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河的海岸线》禄挽生

20、施舍

　　“你为什么用塑料瓶装热水啊，不烫手吗？”

　　“还好。”

　　宋微扬很少走动，中午几次接水的时候，总会被认识的同学搭话。

　　“塑料瓶对身体不好容易致癌你不知道啊？你水杯呢？”

　　“…忘拿了。”

　　宋微扬转过身，手中的热水并没有别人口中的那么烫。

　　在生活上查缺补漏对于他来说很奢侈，塑料瓶照样能用，没必要再买一个杯子。

　　蒋仁河好像一直都在注视着他，经常送来一些他正好需要的东西。

　　“都说了不要再送我东西了，我不要。”宋微扬把头埋在袖子里，从不抬头看上一眼。

　　蒋仁河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有意义的，一个杯子，代表一辈子。”

　　在宋微扬听来不过是一句幼稚的玩笑话。

　　“你以为我能跟你一辈子吗？”

　　半晌没有动静，他只听见一声极小的音节，“能。”

　　宋微扬没再搭话。

　　那个杯子还是被放在了他的桌上，宋微扬没有碰过，就一直摆在那。

　　这是他跟蒋仁河关系僵持以来，唯一接受的礼物。

　　.

　　那个吻什么都没改变。

　　在学校的生活依旧，并没有人来找蒋仁河的麻烦，他本以为此事也会跟宋微扬说的一样，就此过去。

　　但是自从沈漾外出学习回来之后，却更常见到宋微扬带伤出现的场面。甚至越发猖狂，偶然在学校在厕所，都会对宋微扬进行施暴。

　　他总是能见到宋微扬额头或眼角泛着的青紫，和嘴角被掌掴的红痕。而沈漾却总是安然无恙。

　　原来，这才是宋微扬化妆的原因。

　　.

　　“学什么习，没空。”

　　宋微扬平时很少喝酒，但是最近在学校里都是醉醺醺的满身疲惫的模样，一上课就将课本扔在一旁睡觉，与之前努力学习的状态完全判若两人。

　　蒋仁河来找过他几次，但每回宋微扬都侧着头趴在桌子上，连句话都说不上。

　　直到几天后他在楼梯口等了一整个下午。

　　宋微扬背着书包下来，即使带着口罩也能看出他的眼角泛红，明显是受了伤。

　　“你身上的伤…是打架打的吗？难道又是沈漾吗？”

　　在学校里除了学生会那帮故意找茬的人，他从未见过宋微扬跟别人起什么冲突，身上总是三天两头的挂着伤，蒋仁河总会联想到那天的事情，放心不下。

　　“你这么无聊吗？好奇这些有的没的。”像是感到无趣，宋微扬想要转身离开。

　　“不是的不是的！没有那个意思，不会再问了！”蒋仁河连忙拉住宋微扬的手，对方却吃痛躲开。视线转移在对方正刻意遮挡的手指上，即使努力钻到袖子里，也能看出指骨上显眼的红痕。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蒋仁河皱着眉头。“走，去医院。”

　　“不了，我还有事。”宋微扬低着头，遮遮掩掩的动作很不自然。

　　蒋仁河想要再拉住他，可看眼下这种伤势却又无从下手。

　　“我带你去医院吧，好吗？”

　　不断被询问，本就烦躁的宋微扬再也难忍脾气：“你真的很烦！这点小伤去什么医院。”

　　任蒋仁河如何道歉，宋微扬也只是直接略过。

　　“不要自己撑着。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帮你的。”蒋仁河朝他的方向小心翼翼的前进了一小步，手微微抬起。

　　“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一点。”宋微扬躲开他，紧皱着眉头继续道：“把什么都看的很容易，也活的很容易。”

　　“我只是…想帮你，他对你…”抬起的手无助的垂下，蒋仁河张了张嘴又紧闭上。

　　最后堵死他话的，是怒气过后那一句平淡的：

　　“我们，在调情而已。”

