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施粥 ...
-
傍晚,陈落禛抱着陈听宋回到驿馆,叮嘱道:“阿隽,我去写信,告诉父皇你现在在我这儿。你先用膳,太医一会儿便来。”
陈听宋问道:“二哥,我们现在除了施粥之外,还有其他的安民之法吗?”听见这话,陈落禛的语速稍稍有些急促,“阿隽乖,你现在首要之事是养伤,而不是耗费心力在这些杂事上。听二哥的,好吗?”
陈听宋错愕地看着他,喃喃道:“二哥,今天我逃出来寻你们时碰上了一群人,他们周身无半点生气,像个傀儡一般走向土地庙。我虽见识短浅,却也知道其他地方的百姓绝非如此。如若没有好好安顿他们,那不是我们不作为吗?二哥,这不是杂事,这很重要。”
陈落禛疲惫地按着眉心,耐心地听完后说道:“阿隽,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你可以静候几天,看看事态发展后再做决定。”
陈听宋一愣,这么说,还另有隐情?
福桦适时进来禀告道:“殿下,方太医来了。”陈落禛吩咐道:“让他进来。”方练进来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三殿下。”
陈听宋老老实实地任由方练给他检查身体、给开裂的伤口上药,“方大人,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方练将手指搁在他的手腕上,面色愈发凝重,半晌后沉声道:“微臣去给您开些药,三殿下伤口开裂严重,这几日要避免大动,这样才可以恢复得快。”说罢,他收拾好医箱,“太子殿下,前几日您让我研究的药方已有了眉目。”
陈落禛长睫缓缓眨了眨,“我们出去说,莫扰了阿隽休息。”陈听宋阻拦道:“没事的,我还不困,你们就在这儿说吧。”陈落禛拒绝道:“你先用膳,免得饭菜凉了,吃了要腹痛的。”陈听宋想了想,落寞低头道:“你们去吧。”陈落禛点点头,领着方练走到长廊下。
陈听宋在他们走后悄悄扒开门缝,竖起耳朵偷听。
陈落禛瞧瞧四周,轻声道:“方大人,我未曾让你去寻过什么药方。现在阿隽不在,有何事在这里就可以说了。”方练踌躇片刻,跪下道:“三殿下在围场时受伤不算严重,好好将养着一月便会好了,但奇怪的是,殿下的伤口虽然开裂了些,但大部分伤口却迟迟不结痂,接下来还是要用药好生养着才行。”
陈听宋听见这话后,静默半晌,悄悄阖上房门,坐到桌前等候陈落禛回来。
片刻后,陈落禛推开房门,瞧见桌上一分未动的菜肴,问道:“阿隽,你怎么还不吃?”陈听宋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将他带到桌边坐下,隐去眸中神色,笑得明媚。陈落禛给他的碗中舀了几勺银耳羹。陈听宋笑笑,尝了口银耳羹。
用完晚膳,福桦来撤下餐具。
陈落禛等陈听宋闭上眼睛后吹熄蜡烛,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福桦问道:“殿下明日真的要带三殿下去,会不会累着他?”陈落禛揉揉眉心,侧颜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清俊,“阿隽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我不带他去,他明日也是要偷偷溜去的,还不如带在身边看着,到时候叫他坐在一边乘凉就好。何况,郡守府今天大概是知道阿隽来了,难道我要留他一人明日独自与那老狐狸斡旋吗?”
福桦犹豫道:“说到郡守府,我们来这儿赈灾许久了,除了第一日见了兰铸一面,后来便一直没见过他。不过,三殿下一直喜欢晚起,要是明日他起不来怎么办?”陈落禛难得沉默片刻,“明早你留在这儿,阿隽醒了再带他来。”
福桦不禁抱怨道:“您身份贵重,要不是郡守府靠不住,您也不用那么早亲自去土地庙看着。”陈落禛沉下面色,喝道:“慎言!”福桦不情不愿地跪下请罪,嘀咕道:“奴才也是为了殿下好,历朝历代哪有太子殿下亲临赈灾的。”
陈落禛冷冷瞪他,“闭嘴,见识短浅的东西。这话孤不想再听到第二遍,你好自为之。”福桦哭求道:“殿下恕罪,奴才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口出狂言......”
陈落禛头更痛了,“算了,这次就罚你三月俸银。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福桦立时转悲为泣,跪下磕头谢恩。陈落禛没理他,径自进屋洗漱后睡下。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陈落禛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他转身掀起窗帘,眯缝着眼睛往房门处一看,声音粗哑地问道:“福桦,是谁来了?”
