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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The Hunger Games(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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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清晨来得一如既往地早,站在树干上,能看到太阳在东方划出的玫瑰色弧线,还有若隐若现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湖面。但我不是去欣赏美景的。我只是要确认一下宙斯角的位置。
在心中默记住前进的道路后,我收拾好背包,从树上跳了下来。我走到昨天傍晚生篝火的地方,在一团干枯烧焦的树叶中翻翻找找,找到了没吃完的半块兔腿肉。我用清水冲洗了一下,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放了一夜的兔肉远没有昨天现烤的香,油脂的部分都已经冻住了,但是现在生火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炊烟一定会引来敌人,或者其他伺机而伏的凶猛野兽。
两三天前我还坐在高档公寓的餐厅里,一边享受着艾瓦克斯的服务,一边大快朵颐着整个帕拉迪最豪华的美食,现在的我却只能在观众面前狼狈地啃着一根放冷的兔腿——而现在对于早餐而言,一根兔腿甚至已经足够奢侈了。
我擦掉了嘴角的污渍,然后用新鲜的的树叶把骨头和烧焦的枝叶覆盖住,踩实之后才安心离开了自己的露营处。出发前我又检查了一下身体的状况,有点低烧,但是精神状态还算良好,肌肉在足够紧张的情况下也没有多疲乏。
我向着宙斯角的方向前进,一边走,一边心里想着事情——父亲老说这是个不好的习惯,因为在自然环境中陷入沉思,就会忽略身边的敌人。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住。我去宙斯角是为了拿趁手的武器,确切的说,是我的弓箭。有了弓箭,我就不用费劲去用绳索捕猎,我可以轻易地射落在掠过头顶的鸟儿和在树木间跳跃的松鼠。有了弓箭,我就不用被动地去躲避那些追杀我的敌人,我可以用弓箭杀死他们,杀死……
利威尔吗?
我咬紧了嘴唇,脑子像一团乱麻。我为着曾经天真的想法而感到好笑。我竟然幻想着能够和利威尔展开公平的决斗,就算被他杀死也不留遗憾——瞧瞧,这是多么天真的发言。之前我们的一切约定都建立在利威尔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之上,而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却印证了他其实是一个残酷而不择手段的人。
但我可以这么想他吗?我也不确定。老实说,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根本分辨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古罗马战车上他温柔的注视都是假的吗?难道他揪着我呵斥时的痛心疾首都是假的吗?难道出发前夜的阳台上他沉默的陪伴都是假的吗?
这些问题,我给不出答案。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利威尔并不是那种善于伪装的人,他应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打算虚情假意地答应,而后在比赛时利用我的弱点除掉我。和艾路米哈的女孩结盟,或许也只是赛场上的临时起意。但是不论如何,结果就是他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我们之间注定有一场决斗。
肯尼,你大概没有预估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吧。你想错了你的外甥,你也想错了我。
我吸了吸有些发红发疼的鼻子。天色比起刚刚有些转阴,在阳光照耀不到的林间,温度不比地下区的夜晚高多少。我把夹克衫的拉链拉到了下巴尖的位置,裤脚塞进了厚厚的靴子里。在做好这一切时,我敏锐地感受到了身侧传来的窸窣响声。
我拔出了腰间的小刀,迅速地躲到身旁的榆钱树旁,皱着眉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黑色的身影像一具丧尸一样,迈着虚浮的步子慢慢迫近,淡淡的血腥味钻入了我的鼻腔,然后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我倏地睁大了眼睛——那不是丧尸,而是浑身血污、披头散发的艾路米哈女孩!她的身上全是被撕咬过的伤口,正在汩汩地流着血,白皙的脸上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情,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她走了没几步就倒在了草丛里。看样子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杀,从伤口的状况来看,她是活不久了。
她不是和利威尔结盟了吗?怎么还会伤成这样?我的脑子有点绕不过弯来,难道说他们都遇到了袭击,又或者她身上的伤就是利威尔造成的?不,不对,那明显是某种生物啃咬过的痕迹,大概是他们遇到了野兽的袭击,艾路米哈的女孩招架不住而受了重伤。那利威尔呢?现在他又去哪里了?
我不是爱惹事的人,但是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上前去问个究竟。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在走近她时,我发现她的有手上还握着一把银色的弓箭,恰恰就是我在宙斯角看到的那把。
我的眼睛亮了一下。虽然从重伤的人受伤抢走她最后用以自卫的武器,这件事听起来实在不是正直之人的作为。但是去他妈的吧,这是残酷的自然角斗场,这几天我所学到的唯一东西就是,现在使用任何下三滥的手段都不为过。
不过我还是打算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女孩。我蹲下身碰了碰她的脸庞,她微微睁开了眼,眼神迷离地看向我。
“呃,你是和利威尔结盟的三区女孩是吗?”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已经好几天没和正常人说过话了,都快丧失语言使用能力了。
艾路米哈的女孩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我看到她的瞳孔毫无高光。没救了。她马上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你是他身边的小姑娘?”她气若游丝般说道,“真是糟透了。”
我沉默地看着她,“我并不是来杀你的。你已经没救了。”
“啊,是啊,我就快要死了……”她自嘲地笑了笑,而后仿佛费劲全力一般抓住了我的手,带着祈求的眼神看向我,“那些野狗,小心它们……”
我愣住了,她长叹了一口气,倒在了我的怀里。
“对不起。”她说。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她来的方向传来了兽群奔跑的叫不上,夹杂着狼嚎般的叫声。我瞬间反应了过来。我所处的区域仍然是野兽攻击的有效范围,而那些兽群正是冲着这个艾路米哈的女孩来的!
