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深空的鱼

12、初夏·一

　　“郁岑？”
　　……
　　“喂！郁岑！醒醒，要上台啦！”

　　热气弥漫的夏日，空气中似乎都翻涌着肉眼可见的热浪，尤其在这闷热的后台，每个人的头上都大颗大颗地冒着汗珠，前胸后背的衣服都变成了趟过水的湿身装。

　　郁岑似梦半醒间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就这么显现在自己面前，瞪着浑圆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

　　见到郁岑已经醒了，却像失了魂一样毫无反应，陈瑾又往前凑了凑，伸出手在他眼前小幅度挥一挥，见他还是不动，再次抬起手轻轻弹了一下郁岑的脑门，郁岑终于晃动了一下脑袋，有些不解地看着陈瑾，顿时把陈瑾逗乐了，噗嗤一下笑出来，露出两边尖尖的小虎牙。
　　“喂，别睡啦，要上台了！”

　　摇了摇有些晕沉的脑袋，郁岑环视一圈周围，到处都是忙得一团火的工作人员，在嘈杂的后台高声协调着现场的各项任务，还有占据着小小一块地方翻来覆去跳着舞蹈的少年们，闷热的环境使他们已然汗如雨下，却不肯放过一分一秒练习的机会。

　　外面的呐喊声即使透过层层壁檐，也清晰地传到了这里，夹杂着热浪，一阵一阵涌向郁岑的心口。

　　这是他们出道舞台的现场。
　　他，和陈瑾。
　　终于在这样一个火热的夏天，要成为真正的歌手了。

　　一墙之隔的舞台，凝聚了上百人的汗水与付出，映照着日日夜夜在录音室练习的过往，最终汇聚成打在舞台中央的那两束星光，在万千注目下，熠熠闪烁。
　　分不清那躁动的是音乐，还是鼎沸的人声，也辨不明那擂动的是鼓点还是心跳的声音。台下星光点点，拼凑成漫天萤火，台上银光闪烁，挥洒着汗水与热泪。

　　郁岑得天独厚的嗓音，陈瑾极具耀眼的星芒，让两个怀揣着梦想的少年顷刻间名扬于世，献上了这个名利场送给他们的第一抹甜蜜的糖果。

　　直到卸下层层装束，两人随意地瘫倒在休息室的地上，看着眼前散发着柔光的顶灯，才回过神来，甚觉方才的一切都是幻梦一场，没有任何可以触碰到的实感。
　　陈瑾眨眨眼，让额角流落的汗水倾斜而下，不知在和谁说话：“你说，这是真实吗？”
　　郁岑也睁着眼，“嗯，大概是吧。”
　　不过，还没等到任何的问答声再响起，身心俱疲的两个人就陷入了安然无梦的睡眠中。

　　张文董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仿若两只小兽般面对面紧靠着睡成一团的两人。
　　他愣了愣，心道这两人应该是累到不行了，毕竟他们的首次舞台承担了太大了的期望和压力。

　　他们是唯一一个出道歌曲前一天发售，第二天就开办露天小型演出的歌手。在此之前，两个人都只是籍籍无名的少年，踏着普通人一般的轨迹，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老板是个特立独行、随心所欲的人。几年前在街头听到有人卖唱，当即搭起一个“草台班子”，就为捧出他随手发现的明珠。
　　事实证明，老板的眼光的确狠辣，就这一个艺人，让那“草台班子”成为了初具规模的盛世，又凭着她那深不可测的人脉，找来了许多业界大拿给新人作指导。

　　老板偶然在网上听到了郁岑和陈瑾弹唱两个人的自作曲，甚至脸都没有瞥见分毫，当即决定要把两人签到盛世。
　　并且为了二人的出道曲，亲自拜访了多位半归隐的词曲大家，甚至找来了当年炙手可热的孟惠香指点他们的音乐创作，那不可谓是不寄予厚望。
　　于是，便有了出道第二天即举办演出的极限操作。盛世高层虽进行过劝阻，但老板是公司说一不二的存在，不仅因为她是公司的创始人，更因为所有人对她自发的尊敬。
　　老板再一次用事实给了众人震撼，不止是盛世，业界也同样为之惊诧。

　　不过，创造这奇迹的两个人，现在也只是刚刚长成，累得瘫倒在地上的孩子罢了。
　　张文董找来一条毯子，轻轻给二人盖上，又细心地调高了些空调的温度，随后退出了房间，好好给他们休息一会儿。

　　等到陈瑾悠悠转醒，墙上的时钟已指向下午六点。一扇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吵闹，此刻更显得幽静。
　　他低头看到了身上的毯子，又瞅了一眼边上的郁岑，伸出一只手缓慢地推搡了两下，本来还在睡梦中的郁岑也不得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陈瑾腹诽，这家伙还真是能睡，每次都要我去叫醒他，要是不去喊他，估计能睡到天荒地老。

