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眷的日常生活》丞丞德音

13、向神仙

　　向鹤桐抵达佘塘村的那日，天下着瓢泼大雨，他拎着行李箱背着旅行包坐在驴车上无处躲藏，只能脱了外套当雨衣，在巨大的雨声中扯着嗓子问拉驴车的大叔还有多久到佘湾组。

　　“快了快了，现在雨太大了，你不然先去我家避避？就在前边！”大叔面色焦急，也没听清向鹤桐的回答，自作主张地连车带人地托回了自己家。

　　两人几乎完全被浇透了，大叔的老母亲蹒跚地拿了两条毛巾过来，又找来两件换洗的衣服，催促大叔和向鹤桐去收拾一下免得感冒。

　　“妈，你吃过药了吗？”大叔看老人扶着墙咳嗽，就走到墙角的煎药锅旁，打开盖子，发现里头是空的，自己故意就在里头的几粒白糖都还贴在锅旁，看来根本就没煎药吃。

　　大叔浑身滴着水，也不埋怨什么，默默地把药架好，然后点起柴火开始煎药。

　　向鹤桐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四周，他用毛巾擦着自己的长头发，感觉这家人的家庭状况不是很好，房屋几处都在滴水，眼下马上就要入冬，在房里都能听见大风刮起瓦片的声音，也难怪这个年代了还在赶驴车，看来真的很拮据。

　　“年轻人，我妈身体不好，我着急先回来看看，你别见怪啊。”大叔又翻箱倒柜地找出来身干净的蓝白色校服，递过去：“这是我女儿在镇上读书学校要求买的，是新的还没穿过，挺漂亮的，你拿去换洗吧。”

　　向鹤桐低头看着被塞进自己手里的校服，是夏天的样式，白色的衬衣配了条蓝白条纹的百褶裙。

　　“大叔，我有没有说过，我是男生。”

　　“……”

　　其实见怪不怪了，他从小就长的秀气，在山上跟师傅学医的时候就被病人们多次认成女孩子，他自己对比倒是不介意，清心寡欲惯了，只要不让他化妆穿裙子，被说成女生也无所谓。

　　等向鹤桐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有那位老妇人虚弱地躺在老旧的沙发上，大叔留下话，说先去附近的卫生室拿药，马上回来。

　　“奶奶，你为什么不喝药啊。”向鹤桐见桌上那碗动也没动的中药：“是觉得苦吗，我这里有糖。”

　　他从兜里拿出糖果，双手捧着碗把药递过去给老人，可对方却微微睁着眼，看了看药，又沉默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老婆子年纪大了，头疼得吃药也不管用，还不如死了算了，也减轻孩子们的负担。”老人看着外头的驴车，眼神里有痛苦和无奈。

　　向鹤桐听话听音，就问老人头疼是怎么个疼法，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最近吃了什么，以前有没有什么疾病史，而后又去厨房查看卫生院开的药，思索片刻，便到客厅里拽出自己巨大的行李箱打开，里头全是用塑料袋包好的一味味中药，他挑出其中一包打开，抓了几把出来放到厨房的灶台上。

　　雨慢慢停了，向鹤桐一直陪在老人身边，等到老人喝了药睡着，那大叔也还未回来，眼瞅着快要天黑，他也不想再逗留，便在桌上留下张纸条，拖着行李和背包就出了门。

　　他到佘塘村来当然不是隐居的，这几年他一直在偏远的山区给各种人治病，按理说比佘塘村更加山清水秀的地方他也见得多了，而这次选择在此处逗留，主要还是操心他那不靠谱的师傅。

　　他们师徒两人一直相依为命，向鹤桐几乎把师傅当半个娘看，多年来他们四处云游，也算是见识了各式各样的人和稀奇古怪的病，培养出了跨越年龄的革命友情。

　　但几年前的某天，他师傅突然失踪了，只在房间里留下张纸条，说让他到佘塘村去，听说那里有种古怪的蛇，能治疗病毒性的疫病。

　　“我和我的爱情私奔了，爱徒你先去佘塘村，我在那租了房子，房子叫草庐，过段时间我去找你。”

　　以上就是他师傅留下的最后一段话。

　　可是师傅啊，你私奔前有没有想过全国可能会有很多叫佘塘村的地方，他又如何能在短时间找到所谓的“草庐”坐标？

　　于是对电子产品几乎完全过敏的向鹤桐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国家的佘塘村，每途径一处，就会问问蛇，再问问草庐，然后问着问着，就开始给人看病抓药，由于长相和年龄，也引起了很多误会和故事，这一耽误，竟是两年过去了。

