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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矿洞 ...

  •   陈落禛推着轮椅跟在男人身后不甚娴熟地踏着形状各异的石块,强忍着自身下死气沉沉、毫无波动的浊水生出的恶臭与不慎沾染水中脏污的鞋面带来的不适向江对岸走去。
      陈听宋被颠得腰背酸疼,伤口隐隐作痛。
      他透过帷帽的边沿向下看去,入目是干涸大半的江水,以及在烈日照耀下早已硬化的淤泥,“二哥,还有多久才到啊?”陈落禛安慰道:“等过去就是坦道了,过去后二哥就抱着你走。”男子嗤笑一声,“连这点路都走不习惯,当官人家的小孩就是矫情。还抱?前面全是石子路,你路都走不习惯,抱着就更难走,还不如用背的。”
      谈话间,三人已到了对岸,陈落禛依言将陈听宋背在背上,“公子,我们这条路是通往哪儿的,荧矿还是水源?”
      男人皱眉道:“什么公子,别弄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我可不和你们当官的一样,叫我沈天就好。这条路是往水源去的,会经过一部分荧矿。”
      两人向前面望去,光秃秃的枝桠斜插在硬土的裂缝中,旁边堆叠着大量碎石。碎石的形状十分诡异,像是由人精心设计后放置好的。
      沈天蓦地问道:“你们看这些石头,像什么东西?”
      陈听宋仔细打量片刻后,不确定地开口道:“像是个牛头。”沈天点头不语。
      陈听宋追问道:“这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沈天瞥他一眼,“我们为了求个好收成,会在春耕开始前打春牛。其他地方塑牛用的是泥巴,我们这儿用的石头,不知道是哪个顽劣孩童把碎牛头放到这里来了。”
      陈落禛放下他,上前弯腰拾起一块碎石仔细端详。他面色凝重地想要收起这块碎石,说道:“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在日落前回去。”
      沈天见他收起碎石,面色微变,下意识地一巴掌扇在他的手背上,“不要带走它,会坏了规矩的!”
      陈落禛吃痛,碎石脱手后落回地上,“坏了什么规矩?您细说。”
      沈天双唇紧闭,一脸的讳莫如深,催促道:“快走吧。”
      陈落禛思索片刻,背起陈听宋跟了上去。
      又走了许久,陈听宋抬眼看看在前面带路的沈天,附耳低语道:“二哥,你有没有发现这水好像一直没有流动过,而且水质越来越肮脏恶臭,这不合理啊。”
      陈落禛思虑良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道:“那我们快去快回。”
      沈天催道:“快点,我还要回去给囡囡缝衣服。”陈落禛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片刻后,三人在一道拱桥前停下。陈听宋趴在兄长的背上看着桥两端的情形揉揉眼,“我没看错啊,这是......怎么回事?”陈落禛向下看去,一边绿波荡漾、清澈见底,一边污浊不堪、恶臭弥漫。他忍不住掩鼻,“或许水质低劣的缘由就在这儿,沈兄,可有看清桥下光景的地方?”
      沈天点头,领他们到一旁的土坡前停下,伸手拨开干枯的枝干,露出一道绘着马面的斑驳铁门。
      他抚落尘土,以一种诡异的手法打开铁门,“这里是之前挖荧矿时留下的,正通水底。”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一块石头,走进铁门,片刻后端着一盏点好火的煤油灯站在暗道内,微弱的灯光将他原本蜡黄的面色照得惨白。
      门内沈天那道形似鬼魅的身影幽幽道:“进来吧,我带你们转转。”
      陈听宋看着他身后无尽的黑暗,后背没由来的隐隐发凉,犹疑道:“二哥,我们真的要跟他进去吗?”
      陈落禛裹在宽大官袍下的清瘦身躯微颤,他紧抿双唇,暗暗想道:“解决眼前事要紧,管他知命者该不该立于岩墙之下。”随后迈开长腿跟了上去,片刻后,他踩到一块硬物,不由得惊呼出声。
      沈天不耐烦地回头问道:“官老爷,您又怎么了?”说罢,他拿着煤油灯往地上一照,那竟是一截指骨!
      陈落禛趔趄着后退两步,错愕道:“这......”沈天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木着脸阴森森地说:“不就一块碎石头吗?快走啊,时间要不够了......”
      陈听宋问道:“沈大哥,你说......这是碎石头?”沈天黑漆漆的瞳仁嵌在雪白的眼球上,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瞧,反问道:“不是吗?”