　　蒋仁河瞬间想到很久之前宋微扬也说过类似的话，心里突然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极大的恐慌感。

　　“不可能，之前…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即使这句话过于荒唐，蒋仁河还是难掩心慌，他不断望着宋微扬，急迫想从那双眼睛中找寻到一处突破点。

　　“都说了是调情而已，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好不容易敢开口询问，但那些话却又被堵在嗓子眼里。

　　如今蒋仁河也明白，当时宋微扬邀请自己拍照，是因为那段时间，他的脸上没有伤痕。

　　但是作为施暴者的沈漾，却能独善其身。

　　蒋仁河握紧了拳头，流言四起即使不愿相信但也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你喜欢他吗？”

　　一直以来对沈漾突破底线的忍让，难不成，真的是喜欢他吗？

　　“你喜欢沈漾，是吗？”

　　宋微扬对上那炙热的视线，看不出情绪。

　　“对不起…我只是…”

　　当蒋仁河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心里话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是啊，你说的没错。”

　　“我喜欢他。”

　　眼里闪着光的宋微扬好像瞬间回到了从前的状态，漠视相对，淡然置之。

　　“所以。”

　　“以后不用再来找我补习了。”

　　.

　　天气逐渐炎热，所有人都换上了轻薄的衣服，只有宋微扬还依旧穿着高领和外套。

　　“这天都这么暖和了，你怎么还穿长袖？又打架了？”个别关系好的同学见状打趣着。

　　见宋微扬失神的状态，一旁的江唤宇怕他因此难堪，于是连忙解围道：“哎，这年头谁不打架，下课咱俩也比划比划？对了你课题没写吧？给给给，快拿去抄。”

　　“呦不错啊，江唤宇都写作业了…”

　　那头小卷毛不断晃动着，然后自信的点了点头。

　　宋微扬只是坐在一边，其实听见了全部的对话。

　　他小小的嗯了一个音节，便没再说话。

　　打架是很正常，重要的是打架的人。

　　.

　　“宋微扬，出来。”

　　沈漾依旧每天将他喊出教室，只是并非从前那副样子。两人的关系看似缓和了，似乎只有宋微扬身上的伤痕证明着伤痛曾存在过。

　　“别总不搭话啊。”沈漾按住他的肩膀，微微转向一侧的视角正好能看到楼下蒋仁河正奔走的身影。

　　“来找你的吧？那我也等等看好了…”

　　还没等宋微扬往前迈出步子，一阵风就钻进了衣摆里，沈漾手上微微使出力道，腰部瞬间感受到一丝凉意。

　　那紧贴腰部的冰凉物体令宋微扬惊惧，他不断摇着头，眼神中惹人怜悯的目光甚至像在恳求。

　　身后的人满意的松了手，折叠刀瞬间收起，从裤缝间掉进宋微扬的口袋里。

　　得逞后的沈漾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腰胯，“那你就再乖一点。”

　　.

　　逃跑注定是无效的。

　　沈漾回来那天的晚上其实就已经找上了宋微扬。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啊。”

　　室内光线昏黄，窗帘遮盖了外界仅存的微弱霞光，宋微扬被踢倒在地上，脸颊上红痕清晰明显。

　　沈漾轻轻托起他的下颚，“乖乖的回来吧。”

　　他很少这么有耐心，可是虔诚覆上的一吻却被果断的侧闪开。

　　那人的下颚线条很好看，黑发半遮着眼眸，眼神冷淡坚定。

　　自己当时就是这么喜欢上他的，但是现在好像没法去爱了啊。

　　“没办法了。”沈漾扯住那碍眼的蓝色，伸出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接下来跟我在一起的这些天，好好珍惜吧。”

　　沈漾像从前一样握住他的手，但是下一刻，却被毫无征兆的拒绝和甩开了。

　　“请你，不要碰我。”

　　沈漾只是静坐着，意外的并没有发脾气，反而显得悠哉。

　　“那个人，是谁啊？吸引你身心的人。”

