洗的衣物轻手轻脚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