象征着丧钟的礼炮声已经鸣响,不多会组委会的飞船就要来接收艾路米哈女孩的尸体,那个时候我会丧失我唯一获得这把弓箭的机会。我一下子慌了神。女孩的弓箭被她牢牢地握在了手里,我怀着愧疚之心硬生生地把它拽了出来。野兽发出的叫声越来越近,我已经隐约看到了兽群们奔跑时扬起的灰尘。箭筒和背包一起被她背在了身上,我把她的尸体翻了个面,开始动手解她的背包扣,然而箭尾的羽毛已经卷进了她的头发里,我越着急,越取不出来那些亮晶晶的箭。
“你在这儿干什么,艾瑞斯?!”
熟悉而焦急的呵斥响在了耳边,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到一群高大勇猛、眼里闪着红光的野狗就站在我面前几个身位的地方,而利威尔竟然就站在那些狗的后面,眼神严厉地看向我。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浸满了鲜血的刀,仿佛被利威尔的声音刺激到了,一头站起来几乎和人等高的野兽龇牙咧嘴地向他直直扑去。利威尔低低地“嘁”了一声,用刀子抵住了野兽的攻击,然后咚得一脚踹飞了它。怪物的尸体在石头上发出闷响,我这才发现那些猩红着双眼的野兽竟然是变种野狗。
米特拉斯的第五研究所总是会搞出这种奇奇怪怪的生物来,大多数时候实验会秘密地进行,比如杀人蜂。只有极少数情况下,由于研究员的失误,会导致一些变种生物的培育走漏了风声。变种野狗就是其中之一。在几年前的一次实验中,换班的研究员失手将一只变种野狗放跑了。那头将近一公尺高的野狗没了束缚与实验,跑到了米特拉斯中心区的街上胡作非为,至少把十名路人咬成了重伤。当天值班的研究员们后来全部以过失罪被关进了监狱,那名负责交接的研究员更是被处以死刑,不,是比死刑还要恐怖万分的极刑——他和他的“爱犬”被关到了一起,度过了人生最后一个寂静无声的下午。
这次的事故牵扯到了米特拉斯的居民,就算中央再怎么有手段,第五研究所也压不住快速传播的谣言——有的人说那些变种野狗是人体与动物实验的结果,它们听得懂人话,看得懂人类的举动。这次就连一贯信任中央的都城人民都在怀疑中央在酝酿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逼得中央政府不得不出面详细解释了研究所的立项试验——这只是在动物内部进行的基因交叉项目,将波尔多斗牛犬与狼进行杂交,培育出来的生物将作为完全听从军方指挥的优秀犬种。
而现在,他们甚至将这种变种狗应用于了饥饿游戏之中。它们浑身还覆盖着灰色的皮毛,爪子有一张脸那么大,上面长着四根像铁爪一样尖厉的指甲。赤红如鲜血一样的眼睛像狼,又像热带雨林的毒蛇。
亲眼见到这种变种生物带给我的冲击极大,我大脑空白地跪在地上,浑身僵硬,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几匹野狗咧着獠牙,嗓子眼里发出地狱般的低吼。利威尔干掉了刚刚那只向他扑过来的野狗,看到傻呆呆楞在原地的我,毫不犹豫地冲过来给了我一巴掌。
“艾瑞斯,给我清醒一点!”
我被利威尔打的脑子有些发懵,但是紧接着下一秒肾上腺素就涌了上来。我迅速地抓起地上的弓箭,硬生生拽断了艾路米哈女孩的背包和箭筒,不要命地朝前跑去。一些热乎乎的东西滴到了我的手上,我低头,才发现艾路米哈女孩的头皮被我撕掉了一小块,缠在了箭羽上。
我一下子有些恶心地反胃。我一边大步地跑着,一边努力地去揪那一小团头发。利威尔喘着粗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焦急而命令的口吻:“艾瑞斯!别跑!”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利威尔在说什么?让我别跑?难道要我傻站在原地成为那些野犬的玩具,供他们啃咬享受吗?在我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刻,他居然让我别跑?
