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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The Hunger Games(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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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在我入睡前向我房间的电邮发了第二天的时刻表。考虑到我们是第一天去训练场,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和我们交代,早饭的时间被定在了六点半。昨天晚上我折腾到十二点多才睡着,起床的时候实在费了不少功夫。
浴室里眼花缭乱的沐浴露、洗发水和精油让我感到头疼。我勉强选择了几个带有我熟悉的香草的护肤品,鼠尾草的味道瞬间浓烈地在蒸汽间弥漫开来,馥郁得让人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我洗好澡、吹好头发,开始穿衣。我的训练服是一件黑色的无袖针织背心和一条同色的束脚裤,鞋架上还放着防滑的袜子和一双可以护住脚腕的马丁靴。纳拿巴还贴心地为我准备了无指手套和贴身的护腰,穿戴整齐的我看上去就像一名又精神又漂亮的女战士。
床头的闹钟滴滴地响了起来,六点半了。我用黑色的夹子把头发夹在脑后,匆匆地出门走向了餐厅。餐厅的长桌上放满了食物,但是肯尼并没有在那里,有的只是利威尔一个人。他穿着和我很相似的训练服,黑色的紧身衣衬托出了他结实到令人瞠目的肌肉,我一下子就看呆了。
利威尔正翘着腿一目十行地翻阅着报纸,面前还放着一杯蒸腾着热气的红茶。听到餐厅门口传来的窸窣响声,他抬起了眼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早。”他把报纸折好放在一边,风轻云淡地跟我打招呼。
“嗯……早。”我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眼神,短暂地思考之后,还是选择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一个女艾瓦克斯向我走来,用手势询问我需要什么样的饮料。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利威尔,然后告诉她我也要一杯早餐茶。她很快为我取来了茶,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
“昨天又因为我弄得不欢而散了,”我垂着眼睛看向茶杯中深褐色的茶梗,轻声开了口,“抱歉。”
“不是你的原因,是肯尼那家伙的问题。这个老家伙,还真是慢呢,大概人上了年纪就容易便秘吧。”利威尔握着茶杯的边缘,抿了一口茶。
我尴尬地笑了笑,结果一不小心被红茶呛到了。利威尔挑了挑眉,从兜里拿出了一块手帕递给我。
利威尔的手帕上有干净的红茶香和皂香。我有理由相信他不是会用精油的人,因此这一定是他身上本来的味道。
“我……我会帮你洗好的。”我攥着手帕,小声说道。
“不用。你留着吧,说不定以后经常会用到。”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楞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在揶揄我是个爱哭鬼。
“嘁,才用不到呢。倒是你洁癖那么重,少了手帕恐怕浑身都会不舒服。”我一边嘟囔着,一边还是把他的手帕塞进了兜里。
“你怎么知道我有洁癖?”他撑着脑袋,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向我。
“在酒馆里你好几次和杰拉德说桌子擦的不干净吧,”我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因为你的一句话,我被罚了多少钱吗?洁癖也要有个限度的吧!”
“啊,那可真是抱歉。不过那桌子是你擦的的话,我也就不奇怪为什么会那么脏了。”
“利威尔!别说的你好像有多了解我似的!”
“喂喂喂——”肯尼拖着慵懒的语调走进了餐厅,垂着眼眸看向餐桌前的我们,“怎么一大早就开始吵了?”
“肯尼,太慢了!”我怒瞪着一脸坏笑着的肯尼,“都已经七点多了!”
“这不是给你们两个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时间嘛,”肯尼抽开椅子,漫不经心地坐下身来,“一杯威士忌。”
“一大早就喝酒,小心胃穿孔。”我小声地咒骂着。
“可真是谢谢你的关心啊,小鸢尾花,”肯尼淡淡地说道,而后嘴一咧,意味深长地看向我们,“怎么样,你们两个互相了解得怎么样了?”
“了解到了利威尔·阿克曼有严重的洁癖。”
“喂喂,我专门迟到给你们留出时间,你们就只聊了这些?怎么不深入再聊聊?”
“很遗憾,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好深入聊的。如果你没有什么好教给我们的话,我就要去训练场了。”
“饿肚子上战场可不是个好习惯啊,小鸢尾花,”肯尼喝了一口威士忌,冲我扬了扬下巴,“先吃饭,吃完我再和你们谈今后十天的计划。”
一杯早餐茶下肚,我也的确有些饿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向身后的侍者招了招手,“一份鸡肉咖喱。”
“和她一样。”利威尔补充道。
金灿灿的鸡肉咖喱十分钟后就被端上了餐桌,佐以一小份蔬菜沙拉和一杯柳橙汁。米特拉斯的咖喱在炖的时候加入了更加丰富的香料,鸡肉也不吝于手指般大小。我被这浓郁的香气激地胃口大开,没过一会儿就把餐盘扫荡一空。
“现在离你们去训练场还有半个钟头,”肯尼抬起胳膊看了一眼表,“我长话短说,你们在未来十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你们的训练馆发挥你们的特长。利威尔用刀,小鸢尾花用弓,然后再去多学一点森林生存的技巧,比如设置圈套和辨别方向。”
“嗯,”我点点头,“这个父亲小时候也教过我。”
肯尼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的神色。我继续问了下去:“然后呢?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注意的?”