一片静谧,房内除他外没有第二人。
片刻后,福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殿下,莫敲了,您让殿下多睡会儿吧。”陈听宋反驳道:“再睡就来不及啦,二哥快醒!”陈落禛起身披了件外袍,放声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陈听宋便拎着灯笼推门走到房内。陈落禛被光线刺地眯起眼,“阿隽,你且坐坐,我很快便好。”陈听宋也不客气,走到书桌旁坐下,看他洗漱、束发。陈落禛系好发带,“阿隽用了什么方法起那么早?同二哥说道说道。”
陈听宋得意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方法,我上了那么多日的学,早就不贪睡了。”
等他换好衣服,两人简单用了饭便动身往土地庙赶去。
因着陈听宋不便劳累,陈落禛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把轮椅。
陈听宋瞧见那东西便热得慌,还隐隐想吐,但又不能贸然拒绝哥哥的好意,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上去,“二哥,骆大人今日不与我们一道吗?”
陈落禛撑开椅背上插着的油纸伞,“骆大人今日有事出城去了,不过这把轮椅是他给你准备的。”
陈听宋新奇地看着伞面投射下来的阴影,赞叹道:“骆大人有心了,等他回来我要好好谢谢他。”
陈落禛递给他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昨天太晚了就没让人煎药,快喝了好去土地庙。”陈听宋接过瓷碗,小脸皱成一团,软声打着商量,“这东西一看就好苦,二哥,能不能少喝点。”陈落禛推着他往前走,“你快喝,好得快才有机会天天跟我来土地庙。”
陈听宋皱眉一口气灌完,吐吐舌头,“好苦......二哥你不是说要父皇派人来待我回京吗?我怎么天天和你去。”陈落禛答道:“方太医说你还要休养些时日,不便奔波。我就同父皇说,让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回京。”陈听宋把碗交给福桦,欢呼道:“谢谢二哥!”
陈落禛添道:“我知晓你不愿被关在宫内,但是我要同你约法三章。第一,伤好前不准私自出去玩;第二,每日按时喝药,不准讨价还价,不准撒娇耍赖。做不到的话,我便去购个软榻来抬你回宫去。”陈听宋想了想那个场面,立时答应下来,“可以。二哥,我们快点走吧,免得误了时间,叫大家饿着肚子等。”
陈落禛点点头,推着他向土地庙走去。几人打着灯笼,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陈听宋蓦地开口问道:“二哥,前几天街上这时候也是这般空荡荡的吗?”
福桦心下发憷,“三殿下,奴才胆子小,您莫要吓我。”陈落禛思索道:“前几天确实人多些。阿隽,你瞧,天快亮了。”陈听宋闻声向前方远眺,半轮圆日正自青山后升起,在山峰与灰天交际之处潇洒地晕染开一片红。
清晨的初阳自天边洒下的光穿过香樟焦枯的几根枝干,在地上落下片片斑影。
几人行至土地庙前,发现棚前挤满了吵吵嚷嚷的人群,其中似乎不只有灾民,还混着不少郡城内的居民。
三人又靠近了些,听见外围的人们交头接耳道:“今天的粥也太薄了吧,他自己也不看看,里头有几粒米在。”
另一人揣测道:“这年头哪有什么好官,说不好啊,就是上头派下来负责的那个人把银子全吞进肚子里去了。可怜这些人,清早五更的从城外跑来想讨点吃的都填不饱肚子。”
四周一片唏嘘附和。
陈听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拉着陈落禛的袖子示意他往里面走。陈落禛看了眼拥挤的人群,权衡片刻后默不作声地推着轮椅往里挤。二人衣着、气度皆不凡,很快便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陈落禛面不改色,顶着众人灼热好奇的目光,穿过他们让出的不算宽阔的一节空隙,走到人群的最前面。
士兵放下手中的铜勺,行礼道:“参见殿下。”陈落禛察觉到身后的人们退避三舍,推着轮椅在土地庙门前停下,“你们不必管我,继续便是。”士兵接过一人的碗,舀了勺清可见底的粥进去。
那人接过碗抿了一小口,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粘在胡茬上的最后一滴水珠吃尽。他的眼睛盯着碗底不舍地看了许久,饿得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慎之又慎地护着碗向人群外挤去。他左右张皇,唯恐有人将他手中的碗抢了去。
陈听宋在一旁看得真切,本就苍白的面色此时看起来更加憔悴。陈落禛唤来士兵问道:“碗里的粥要做到能插筷子而不倒,这是怎么回事?”士兵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陈听宋说道:“我虽然不知道赈灾时放粥的规矩是什么,但是朝中为赈灾下放了足数的钱粮,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些。”
士兵低头说道:“郡城内的粮仓昨日遭了火,运水房没有您的命令不给开门,粮食烧没了一半。”
那时滔天火势蔓延迅速,等他们想办法扑灭后发现那一半粮食在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灰烬。
陈落禛惊诧道:“这般大的事情,为何没有人同孤讲?!”士兵战战兢兢回道:“去寻您的时候,福公公说您在歇息,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陈落禛眼前猛地一黑,颤声问道:“福桦,此事可是真的?”
