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南宴欢

9、玉不琢（中篇）

　　我修养了三日，好不容易回了点血，他来给我送药。
　　“太医说你是思虑太重才吐血的，你得豁达。”
　　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来，我觉得他想把我送走。
　　林相女儿林黛玉来看我，就是那个自荐枕席后被三军围殴的烈女子。
　　她给我送了很多人参鹿茸，说是可以延年益寿，我不知道她是在咒我命短，还是她知道嫁给祁念安的女人可能活不太长。
　　她说她羡慕我，祁念安为了我都不练兵了，天天就守着我给我熬药煲汤。
　　我默默地把刚端上来的热汤推过去，”来，你尝尝。”
　　我就不信她喝过以后还能说出”羡慕”这种泯灭良知的话来，祁念安第一次给我煮汤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在药里灌了汤，还是汤里灌了药。
　　反正我是第一次喝到这种比我命还苦的汤。
　　黛玉她是真的烈啊，端起我的命苦汤就往嘴边送，生怕我反悔了似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长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横在了她的颈间。
　　“你抢我家夫人的汤做什么？”
　　黛玉的泪潸然落下，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是长公主让我喝的，她说她锦衣玉食惯了，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汤，才让我替她喝的。”
　　我好像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跟她说吧……
　　“她要是觉得难喝可以直接跟我说，需要你来替？”
　　真的可以说吗？
　　“那个……”
　　他甩了一个刀子眼过来，我立马怂了，抢过黛玉手里的汤碗，一饮而尽，”此汤只因天上有。”
　　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才不会被苦死，因为尝不出咸淡。
　　黛玉遭殃了，祁念安真的很生气，手里的刀又进了两寸。
　　“你敢挑拨我和我家夫人的关系？”
　　我很费解，我俩的关系还用得着别人挑拨？
　　“将军杀了我，我便是化作鬼魂也要陪在将军身边。”
　　林黛玉是个狠人呀，吓得祁念安都收了刀。
　　那天之后，祁念安去哪都把我带在身边，他练兵，我给他擦汗，他巡营，我给他扛刀，他上朝，不让带家属，他就旷工。
　　满朝文武都觉得他对我用情至深，我觉得他们对祁念安误会太深。
　　他就是怕我死了要给我置丧守灵。
　　祁念安，很单纯的，满朝文武都想多了。
　　直到我遭遇了第一波刺杀，他奋不顾身的为我挡了剑，我震惊了，捅剑的刺客也震惊了。
　　我俩惶恐无助的对视一眼，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活儿干砸了”。
　　我问刺客，”跑的时候能不能顺道叫个大夫过来。”
　　“我是个刺客，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职业。”
　　我指着血泊中的祁念安，”他要是死了，你能活？”
　　“行吧。”
　　我点了祁念安的穴，帮他止住伤口，他问我：”你知道是谁要杀你？”
　　“惦记完我的钱，又惦记我的命的还能有谁？你天天把我带着，也是知道老皇帝要杀我吧。”
　　他点了点头，发自肺腑的抱怨了一句，”他杀你倒是简单，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不是我，他又不用披麻守棺挂白幡。”
　　说到底还是置丧守灵的事，也不知道那个刺客得不得空再回来补一刀。
　　他的剑伤还没好全，南疆就造反了，老皇帝派他出征平乱。
　　临走前他和我说，让我不要担心。
　　我吃着火锅唱着歌，不解的问他我需要担心什么？
　　他笑得很腼腆，指着我的脑门说：”你这颗脑袋陛下还是很想要。”
　　我差点忘了这事儿。
　　“那我还是收拾一下，跟你一起去平乱吧。”
　　他说不用，让我安心在家，他已经很委婉的请求老皇帝放过我了。
　　我问他是怎么个委婉法？