“饥饿游戏五年一改制,这五年的游戏中最大的变化就是为每个选手配备了‘掠夺者’。它的外观看起来像一把普通的黑色手|枪,但在里面填充着一枚特殊子弹,可以杀死包括选手在内的任何东西。大多数选手会把这枚子弹留到最后,我建议你们也这么做。”
“明白。”
“倒计时的六十秒不要动,否则同样会被炸药炸到骨头都不剩。起点的宙斯角有你需要的武器,但我建议你要么不碰,要么只拿离自己最近的一件。每一届饥饿游戏在宙斯角就会死一半人,如果你不想你的饥饿游戏就那么快结束的话,最好记住,永远都不要贪图。”
“嗯。”
“最后一件事嘛,”肯尼抱着手臂,痞笑着看向我和利威尔,“在这十天训练里,除了去上厕所外,你们两个都给我老实地呆在一起。”
“嗯……嗯?”
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一旁的利威尔也皱起了眉。
“好了,别露出那副愚蠢的表情,听我的就对了。在训练中镜头会无时无刻地对准你们,就像昨天的开幕式一样,向观众们自然地展现出你们亲密的样子。”
“我们并没有很亲密。”我纠正道。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小鸢尾花。是你一直缠着我要我给你建议的,这就是我的建议,你爱听不听。”
肯尼站起身来,把棕色的礼帽扣到了自己的头上,披上了长风衣外套,“现在快去见你们的训练官吧,第一天迟到的人可给赞助者们留不下什么好印象。”
米特拉斯的训练场就设置在选手公寓的地下一层,密不透风的灰色墙壁和惨白的荧光灯处处传递着压抑的气息,那些闪耀着金属色泽的大块头健身器械更是让我头皮发麻。
训练官给我们发放了训练时需要佩戴的徽章,缠绕着矢车菊的十字章上写着古艾尔迪亚语的区名和区号。训练官并不负责一对一的训练,而我们也有选择不同课程的权利,因此在简单介绍了开设的训练课程和训练团队、强调了贡品们之间禁止斗殴后,训练官就解散了我们。
前三个区的职业选手们身材高大而结实,我毫不怀疑,即便是女孩子的拳头也能干掉几头牛。职业选手们的关系似乎也都很好,他们聚在一起聊了会儿天,然后有说有笑地走向了难度系数最大的那几个铁皮机器。
正在我犹豫自己是先去训练弓箭的站点报道,还是先去野外生存的站点温习一下忘得差不多的生存知识时,利威尔已经抬腿朝着后者走去了。我顾不得纠结,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
利威尔瞥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我和他来到了野外生存的课堂,这个站点的人并不多,留着褐色平头的男老师善意地示意我们随便坐就好。
“帕拉迪的森林集中在第九区希甘希纳,第十区地下区的地上也有部分,我们称之为巨木森林。那里主要生长着白蜡木和杏仁桉,后者的高度可以达到一百五十多米。
“森林就是印证达尔文生存进化论的最佳地点。太阳给予植物的阳光是有限的,只有那些长得高的树木才能存活下来,其他矮株要么攀附高木而活,要么适应环境,进化出属于它们自己的生存之路。这里是竞争与共存的地方,只有在无声地试探、掠夺与抢占后生物之间才能达到共存的动态平衡,一个成熟的生物系统之所以拥有数以千计的物种,就是因为他们不断地进化演变,达到了互惠共利的平衡状态……”
“不好意思老师,我需要打断你一下,我们是来上实践课,不是来听哲学讲座的!”
“啊,抱歉抱歉。”
后排卡拉尼斯区的选手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沉浸在课堂中的老师,引起了一阵哄笑。利威尔并没有笑,而是皱紧了眉头,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似乎在思考刚刚老师的演讲。
平头老师的话不无道理。饥饿游戏偏爱森林布景正是源于此——森林是唤回选手们野性天性的最佳场所,即便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具有高度智慧的人类在被逼到旮角时为了生存照样可以不择手段。不,不如说正是因为人类足够聪明,因此他们杀害其他生物,甚至自己同胞的手段会更加残忍极端。
我的背脊忽然覆上了一层凉意。他们——那些其他区的选手,为了讨赞助者和观众们的喜爱,会怎么残杀像我这样的女孩呢?是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用“掠夺者”让我化为透明的量子态,还是会用刀斧之类慢慢地折磨我?如果非得选的话,我更愿意用前一种方式终结我的生命。毕竟比起死亡,我第二怕的就是疼痛。
“……但是森林也没有那么可怕,”老师的声音忽然响在了头顶,我慌乱地抬起头,对上了老师温和的褐色双眼,“森林中有大自然无尽的馈赠,木材、流水、食物……这些都是能让人活下去的宝贵资源。”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老师很满意地笑了笑。
“接下来我会教你们一些设套的方法,还有钻木取火。记住,火能够驱散寒冷与野兽,取火是最重要的技巧。你们两人一组吧,先按照讲义上的自己尝试一下,有什么不会的随时来问我。”
“是!”