      陈落禛额角“唰”地淌下汗来,途中种种怪异历历在目,蓦地出声道:“先在路上以‘牛头马面’这一传说中的炼狱守门人意象来装神弄鬼,又指人骨为碎石,之后有意领我们入这暗道。沈兄,你的目的是什么呢?”沈天面色不变,亦不做任何辩解,在一个拐角处停下,“你们自己来看吧。”
      陈听宋搂紧了兄长的脖子,颤声道:“二哥......”陈落禛安抚道:“阿隽莫怕,二哥在呢。”他走到拐角处,发现脚下的路断了,向下望去只有深不可测的石崖。陈听宋问道:“不是要带我们去看水中光景吗?怎的没路了。”
      陈落禛后退两步,“沈天,你到底是何居心!”
      沈天背对着崖沿,阴恻恻地笑道:“当年郡守奉朝廷的命令挖了这条暗道来开采荧矿,之后陆陆续续借‘徭役’之名拉了好些壮丁。采矿一事本就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被滚落的山石砸到,可恨那当官的不仅不想办法加些保护措施,还让大家自备衣粮。时间长久了,谁家里受得住这般折腾,想逃的被抓住后扔在了这下面。”
      陈听宋问道:“可是就算是‘徭役’,朝廷也是会派下钱粮的啊。况且郡守如此枉法,这事儿没闹到朝堂之上?”
      沈天嗤笑道:“天真。你可知这郡守是何人?他是当今太子外家门生的远亲,谁人不卖他三分薄面。”说罢,他看向陈落禛,“你说呢,太子殿下?”
      陈落禛鸦睫垂下,掩住了眸中思绪。陈听宋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忍着身上的疼痛走到兄长身前,抬首直视沈天:“兄长和我久居庙堂之上,不知各中内情是我二人之过。沈大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我二人坑骗至此,只要你提出来的问题确实存在,我们会给出一个交代。”
      沈天听完他说的话,癫狂的笑声不断从他剧烈颤抖的身躯内传出,“给交代?呵,每个来娄息郡的官都是这么说的。少骗人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是喜欢相互包庇、推卸责任!”
      陈落禛皱眉道:“沈兄,我不知你为何对我朝官员偏见如此之深。若真有此等情况出现,孤会将郡守押解回京,三堂会审后定罪,前提是你得放我们平安回去,否则免谈。你既唤我为太子,便要知道我二人若是有任何闪失,是要诛你九族的。”
      沈天冷笑道:“偏见?诛九族?若非当初郡守急于求成,我爹怎会......之后我四处求告无门,上京想寻求大理寺官员帮忙,却被棍棒相向......未曾见到那官员一面就花光了身上的钱,跟条落水狗一样回来了。你说我这偏见从何而来?此事牵涉甚广,搞不好你们自己也要算进去,诛得尽吗?太子殿下,我身后可是无数父老的冤魂,你们既然说自己有罪,不如随我下去亲自和他们说道说道。”
      说罢,他一跃而起,伸爪抓向陈落禛的面门。电光火石之间,陈落禛拽住陈听宋的后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身形转动,一脚踹向沈天腰腹。沈天的手指堪堪停在他眼前,整个人要摔倒在地上之前双手撑地,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弹跳起来,顺手抄起地上的煤油灯砸向陈落禛,却被二人避开。
      灯里的煤油溅了一地,雄雄火势随即蔓延,很快便断了他们回去的路。
      陈听宋后退几步,避开火舌贪婪的舔舐,慌乱道:“通文知武,你绝非一简单灾民,到底是何人!”
      沈天不作答,披散着头发狂笑着跃下石崖。
      陈落禛细想片刻,眯着被黑烟熏红的双眼拉着陈听宋到崖边,“沈天还有一个放心不下的妹妹在家里,这种人一般都惜命得很,下面想必便是生路。”
      陈听宋咳了几声,提议道:“二哥,你是太子,身份比我贵重多了。这样吧,我先下去探路,若是安全,你再下来。”
      不料陈落禛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直接跳了下去,“太子又如何?反正我们退路已断,就赌一把,又有何妨!”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陈听宋缩在他怀里,并没有听清,只隐隐约约冒出来一个念头:他这个平日温文尔雅的二哥,骨子里蕴藏着疯狂。
      转瞬之间,两人便摔在地上。陈落禛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来,正欲起身时,肩背处撕裂般的疼痛传来,“嘶......这里的地面怎的如此凹凸不平......”
      崖底明亮的灯火骤然照到他们身上时有些刺目,他抬手遮着眼睛缓了片刻,疑惑道:“怎么崖底有火光......”