　　宋微扬没回应他，只是坐着，目视前方。

　　“是蒋仁河吧？离开了我，你的眼光都开始变得那么差了。”

　　“宋微扬，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人的离开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不要对过路人那么上心。”

　　“太抱有期待的话，会死的更难看。”

　　话似利刃般刺在宋微扬心上。

　　畏惧爱，但却渴望爱。

　　怎么会有人愿意把爱分给他这样的人呢？

　　是啊，终究是会离开的吧…

　　残破的感情再也经受不起考验了。

　　成堆的照片被甩到脸上，散落一地的，全是蒋仁河镜头中他的模样。

　　“宋微扬，摄影师很专业啊，但是你不专业。”

　　不知是从哪得到了蒋仁河拍摄的那组参赛照片，往事历历在目浮现在宋微扬眼前。

　　“你们俩，在很不错的地方拍了照啊，没有做什么快乐的事情吗？”沈漾轻笑着，话语间满是讽刺。

　　“沈漾，看来你真的很无聊。”

　　“我很无聊？是啊，我已经无聊到在想，为什么你拍的是素颜照呢？”沈漾靠近他，嘴角上扬，但发狠的眼神像却像要吃了他似的。

　　因为沈漾知道，一直以来宋微扬刻意化妆打扮，都是为了遮盖淤青和伤痕。可沈漾并不觉得这值得怜惜，反而成为了他口中的趣事，并且变本加厉的讥讽和嘲笑。

　　“我的狗跟别人玩的那么开心我当然会生气啊？”

　　实在难忍羞辱，宋微扬拿起书包往门边大步走去。

　　“喂…如果你逃跑了，那就把你身边的人都打废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你抗揍呢。”

　　已经走到了门边，他却不再往外迈步子。

　　紧握的双拳缓缓舒展，眉间的隐忍却没有丝毫松懈。

　　.

　　看着宋微扬脸上全是自己创造的佳作，那一片片淤痕使他畅快。沈漾揉着手腕，将擦过手掌的纸揉成团甩到那张肿胀的脸上。

　　“如果你继续跟蒋仁河接触的话，他就不会再出现在这个学校里了。”

　　“哦不，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你所有会去的地方，我都会让他不留痕迹的消失。”

　　用来抚慰伤痛的是落在额头的一个吻，即使被吻的人侧头闪躲，沈漾却还是笑着。

　　“有些时候做一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不要自以为是的觉得对方是在吸引你的注意。”

　　“他根本，救不了你。”

　　.

　　.

　　.

　　当那个身影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宋微扬早已收敛起了多余的表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依旧如往日那般面色冷淡。

　　“沈漾…沈漾是不是又找你了？”

　　蒋仁河紧皱眉头的担忧模样却让宋微扬心里不是滋味，看了一眼便无法直视那张满是关切的脸。

　　“嗯。”宋微扬轻声应道。

　　四下无声，寂静的楼梯口里那唯一注视着自己的视线过于炙热，宋微扬转过头想要躲避的瞬间却被拥入了怀抱里。

　　蒋仁河就是紧紧搂着他，也不说话。

　　“你…怎么了？”宋微扬试探着抬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蒋仁河却搂的更紧了。

　　那只温热的手掌轻柔的覆在他的头顶，嘴里不断念叨着：“幸好，幸好你没事…”

　　触及背部的手恍然间停在半空中，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宋微扬紧咬着下唇，口腔内侧的软肉被齿尖咬出深痕，微皱起的眉宇间不住颤抖着，却在对方松开手的那一刻扭开了头。

　　“但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宋微扬低着头，黑发的遮挡下看不清眼神。

　　“什么…”

　　蒋仁河顿在原地，心脏的钝痛间难忍失落的表情，紧攥起的拳头又缓缓松开，在呼吸间快速调整着情绪。

　　蒋仁河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向他靠近。

　　“不要怕…我都听说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对不对？告诉我…”

　　再次伸向宋微扬的手被果断躲开，甚至不带任何留恋和犹豫。

　　“就算真有什么事情，也跟你没关系不是吗？”

　　“别再来找我了。”

　　“我不想见你。”

　　.

