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深空的鱼

11、日升·十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那天苏藜的发言掀起了巨大的浪潮，网络上吵得不可开交，一部分人觉得她是真性情，赞扬她的坦荡，而另一部分则孜孜不倦地敲打着辱骂的字眼，被激怒于她的“狂傲”。

　　苏藜本身的口碑有了很大的转变，以前是清一色的夸奖与正面评价，这次事件虽说把多年的正面形象几乎可以说是毁于一旦，却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郁岑和苏藜等人出道太早，红得也太早，巅峰的人气期也就那么两三年，随后便是慢慢下沉，稳扎稳打扎根于一线的地位，可人气与热度却是没法与现在的当红艺人相比较。

　　这些天来各种不好的声音激起了养老多年的粉丝的气性，一个个恨不得化身战斗的公鸡上去斗两把，连带着苏藜以前的音乐都被再次送上了销量榜单，关注度直线上升。
　　而苏藜那一番直来直往的发言也吸引了部分喜欢这种性格的路人，暂时形成了粉黑参半的局势。反过来说，只要有讨论，就会有热度，无论这“讨论”本身是否友好。

　　此刻的苏藜，却坐在陈瑾家沙发上大吐苦水：“我这两天简直跟个过街老鼠一样，去哪儿都得里三层外三层，冷不丁就能看见某处一个镜头对准了我，这些大哥能不能不要逮着我一个人薅啊！”边说，边对着无辜的靠枕“梆梆”就是两拳。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关注和自由始终是站在对立面的。”郁岑不为所动，冷静开口道。

　　“这位大哥，我过来是寻找安慰来的，不是来听你给我补刀的！”苏藜不可置信道，本就崩溃的心情更是有些摇摇欲坠。
　　“哦，那你可能找错地方了。”
　　苏藜仿佛听见了另外一把刀子插进心口的声音。

　　“你不要听他乱说，逗你开心呢。”陈瑾笑吟吟端着三杯茶走过来，贴心地用手试了试温度，道：“还有些烫，可以冷一冷再喝。”
　　“还是我们小瑾好，真是我的小棉袄。”话语间已然把过去受的堵忘得一干二净。
　　果不其然又遭到了某个人一记冷眼。

　　半个多小时后，苏藜那停不下来的嘴才终于得以歇息，她拿起杯子猛喝一口茶，这才感觉淤积于胸的那口气疏散了些许。
　　她不经意看了几眼客厅的装潢，感叹道：“不愧是大艺术家，这审美就是不一样。诶，小瑾，我能逛一逛吗？你这房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正好我北林的房子要装修了，给我做做参考。”
　　“你随意。”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郁岑低低发出感叹。
　　“你怎么总是跟她过不去啊，你们俩见面我就没听到过几句好话，好歹苏藜是来做客的，待客之道你得有吧。”陈瑾毫无攻击力地抱怨了几句。
　　很难想象，人前常被夸温润如玉的郁岑，跟熟人聊起天来能把人噎死，也得亏有人纵着，否则迟早被人一麻袋打包丢出去。

　　郁岑耸耸肩，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强忍着一分喜未有泄出。
　　他说，苏藜是客人，嘱咐自己要好好待客。
　　原来，在现在的陈瑾眼里，从未把他们两个泾渭分明。

　　不知思及何处，陈瑾眼中的郁岑已然走了神思，他不由得怀疑，郁岑根本没有好好听他说话。

　　“下午有工作吗？”见到苏藜下来，陈瑾问道。
　　“今天休假，才有空过来的。”苏藜一顿，缓了口气道：“你这么问……是要留我共进午餐吗？”
　　陈瑾笑笑，“当然，我们三个也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不过我能问个问题吗？”苏藜弱弱地举手。
　　“你说。”
　　“你们是打算自己做饭吗？”手指戳了戳厨房桌面上那几袋明显刚从超市买回来的生鲜和蔬菜。
　　“嗯。”陈瑾的声音有些许迟疑，好奇苏藜到底想说什么。

　　苏藜在调起回忆的同时，记忆中的味道似乎仍旧弥漫在嘴中挥之不去。
　　“你还记得有一次你心血来潮做了一道糖醋小排，特地送到我家，我还特别感动，心想小瑾总算是想着我了。”
　　苏藜吸了一口气，“迷惑性的确很不错，开盒的一瞬间色香俱全。但是小瑾，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你到底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苏藜忍着不适努力回想了一下，找寻着合适的形容词，“这么非人间的味道。”

　　陈瑾愣住了。

　　一旁的郁岑也愣住了。

　　“你还自己烧过菜？”疑问的话语脱口而出。
　　陈瑾很是坦诚地点点头，“的确是尝试过那么一次。”随后对着苏藜无奈道：“你怎么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能记得。”
　　“这味道我终生难忘。”苏藜幽幽道，“毕竟人生中很难有机会尝到这种味道。”