      陈听宋虽被他护在怀里,但也被撞得一阵头晕目眩,正欲开口询问时被围绕在身侧的腐臭味淹没。他挣扎着从兄长身上下来,迷迷糊糊地掩鼻抱怨道:“这里的臭味可比盅策江旁的浓多了。”
      陈落禛双手在地上摸索着,想找个好着力的地方后起身,却发现手下触感不似土石。他拾起一块物什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一截踝骨!那截踝骨上尸斑遍布的皮肉已然腐烂。
      “啊!”他飞速将指骨抛到一边,也顾不得疼痛便一跃而起,脚底下尽是混着破衣烂衫的被肢解的尸骨。
      他猿臂舒展,拎着陈听宋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来,“阿隽,小心。”
      陈听宋被那声惊叫彻底吓醒,看清脚底光景后头皮一阵发麻,随后扶着膝盖想要呕吐,可长久未进食所带来的后果是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陈落禛也并不好受,但作为兄长的担当战胜了这些。他四处踱步时不管怎么小心,还是无法避免脚底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陈落禛盯着发皱的墙面,喃喃道:“寻地下石崖为室,以万千尸骨做底,人皮为墙,”他走到墙上的煤油灯旁,打量着里面散发着恶臭的黄色脓状黏性液体,“以尸油照明......”再联想到先前的“牛头马面”,这儿可谓是人间炼狱。
      陈落禛眼里流露着痛惜,先前沈天说的“此事牵涉甚广,搞不好你们自己也要算进去”还在他脑中不断回响。他不敢细想,匆匆止断思绪。
      不远处忽然传来陈听宋的声音,“二哥,有水!”他眼前一亮,小心走过去。陈听宋指指上方的石钟乳,“这儿在滴水。”陈落禛心念急转,“沈天说这儿可以看清水下情景,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盅策江源头的下方。想必这儿也是有特殊器具用来提供外界空气。”
      陈听宋不解道:“二哥何出此言?”陈落禛答道:“之前我在大理寺任职时曾见过许多腐尸,那些都会生虫、流尸水,而这里的尸体除了发臭、腐烂外并没有生虫,也不流水,想必是有专人定时清理。既常有人来,建造这里的人便一定会想办法供气。”
      陈听宋问道:“那我们怎么出去?”陈落禛思索片刻,“我之前与骆大人提过几句,让他回来后带兵好好查查水源。可是父皇前两日传旨让他到望南郡办差,我就先来打探一番,没想到捣了老巢了。至于出去,就看他回来后什么时候发现我们吧。”陈听宋默然不语,骆珣初到娄息郡办差不到半月便被调离,陈望熙下令从未如此朝令夕改。
      他仍是不死心,“这狭小的藏尸间里没有水和食物,我们呆不久的,骆大人几时回来?”陈落禛转头看向别处,“或者我们想办法顺着石崖往上爬,但是沈天势必会将那扇铁门关上。”
      陈听宋恍然道:“沈天,对!沈天也下来了,他现在不在这儿......肯定有其他出路,二哥,我们再找找。”
      说着,他也不再避讳什么,双手一寸寸抚过墙面,忽然瞧见山崖上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红光。他眯眼打量半晌,发现那些红光越来越多,几乎在山崖边沿连了一线。
      浓烈的不安自心底蔓延,他不由得后退半步,“二哥,上面那是?”
      说话间,点点红光便坠了下来,照亮了昏暗的崖底,颇有些“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意味。
      陈落禛眼底倒映出火把的形状,瞳孔紧缩间快步上前扯过他护在身后,“贼心不死!”话音刚落,火把触及地面尸骨,顷刻间燃起雄雄火焰。
      陈听宋被滚滚黑烟熏得眼泪直流,躲避从天而降的火把,蹒跚着脚步走到还未被火舌侵蚀的墙边疯狂搜寻着逃生之处。
      他借着火光,颤手按压着墙上的每一块皱巴巴的人皮,可惜无甚收效,“墙上没有......一定在地上!”他红着眼眶跪在地上,胡乱扒拉着肮脏腐臭的尸骨,渴望着底下有个暗道。
      陈落禛正在打量着一处墙角,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骨头摩擦时产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他正要伸手去触碰时听见有人在唤他,还来不及回头,背上便传来一股重力。他闷哼一声,被撞得直直向前倒去,整张脸与墙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忍着鼻梁上的酸意,双手撑着墙面转身后看见自己原本蹲着的地方被一根火把占据,火焰扫尽阻碍前路的尸骨,直奔二人袍角而来。
      陈落禛将因碰撞太过用力而昏迷的陈听宋揽进怀中,不断向后退去。他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后倒去,他滚下石梯前的最后一个想法便是紧紧护着陈听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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