　　佘塘村春夏季节多雨，每次下雨田地里的作物就会长高一点点，自己院子里的花朵也会更艳丽一些，向鹤桐在草庐外的长廊里喝着茶安静地听着雨声，他喜欢下雨，而今日这巨大的落雨声让他想到了初到佘塘村的那天。

　　长廊下的竹帘被风吹动，他轻轻扣动杯盖，将紫砂壶杯中又斟了些茶水，神色逐渐落寞——当初那位老人，还是没好好吃药，去世了啊。明明可以再挺一些时日的，为什么不愿意呢。

　　不过落寞的神色只出现了一瞬，他的眼中又重变清明，他师傅教他的第一课，就是行医救人，尽力即可，绝不参与他人的因果，当然，后续的很多事情也表明他师傅绝对是十分明智的。

　　大雨继续拥抱着地面，吴菁菁撑着伞，老远就见长廊中人影幢幢，心下欧耶一声，知道今日运气好，向神仙在草庐呢。

　　跟在她身后的陈天眷撑着伞停在原地大喘气，简直要累地当场哭脸，什么破神仙住在这么偏的山林子里，人行的山路九曲十八弯，又下着雨，时不时就会脚滑一下，而陈提子的身体底子又弱，这一折腾，他都觉得自己在还没见到向神仙之前，自己倒先成飞升了。

　　“快来，向神仙在家呢！你小子真走运！”吴菁菁运动细胞简直可以用发达来形容，这真的是正常女生能拥有的体力值吗？陈天眷看她活蹦乱跳的样子，觉得或许她能把自己背上去。

　　刚想用石头引起吴菁菁的注意力，便见一人身着青绿色的长衫出现在青石板路的尽头，那人站在高处，撑着伞，长发在脑后松松系着，好奇地看着他们。

　　大雨中看不清人脸的细节，陈天眷只觉得是个仙女在风雨中亭亭立着，戳到了自己的审美点，眼下他就不记得喊累了，只想一睹仙女的芳容。

　　但是仙女是个汉子。

　　陈天眷沉默地撑着头盯着给自己扎针的兄弟，只觉得又可叹又可惜，他眼下对此人没了兴趣，便抬眼观察起了这间草庐内部的构造。

　　大厅不大，没摆放村里惯摆的神龛，只是贴着墙放了些古朴的药柜和桌椅，桌上讲究地摆了些盆栽，盆栽旁放了一盏荷花状的香薰炉，里头正散发出青白色的烟雾。

　　“这是给你熬的药。”向鹤桐从吴菁菁手中接过药碗递给陈天眷，坐在他对面神色柔和：“怎么不喝药？要吃糖吗？”

　　说着，像变戏法一样从手里变出来几颗彩色的糖果，用眼神询问陈天眷是否需要甜味来压抑中药的苦涩。

　　“向神仙，我朋友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有必要去镇上或者市里的大医院看看吗？”吴菁菁是个惯于操心的人，知道陈天眷说不了话，就想替他问清楚。

　　而向鹤桐微微笑了笑，手中把玩着茶杯，沉默地盯着陈天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天眷被盯地发毛，不自在地在座位上动动，可那视线的存在感太过强烈，或者是药味太难闻，他觉得心里莫名慌张，于是便抛下屋内的两人，独自跑到草庐的长廊下吹风。

　　廊下雨声逐渐轻柔下来，柱子间半挂着的竹帘被雨水浸湿，透出更深的土黄色。

　　“你现在的状态最好不要感冒发烧。”向鹤桐清泉般清透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还有，请病人谨遵医嘱，先把药喝了，不听话的话，我会生气。”

　　陈天眷转身看到笑眯眯的向神仙，觉得背后汗毛直立，乖巧地把药碗接过来，捏着鼻子一口闷了。

　　对方满意地点点头，奖励般塞给他两颗糖果，继续道：“我对你很好奇。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吴菁菁突然冒出来，八卦地也想参与讨论：“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得了什么病啊，为什么躲着我说？”

　　向鹤桐面对吴菁菁，微笑着摇摇头“我和你的朋友有事情要说，你不方便听。”

　　这话反倒是勾起了吴菁菁的兴趣，不知从哪掏出一手瓜子，站在两人对面咔嘣咔嘣地磕起来，俨然不准备离开的样子。

　　陈天眷看向神仙为难的神色，觉得他那说了一半的话实在也是吊着自己胃口，于是拿出纸笔，没脸没皮地告知吴菁菁：“说了你不方便听，男科病。”

　　吴菁菁愣了一下，随即干咳一声：“那，那什么，我看这塘里的鱼像是要被淹死了，我先去救救它们。”说完，就像小风一样跑走了。

　　眼看四下无人再打扰，向鹤桐重归话题，他邀请陈天眷在茶座坐下，给对方递了干果，道：“我想，你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我想知道你是谁……”

　　“或者说，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