　　遂，陈瑾闭上了嘴巴。
　　不过这可不是他自知理亏，只是想起当年做这件事的动机，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因缘际会，陈瑾接了一个美食综艺，当时这综艺弄了个那年来看还不算恶俗的真情流露环节，爱上了一家饭馆的味道的出租车司机，寻找着在多家饭馆辗转打工的小厨娘，两人见面后互相心生好感，却因现实的压力被迫分开，最终相聚在节目上重归于好。
　　即使这么巧合满满的情节，也赚足了电视机前大爷大娘的一大把眼泪，收视率直冲第一。

　　陈瑾当然对这个故事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恋爱中的人总是心心念念着对方，这个节目倒是给了他灵感，陈瑾开始琢磨着要亲自动手给郁岑做些好吃的。
　　于是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寻找起了做菜的攻略，因为耻于让熟悉的人知道这件事，就只能一个人偷偷摸索。

　　陈瑾想着，郁岑爱吃甜食，恰巧他又翻到手边一本广告宣传册上印着糖醋排骨的大图，下面还贴心地附带了详细的做法。
　　所幸，陈瑾并没有辜负他那天生的艺术细胞，一顿操作下来，酱汁的色泽晶莹饱满，香味丝丝入扣，只是不知这里面的用料比例和火候到底参照了几分教程上的文字。

　　看着自己“完美”的作品，陈瑾当即花了几分钟时间作了精美的包装，打算给郁岑一个惊喜。
　　只是那脚还没迈开步子，倏地转念一想，第一次做菜，心里没有什么底气，万一味道不那么尽如人意，可就浪费了自己的心意。
　　于是转头打起了苏藜的主意。

　　显然，小少爷根本没有想过要尝一口自己的手艺，那算盘珠子转得可精明了。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就是在收到了苏藜恶龙喷火般的反馈后当即夭折了。

　　陈瑾摸了摸鼻子，这件事不了了之后他也从来没和郁岑提起过，而现在他们之间这不上不下的关系，郁岑更没有机会知道了。
　　心中哀叹一声，苏藜这个大嘴巴。

　　郁岑的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了。自己的男朋友亲手做的第一道菜，居然没有想过给自己，更甚，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一种久违的、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在胸腔中弥漫开，却又如此亲切。郁岑仿佛回到了心意初芽，满腔情感无处安放的时候，眼看着陈瑾与身边的人关系那么亲密，自己却没有任何立场介入。
　　带着几分别扭的心态，郁岑默默走进了厨房，还是任劳任怨地开始准备午饭。

　　方才片刻，陈瑾注意到郁岑的左手无意识地揉捏着腿上的裤子，这是他不开心时会有的小动作。他在想什么，也许根本不用猜，那些异样的小心思在陈瑾眼里那么公开透明，也那么令人……心动。
　　陈瑾想，原来不论做任何事情时留一分注意给那人已经成了他入骨的本能。

　　“很遗憾，掌厨的并不是我，你没有再次体验的良机了。”陈瑾微微摊手，眼神示意厨房的方向。
　　“……我对他的水平也持保留意见。”苏藜作自我防护状，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两个人都不靠谱”。
　　毕竟，这么些年她也没见过郁岑下厨，这两人在她眼里就是大写的“一丘之貉”，她有理由怀疑常年工作无歇的郁岑更加不可能会做饭了。

　　只是这怀疑的种子还未生根，那食物的香气已经随风入鼻，透过半开放式的厨房飘飘悠悠飞入客厅。
　　聊天也是一件很耗费体力和精力的事情。说了一上午话的苏藜，肚子早就开始抗议了。
　　但那时的阴影还是给她留下了一根脆弱的神经，她不敢轻易对身边人的下厨水平付出信任了。

　　当一盘盘冒着热气的饭菜端上桌时，苏藜还是可耻地咽了咽口水，眼神望向陈瑾，似乎是在确认眼前的饭菜是否真的只是饭菜。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才敞开怀填饱了五脏庙。
　　随后，还煞有其事地评价道：“是我的偏见了，没想到小郁做的菜还真是不错。”顺带打趣了几句郁岑这个“家庭煮夫”。
　　难得见面，几人的话题延续到了饭后。从忙碌的工作说到青葱岁月，苏藜与两人不那么友好的初印象……

　　陈瑾不是个爱念旧的人，但过往的岁月中一直有着那个人的身影，有着他们苦中寻来的一点甜，也是时间一步步见证了走到今天的他们。
　　可那时的他们，却不知前路漫漫，翻过一山还有一岭，总以为心动便是一生，握住了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