　　“嗯……几点了。”回到现实以后的第一件事果不其然就是关心时间。
　　“六点多了，走了，快点换衣服我们吃饭去吧。”说话间陈瑾已经麻溜地爬起来，从衣山衣海中挖出了自己的衣服。

　　两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身份的转变，披上外套戴着个帽子就往室外走去，生生略过了停在大门口的黑色车辆，一眼都没有留下。
　　直到张文董推开车门迈着不那么快的步子冲向两人的时候，那两人才停下了脚步，一齐回头看。
　　“唉，我的两位小祖宗，赶紧上车，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呢，往哪儿看看堵着多少人呢！你们再往前两步铁定被发现了！”张文董喘着轻气儿，压低声音重重说道。

　　直到在车内坐定，张文董才放缓了语速，脑袋歪在座椅上，一股子劫后余生的味儿，道：“还好现在天差不多暗下来了，不然今天不知道要在这儿滞留到几点。”

　　“所以，今天真的有这么多人来听我们的演出呀。”陈瑾压低声音，轻轻凑到郁岑耳边。
　　有些昏暗的车内仍旧能够看清那双闪着灵动光芒的眼眸。
　　“嗯，你看后面。”说话间，郁岑也透过车后窗望了出去。

　　原本只余残光的视线尽头闪烁着密密麻麻聚积在一起的微光，随着持物者的动作在空中跳跃着，就像在夜空中纷飞舞蹈的一群小精灵。
　　郁岑知道，他们也看到了自己。

　　张文董转头才发现，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叽叽喳喳暗语些什么，根本没有好好聆听他这个大经纪人的谆谆教诲。
　　这爱当人老妈子的心态顿时上来了，语重心长道：“你们刚刚出道，很多事情都没有接触过，很多情况遇到了也没有应对的经验，所以每次我说的话你们都要好好记住才行。”

　　不过，张文董转念又想，这两人的情况别说他一个干了没几年的经纪人，就算是经验老道的王牌经纪，也绝对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思及此处，张文董微微释然，也就是在老板手下，才敢把这种新人扔给他这个半路出家的经纪人带。

　　“我们都听着呢，张哥。”陈瑾乖巧道，随后偷偷扯了扯脑袋还转在后头那人的衣袖。
　　像是有感应般，同一时间，郁岑也回到了原位。

　　张文董十分欣慰，现在的他只觉得这两个小朋友真是他带过的艺人里最懂事的，没有那么多杂念和叛逆。
　　殊不知，这俩小精怪以后让他头疼的事儿多着呢。

　　两人的出道曲一炮而红，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歌手，大街小巷到处都能听到他们的歌声，学校门口的小摊贩也卖起了小照片。
　　老板立马趁热打铁把两人送到各大音乐节目去露脸，同时火速推出了两人第一张专辑，制作名单上一眼望去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谓是下了巨大的血本。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是新闻头条，还是午间闲谈，讨论度居高不下的，永远是郁岑和陈瑾。

　　在往返飞了十几个小时之后，愣是铁打的身体也该扛不住了。郁岑本身清澈空灵的嗓音也磨上了沙石，不得不服药进行缓解。
　　可行程不等人，飞机落地之后，马上要参加下一个节目的录制，作为备受关注的新人，不容许出现显眼可见的错误，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

　　好不容易录完了今天最后一个行程，终于有时间可以休息了。连着好几天晚上，两人都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几乎是沾床就睡，可等到闹钟一响，条件反射就会睁开双眼。
　　郁岑是个缺觉的体质，本就容易睡不饱的他那黑眼圈增添了本不该有的沧桑感，睡不够导致的反应迟钝大多依靠陈瑾推着他行动。
　　于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能听到房间里幼儿园老师般的指令声。
　　“郁岑，快点起床了。”
　　“快去洗漱。”
　　“衣服衣服！”
　　“什么找不到？都在那边的行李箱里。”
　　“哎，我去找吧，你先洗脸去。”
　　……

　　窝在车后座睁不太开眼睛的郁岑看向一旁争分夺秒玩着游戏的陈瑾，有气无力地问道：“小瑾，你一点都不困吗？”
　　陈瑾埋头在游戏中，还能分神应和郁岑：“还行，你困的话趁着还没到多睡一会儿。”
　　眼见陈瑾不太想搭话的样子，郁岑果断决定闭起眼睛，睡觉。

　　车子在平稳的大路上行驶着，倒是给了郁岑一个好梦。只是后半段不知出了什么偏差，竟叫他一下子从梦中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