福桦昨夜根本没听清这些兵痞子在说些什么,以为不是大事便随意敷衍了几句。此刻知道自己闯下弥天大祸,跪下扒着陈落禛的皂靴,痛哭流涕道:“殿下恕罪啊......奴才好歹服侍了您十几年,您就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饶了奴才这条贱命吧......”
陈落禛将腿抽出,狠狠踹向他的肩膀,难得愠怒道:“你区区一寺人,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敢欺瞒孤!要是因你之过而饿殍遍野,你便是万死,也难以赎罪!来人,给我把这秽物关入牢中,待回京后交由三司问罪!”
福桦被踹倒在地,抽噎着被拖走。
陈落禛叹了口气,藏好面上的倦色,走到人群前宣布道:“大家放心,我会向朝中阐明原由,粮食过几天就到。”说罢,他吩咐士兵道:“既然还有余粮,便按着规矩给,不必束手束脚的。”士兵点头称是,给下一个人舀的粥中有大半都是粟米。
周遭议论声稍减,拿到粥的灾民有些出城去,有些则蹲在街边慢慢喝。
陈听宋想起方才周遭民众说的话,转着手轮,驱使轮椅到一个士兵旁低声吩咐几句,士兵立时悄悄跟上那个男子。
半个时辰后,士兵回来,站在陈听宋身侧附耳说了几句。
陈听宋将小半袋米放到轮椅上的小木板上,转着轮椅到陈落禛身边说道:“二哥,我想去安乐山把这袋米送给刚才那个人。他太惨了,我怕他饿死。”
陈落禛说道:“阿隽想去那儿?刚好我也要过去办些事,你和我一道去。”
两人出了城后,陈听宋按捺不住好奇,围上面纱后问道:“二哥去那里干嘛啊?盅策江可臭了。”陈落禛说道:“阿隽看了那么多地方志,可知盅策江源头在哪儿?”陈听宋细细回想道:“盅策江是吴江下游的一支分流,分流点......分流点是娄息郡城旁安乐山的山脚!二哥,你是要去源头查盅策江为什么臭。”
陈落禛赞同地点头,“你回来前,我和骆大人查了盅策江沿线,发现很可能与位于源头的安乐山和那儿的荧矿有关。好了,接下来就莫说话了,臭。”说罢,他推着陈听宋在小径上疾行。
他们在一处茅草屋门前停下。陈落禛上前叩门,“请问主人家在吗?”无人应答。
片刻后,一道清脆的女声自身后响起,“你们找谁?”
陈落禛转身行了一礼,“姑娘,我们找这家主人有些事情。”她想了想,上前开了门,“我哥过会儿就来,你们先进来吧。”两人道谢后随她进去。
房子内里空荡荡的,只简单的陈设着几张桌凳。陈落禛将半袋米搁在桌上,“令兄忘了将它带回来,我们刚好顺路,就给姑娘送来了。”
女子将帷帽挂在墙上,转身看向他时面上带了些女儿家的羞涩,“哥哥好粗心,麻烦你们了。本来该招待二位茶水的,可是现下这境况,不得不免了。你们先坐,哥哥应该快回来了。”说罢,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黝黑精瘦的男人走进来,诧异道:“当官的?!你们怎么进来的?滚!”女子嗔道:“他们是来给我们送粮食的,哥你这是做什么。”
男人一把扯过她,将她护在身后,解释道:“我之前去领粥,听他们喊他‘殿下’,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毫无图谋地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家里来。爹是怎么出的事,你忘了吗?”
大部分乡间小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官员也才不过郡守,此时亲眼见到凤子龙孙站在眼前,还有些恍然。
女子扯扯男子衣袖,“哥哥,我们还是客气点吧,他们官大着呢。”
陈落禛拱手道:“此行确实有事相求,孤想去看看传说中的荧矿。”
男子瞪着他,“你说去就去啊!”
陈落禛丝毫不恼,耐着性子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
男子思索片刻,阴恻恻地看着他,“你说找到荧矿就帮我们度过大旱,不会是骗我的吧?”陈落禛拱手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劳阿隽和姑娘做个见证,若有反悔,孤任你处置。”
陈听宋瞪大眼睛看着他,刚要说什么就见陈落禛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只当他另有打算,便生生止住话头。
男子抚掌笑道:“很好,囡囡听见了吧。我现在便带你们去。”陈落禛笑道:“如此正值我意,现在出发吧。”
女子劝阻不及,只能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徒生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