我在野外生存的教室里度过了一个相当愉快的上午,直到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向老师告别。在温习生存技巧的过程中,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父亲在我小时候带我去打猎的情景。父亲说春天万物复苏,不宜猎取杀生,因此我们只有在秋天的时候才会用真正的箭矢,春天用的都是没有开刃的钝箭。
令我惊讶的是,利威尔虽然缺乏野外生存的技巧,但是他学东西是相当的快。在和我配合了一上午之后,他已经可以娴熟地打各种绳结,甚至做出漂亮的捕鱼鱼钩了。课程结束的时候老师重点表扬了我们这一组,这让我觉得倍感自豪。
训练场的餐厅就设在野外生存站点的旁边。利威尔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我扯了扯他的胳膊,告诉他再等我一下。
“你不会连吃饭都要跟着我吧?”利威尔瞥了一眼我,问道。
“这次真的是肯尼的要求了,”我小声地辩白道,“他要我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
“嘁,麻烦死了。”利威尔的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哼,我的心情瞬间变得低落了起来,胸腔内也燃起了无名的怒火——不知道是被那些野蛮傲慢的中心城选手点燃的,还是被眼前利威尔的冷淡点燃的。
我停下了脚步,利威尔有些不耐烦地转过了身,抱着手臂看向我:“怎么了?”
“利威尔,我知道从在火车上开始你就看不起我,觉得我除了可怜巴巴、逆来顺受地听从他们的指导外,什么都不会。我知道我不如那些中心城区的职业选手,也没有像你那样异禀的天赋和力量,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看不起我!”
我背对着摄像机,却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里的愤怒。很好。我又要被肯尼骂了。
“我没有因为你没有天赋和力量看不起你,”利威尔说,“在饥饿游戏里一切都有可能,在活下来之前,没有绝对的强者与弱者之分。”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足够强,而大多数的贡品只能给强者陪葬!”我冲他吼道,“我只是一个在酒吧里端盘子擦桌子的女服务员,刚满十八岁就被莫名其妙地卷入这个一无所知的游戏,你觉得像这样的一个弱者除了等死,还能在饥饿游戏里干些什么呢?”
利威尔皱着眉,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沉声问道:“这是第几届饥饿游戏?”
我愣了一下,“七十四。”
“啊,是啊,七十四届,算上五十五届精英挑战赛的双倍参赛者,现在一共有一千五百名参赛选手,却只有七十四名选手能活下来。所以你觉得其他死去的以一千多人就是弱者,从一开始就不该活下来吗?”
利威尔的声音陡然升高,语气冰冷,又像是强压着愤怒的焰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让我有些发懵,下意识地辩驳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觉得你很委屈,你十八岁,你出身地下区,你没有本事,结果被赶到中央参加这个狗屎一样的比赛。可你不是地下区唯一被抽中的人。伊泽尔被抽中时也只有十八岁,她的母亲已经卧病在床好几年了;法兰的哥哥弗里克被选中时,他是他们家最后一个能赚钱男人了。他们一个被野兽活活咬死,一个被奥尔福德的选手用斧头杀死。可就算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充满了恐惧,他们也从来没有停止战斗。”
“而你呢,艾瑞斯?”利威尔沉着脸大踏步地朝我走来,用粗壮的手臂把我咚得一声抵在了墙上,严厉地盯着我,“在没有战斗前就软弱认输,这就是你的胜利者父亲教给你的?”
利威尔提到我父亲的那一刻,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终于嗡地一声崩断,“不许提起我的父亲!”
“艾瑞斯!”利威尔冲我吼道,“你到底要躲避到什么时候?”
我抬起头,泪眼迷蒙地看向利威尔。他的脸离我好近,滚烫的红茶气息几乎快要把我的脸颊灼伤。他盯着我的眼睛中半是严厉,半是期望。那样的眼神我见过一次,在四年前的烈火中,父亲就是用这样饱含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最后一次替我擦去了眼泪,把我从熊熊火焰中丢了出去。
但是不一样。父亲想要我活下来,是因我是她的女儿,是他在世上最后的牵挂。可是利威尔,为什么这个要在饥饿游戏中和我竞争活下来的名额的人,也会希望我去战斗、去反抗?
“为什么……”我哑着嗓子喃喃地说道,“明明我是你的对手吧,明明我死掉了你才更容易活下来吧?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
“就凭我曾经救过你的命,我也不允许你这么糟践它。我宁愿最后在战场上亲手杀死你,也不愿意看到一个丧失斗志的人在一开始就被打败。”
利威尔放开了我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我的瞳孔猛然收缩,微张着嘴唇想要叫住大步离去的他,然而那些无法被组织好的言语却哽在了喉咙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个蜷缩在垃圾桶旁等死的小女孩,那个他亲手递给她软乎乎的面包的小女孩。即便我已经成为他赛场上的竞争对手,他仍然在用他的方式鼓励着我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看着他坚实的背影,眼前的视线再一次变得模糊。
利威尔,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