　　算是道别吧。

　　从那天后宋微扬就一直刻意躲着蒋仁河。

　　即使是擦肩而过宋微扬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再也不看他一眼，几乎将蒋仁河出现过的痕迹完全从生活中抹去了。

　　就像两个人，根本不曾认识一样。

　　.

　　.

　　.

　　五月的天比以往更蓝呢。

　　“你最近吃的怎么越来越少了？”

　　宋微扬看着碗里的一个饼，点点头。“夏天快到了，减肥。”

　　“光吃饼不噎啊，怎么没买点喝的？”

　　来食堂吃饭果然很麻烦。

　　因为解释的话，他编不出来了。

　　“你们这就不懂了吧？饮料含糖太高，粥啊什么的又太热了。”

　　“不过你尝尝我这个，新出的，没那么甜。”只是顺带手的动作，江唤宇就将饮料塞到了宋微扬手中。也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瞬间扭过头跟同学们搭上了话，“这天这么热，等会儿我们有事得早走呢。”

　　“啥事儿啊？”话题被挑开来，终于没人再注视宋微扬。

　　可是刚想吃上一口食物时，他却看到角落的一个人正一直注视着自己。

　　抬起的手再次放下了。

　　.

　　蒋仁河还是跟了上来，一路追上了教学楼。

　　“就算你在这里堵我，也没什么用的。”

　　那整个身体挡在教室门口，遮了大部分的空间。他神情严肃，像是要讨一个说法。

　　因为他的愚钝，只能想出这种办法。

　　“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你都可以告诉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没有。如果实在要让我说什么，那就是你真的很烦。”宋微扬越过他，径直走到座位上。

　　“不要再躲着我了好吗？”

　　外界的声音很吵，从门缝中不断涌入这片并不富裕的空间。

　　“我没有在躲着你。”宋微扬皱着眉头，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正在一刻一刻的流逝，很快就要到上课的时间了。

　　“我爱你，有错吗？”蒋仁河慌乱的抓上宋微扬的手腕。他对这无法控制的局势产生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好像下一秒这个人就会从他生命中完全消失一样。

　　“蒋仁河，我不信这些。”宋微扬说。

　　仅仅是一句不信，就打碎了他对他所有的真心。

　　“那天的事情，也忘记吧。”

　　忘记？

　　即使那天的吻只是施舍，又能怎么样呢。

　　蒋仁河攥紧了手，掌中的那把钥匙的齿痕印在了手心上。

　　“说什么忘记吧之类的话，就是不想负责任吗宋微扬。”

　　“我不是…”宋微扬下意识的回应着，身体一顿，又说道：“随你怎么想。”

　　“我算什么…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宋微扬望着他，不像那个柔软的少年。“算什么？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我不相信。”

　　“是，可能原先我对你有过错觉，但也只是误解了。”

　　不要说的太过分。

　　宋微扬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可是却无法控制言语逐渐恶劣的走向。

　　“如果之前我有做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那么现在请听好了，蒋仁河，我完全不喜欢你。”

　　他看着蒋仁河一步步走向自己，就知道场面已经无法收拾了。

　　“我一直都在忍耐，忍耐着对你的渴望，忍耐着对你的喜欢，但是结果就是这样吗？就是告诉我这些然后毫无留恋的远离我吗？”蒋仁河终于承受不住心底的情绪，吼出了声。

　　“是！就是这样没错，想接近我的人多了，你算什么？”

　　“既然你也觉得这份忍耐很不值得，那你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

　　“知道吗？最恶心的就是你，我讨厌你。”

　　“我不需要你这微不足道的关心。”

　　宋微扬顺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扔过去。

　　杯子砸在蒋仁河身后的墙面上，一声脆响，瓶身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

　　世界上那么多东西可以重复往返，可他摔碎的恰巧是无法复原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