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The Flaring Bow(二十四) ...
-
戏剧开场便是蓝色工人制服的人们仰着头站在一起,似乎是在观赏什么。在他们的身后,黑色的大荧幕上在播放战争的片段,四处断壁残垣、一片灰蒙蒙的萧瑟之感,直升机螺旋桨和婴儿的啼哭声不绝如缕,中间还夹杂着枪炮的响声,让我想到了收获日上看到的宣传短片——我甚至一度以为他们是同一个片子。
忽然,战争的画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剧中的人民公敌,一个引起战争的、令人唾弃的战争贩子。舞台上的人们开始如书中所说那样开始了“两分钟仇恨”——他们开始穷尽各种下流的语言辱骂他。演员们说的似乎是米特拉斯流行的方言,因为我完全听不懂,而身旁的那位房地产大亨在听到那些脏话时就开始笑个不停。
影片放到最后,人民公敌的头像逐渐转变为了“老大哥”的头像,人们一下子变了脸,开始歌功颂德老大哥的一切。大概是心理暗示所致,我总觉得“老大哥”的头像像极了卡尔·弗里兹大总统。
舞台的灯光慢慢地暗了下去,而后啪的一声,荧幕上出现了三行大字:
“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 ”
紧接着,一束灯柱照到了主人公温斯顿·史密斯身上。扮演温斯顿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温文尔雅的中年男性,瘦高瘦高的,像法兰一样。他在用笔记本写日记,画外音就是他所写的内容。房地产大亨又不屑地低哼了一声:“这年头谁还写日记啊。”
我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肩膀。
接下来的剧情和原著相差无几。戏剧演员们似乎在刻意营造一种繁冗无聊的氛围,舞台上的光线也是昏昏沉沉的。我听见周围的人小声地嘲笑着这样的生活是真实存在的吗,怎么会有人的生活这么呆板、无聊、毫无生机呢?
当然有。我冷冷地想道。在地下区,那里有成千上万个温斯顿,他们穿着这样灰蒙蒙的衣服,干着重复的劳动,然后再带着一身的汗臭和疲惫回到家中,日复一日。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会将这样的生活视作珍贵而不可多得之物——因为对他们来说,能不受饥饿地活着就已经是幸运无比的事情了。
可中央的人不会理解他们。他们不会理解温斯顿为什么不惜冒险也要和裘莉娅约会,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破旧的玻璃球镇纸会成为男主角的心爱之物,更不理解能说出二加二等于四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因为对于出生在城区的他们来说,只需要享受一出生就替他们准备好的珍馐绸缎即可,根本无需担心得到这些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我们这些边缘地区的人,宁愿牺牲自己的自由去换取珍贵的粮票,好让自己不饿死。
一股悲哀在我的心头弥漫。地下区的出身已经决定了,我们永远不配拥有光明的未来。
我忽然就理解了皮克小姐别有深意的话语了。米特拉斯的人们当然不会对这样的影片产生多么深刻的感悟,他们只会觉得一切都是肮脏的。温斯顿和裘莉娅的爱情是肮脏了,他们追求自由的理想也是肮脏的。
身旁的大亨笑到合不拢嘴,而我只觉得寒冷,无比的寒冷。舞台上的铁幕,那颗“老大哥”的脑袋在我眼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弗里兹总统的样子,仿佛在遥远寒冷的地下区,他依然可以控制我。我离开了地下,但我依然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他会一辈子盯着我,从任何角落窥视我的生活。
我永远只是他的玩偶罢了。
终场的时候,久坐了三个小时的我感觉后背已经僵硬了,但还是要去和中央的政客们吃饭,以及接受媒体的采访,在他们的聚光灯下拥抱、接吻。利威尔非但没有怜香惜玉,还不断地在我耳边提醒我不要弯腰驼背,一度让我以为他纳拿巴附体了。
终于,在冗长的晚宴过后,我们抵达了中央为我们准备的酒店。我推开门,正想要毫无形象地瘫在柔软的床上时,才发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情——
为我们准备的酒店套房,竟然只有一张床。一张几乎巨大无比、干净整洁的床。它蓬松柔软,在昏暗灯光的掩映下处处充斥着暧昧的气息。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张床,五官都快要扭曲到一起了。
“那么吃惊干什么?”利威尔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你难道认为他们会为情侣准备两张床的房间吗?”