利威尔的呵斥终究是让我分了神。我的脚步犹豫一般地慢了下来,一头巨型野犬向我扑了过来,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我搭起弓,颤抖着手瞄准了那头野兽的喉咙。尖利的箭镞嗖得一声飞了出去,稳稳地扎进了那头巨犬的喉咙。它嗷的一声地摔倒了地上,痛苦地在地上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我正要再次搭弓瞄准它身后的那匹猛犬,身旁的丛林却咻得一下窜出了一个庞然大物,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它压倒在了地上。
那是不知道何时隐匿在丛林中的一头变种狗。我瞬间就想到了人们对这种猛犬的描述——他们看上去笨重,实际确很聪明灵活,甚至会想人类一样使用一些捕获猎物的伎俩。
而现在,我就是被它抓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猎物。
那头野狗咧着尖牙利齿,朝我缓缓压来。它臭烘烘的口水落在我的脸上,顺着下巴淌到我的脖颈处。我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心中绝望地埋怨着利威尔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让我分心。我等待着它坚硬的牙齿划开我柔嫩滚烫的皮肤。但是想象中的这一幕并没有出现。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枪响,然后施加在我身上的那份重量瞬间就消失了。
我睁开眼,只看到了漂浮在空中的灰色尘埃。我面前的那些野狗也仿佛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看向我的身后,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与惊恐。
我撑起身子,看到利威尔正喘着气,死死地盯着那些怪兽。他的左手上拿着一把枪,那是仅有一发子弹的“掠夺者”。
他把唯一的子弹,用来救了快被野狗吃掉的我。
很多年后我再回想起这一幕,仍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那可是每位选手最珍视的压轴武器,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只会用它来杀死那些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和生物。没有人会用它来救别人。
利威尔是唯一一个。
我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向他。利威尔丢掉了手中的枪,用只能让我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这里有我,快逃”。那些呆滞的生物瞬间恢复了凶恶的面目,面露狰狞地扑向了他。“利威尔!”我撕心裂肺地喊着利威尔的名字,下一秒钟,他的身体就淹没在了兽群之中。
震惊而痛苦的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我如果再不抓紧,利威尔用生命给我换来的机会又会从指间溜走。我咬咬牙站了起来,抓起身旁的背包和弓箭,头也不回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去。那些野兽反应了过来,外围的几只朝我追了过来。我努力地跑着、跑着,跑到忽然脚下一空,整个身子瞬间失去了平衡。是一个断崖!我顺着断崖的斜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那些坚硬的石头和干枯的树枝划过我的胳膊和大腿,我能感受到那些刚刚愈合的伤口又一次崩裂开来。
身体在疼痛中仿佛不知疲倦地向前滚去,内脏在重力和离心力的作用下被搅得七荤八素。如电光石火一般,我的脑海中快速地闪过了很多支离破碎的场景:铺满馨香的鸢尾的小花园、睁着大眼睛蹲在树杈上吃橡果的小松鼠、总是充斥着酒气和肉香的小酒馆、梅雨季节的地下区渗透下来的雨水……
那些毫无意义的画面交替出现在我面前,然后砰的一下,我的身体狠狠地撞到了一块蜡白色的岩石,像一支箭矢一般蓦得腾空向前飞去,随后狠狠地砸到了一处布满了青苔和碎石的湖滩旁。
我的脑袋像是被棍子用力地抡过一般疼痛,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脖子被背上的弓箭勒得快要窒了息,好不容易松开后,我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这一动作却加深了肋部传来的疼痛,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肋骨是断掉了吗?我不知道。我动了动身子,硬撑着坐起身来。疼,很疼,胳膊上还有冰凉而黏糊糊的触感,不用想就知道是伤口在流血。
天空阴沉沉的,却迟迟没有要下雨的意思。我呼出的气息在面前氤氲成了一团团白气,让我的眼睛先下了雨。
“利威尔……”
那些猩红好似恶魔一般的眼睛,那些尖厉锋利的白色牙齿,那些臭烘烘的口水……二十五岁的利威尔·阿克曼就是被那些怪物撕成了碎片,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也好像被那些野狗撕碎了一般,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了全身。
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那个笨蛋,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啊!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毫不相关、一无是处的废物,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啊!明明在我们遥远的故乡,还有家人在等着他的凯旋的吧?
我捂着脸,无助地呜咽哭泣着,天空在这个时候终于滴滴答答地落下了雨,不知道是不是组委会的安排。带着土腥味的雨水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浇淋着我不堪疲惫的心,却浇不灭心中那团愤怒而不甘的火焰。
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那群只会在荧幕前大笑的白猪,为了迎合满足他们的欲望与乐趣,我们必须毫无意义地去战斗、去互相残杀、去争取那些本应该属于我们的权利。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
我猛得握起了拳头,狠狠地砸向了面前的碎石。鲜血从关节缝里渗了出来,很快就被雨水冲刷了干净,什么都没能留下来。
“我、要、把、你、们、全、部、杀、光。”
我咬着牙,抬起下巴,握着背上的弓箭,目光凶狠地对着中心区的观众一字一句地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