“至少不能这么……”我咽了一口唾沫,“直接。”
“你的脑子里都在装些什么,艾瑞斯?”利威尔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个手刀,随后无奈地说道,“你去睡床,我睡地上。”
“你不是有洁癖吗?”我怀疑地看向他。
“那你睡地上?”利威尔挑挑眉,“恐怕不出两小时,你的骨头就散架了吧。”
“……那还是一起睡床吧,”我叹了口气,走到床前的衣柜里翻出了另一床被子,“至少这张床够大,还能放的下两床被子。”
利威尔盯着我的脸看着,盯到我浑身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我的脸颊有些发烫,别过了脸别扭地说道:“只是不想听你第二天的抱怨而已,才不是想和你睡一起。”
眼前的男人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走过了拍了拍我的头:“那可真是谢谢你的好意了,小鬼。”
中央酒店的床足够柔软舒服,房间里还点燃了助眠的香薰,但是我却毫无睡意。一方面是刚刚剧院里那些米特拉斯人的反应还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睡在我身旁的这位阿克曼先生了。
我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我甚至可以听到黑暗里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刚刚在剧院里的疲倦一扫而光,现在的我精神到甚至可以去楼下跑个几十圈。
我发出的声响显然令利威尔十分不满。黑暗里,他带着一丝幽怨开了口:“喂,小鬼,你究竟打算折腾到什么时候再睡?”
“我就是睡不着啊……”我背对着利威尔,蜷缩着身子有些委屈地说道。
“睡不着就给我数羊。”
“没用的啊……”
“……艾瑞斯·格雷霍克,你要是再不给我睡觉,我就把你丢到卫生间去。”利威尔强压着愤怒,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越这么凶,我越睡不着……”
我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想怎么样?”他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可以陪我聊聊天吗?”
“可以,前提是聊完你就立刻给我去睡觉。”
“嗯……”我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道,“利威尔,饥饿游戏又快到了。”
后背静了一会儿。“你想说做导师的事?”
“嗯,”我说,“我没有办法像肯尼那样既做到将生存经验传授给后辈,又做到在中央的那些赞助人面前巧舌如簧……说到底了,我也只参加过一届饥饿游戏而已。”
“啊,是啊,毕竟你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鬼。”
“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愤怒地翻过身去想要和他理论我的称呼问题,却在转身的瞬间对上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我的脸颊又一阵升温,慌忙别过了脸,小声说道:“不要叫我小鬼……”
“我只是说,不要去考虑太多超越自己能力的事情,”利威尔回过了头,枕在他交叉的双臂上,盯着空白的天花板淡淡地说道,“那些游说赞助人的事情就交给肯尼去做,你只要将你在饥饿游戏中采取下来的技巧完完本本地传授给他们就好。无论如何你都是地下区的获胜者,要相信自己的经验一定能帮到他们。”
“但是……生存下来的人毕竟只有一个,我不想看到他们死去,却无能为力。”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肯尼的,但是现在我也逐渐了那家伙。因为从始至终,什么样的选择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事情,”利威尔喃喃地说道,“有太多的人,我们没有办法去拯救了。”
我和利威尔都沉默了。我想到了希甘希纳那天的大雨。我也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利威尔,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能为地下区做些什么,但是要牺牲自己所珍视的东西,你会去做吗?”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或许吧,但也要看牺牲的是什么了,”利威尔看着我,语气意外地温柔,“别想那么多了,快点睡吧,明天早上还有火车。”
“嗯。还有,利威尔……”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叫了一声利威尔的名字。
“又怎么了?”
“生日快乐。”
我低声说着,把放在睡衣口袋里的小礼物拿了出来。那是一枚檀香木做的小木牌挂饰,上面刻着一个花体的“L”。洗完澡后我就把它揣进兜里了,刚刚的辗转反侧也是因为我不知道,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送给利威尔。
小小的木牌上沾染了我的体温,热乎乎的。我把它握在掌心,扣在床上慢慢地推了过去。
“这是?”利威尔拎起那个小木牌,借着月光端详着。
“算是护身符吧……”我小声说道,“之前去打猎的时候发现了一块好的檀香,就把它带回家刻成了小木牌。”
利威尔把小木牌握在了掌心,淡淡地笑了。月光淡淡地倾洒在他的唇上,让他的笑容显得更加柔和。
“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生日。”他说。
“嗯……之前问到肯尼的时候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你竟然是圣诞节的生日。你妈妈她应该很高兴吧,你就是她最好的圣诞节礼物。”
“啊,是啊,”利威尔垂下了眼眸,轻笑一声,“妈妈她也的确这么说过。”
利威尔的妈妈已经不在世了,据说是在利威尔年幼的时候因为心肌炎去世的。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离我而去了。我能体会利威尔此时此刻夹杂了思念的复杂情绪,不由地伸出了手,在黑暗中将他的手轻柔地握住。
“晚安,利威尔。”
“嗯,晚安,艾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