　　他很是骄傲的说：”我请陛下去云湖避暑，这样他就不会惦记你了。”
　　我看着这二月飞雪的天，有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答应去呢？”
　　“他当然答应了，我让麾下三千祁家军陪着他去，多热闹。”
　　他是懂”挟天子”这件事怎么做才体面的。
　　他走的第一天晚上，我就跑路了，毕竟等老皇帝寒冬腊月的避暑回来，可能就不止是想杀我了，他可能还要鞭尸。
　　我挑了一匹上等好马朝着祁念安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越跑越不对劲。
　　直到我被他活捉，我的马蹭着他的身子撒娇，我才知道，我千挑万选的挑了一条他的老马。
　　他挑眉笑着，”你就这么舍不得我？”
　　我指着还在撒娇的老马，”你问它。”
　　“还不好意思，你想跟着就跟着吧，大不了我费些心多护着你点。”
　　最后，是我费尽心思的护着他。
　　主要还是费钱。
　　征战南疆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大获全胜还砍了个主将的脑袋，班师回朝的路上，大军先行，祁念安带着我和三百先锋军转道去接还在避暑的老皇帝。
　　我没想到老皇帝是真喜欢避暑啊。
　　避了大半年，从寒冬避到初夏。
　　我很是好奇：”这天气刚热起来，他就要走？”
　　“也不是，去的时候冻着了，染了伤寒，一直没好。”
　　我是真心觉得老皇帝也挺惨的。
　　后来我们遇到了埋伏，刚巧还是那死透的主将残兵。
　　“他们怎么就这么聪明知道我们的路线了？”
　　祁念安也疑惑：”对啊，这路线只有陛下和我知道。”
　　我就知道这糟老头子同情不得。
　　祁念安恍然大悟，”他们一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们有这运气，主将还能被你砍了脑袋？
　　“你就不怀疑陛下？”
　　他郑重其事的跟我说：”陛下于我，如君如父，不会是陛下的。”
　　我们被五千残兵围困山坳整整十日，干粮所剩不多，求援的兵迟迟不到，为了省粮，一天只吃一顿。
　　可我是饿不得的，所以一天有两顿，多出的一顿，是祁念安的，他说他不饿，我知道他是骗我的，可没办法，我是真饿。
　　饿到吃完了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饼子后还要舔手指头的地步。
　　舔完了还要由衷感叹一句：”这饼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祁念安提醒我，”你我初见的时候，你把这人间美味糟蹋得可狠了。”
　　我头一回对他的话表示认同，”是不该糟蹋粮食的。”
　　半夜，我又饿了，想问祁念安还有没有饼子的时候，看到他在啃树皮我就问不出口了。
　　我看着他嘴角都啃出血来了，又凄凉又好笑,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他笨拙的给我擦眼泪，还安慰我说：”你别哭，没事的，陛下会派援兵来救我们的，等回去了我把京城好吃的都买来给你吃。”
　　祁念安，不会有援兵的，你如君如父的老皇帝早就想杀你了。
　　他安排刺客杀我就是为了让你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这样我就有机会杀你了。
　　没想到你会为我挡刀，那刺客也不太聪明，还真以为老皇帝要杀的是我，他的剑要是再深一寸，回去就能升官发财了。
　　其实，我现在把他杀了，我就自由了，可是……
　　我就想贪他一口吃的。
　　“祁念安，你记得要把满京城的好吃的都买给我啊。”
　　我是跑死了三匹马才到的云湖，六月艳阳高照的天，老皇帝披着貂，打着老盘腿坐在火炉边上，手上还捧着个袖炉，看来伤寒还没好透。
　　一开口就问我，”祁念安死了？”
　　心凉成这样，难怪好不了。
　　“其实……我还有点钱。”
　　他一脸”我就知道”的老奸巨猾相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想买下祁念安。”
　　“如果只是一点钱，可能买不下朕视如己出的将军。”
　　“视如己出你还杀他？”
　　“朕的儿子……朕也杀过，你还是看看你的钱够不够吧。”
　　我正要解开外衫的扣子，他闭上眼，”朕……这几日在修禅，需要清心寡欲。”
　　“陛下莫要误会，我看着您也挺寡欲的，你先睁眼看看再说。”
　　我背过身去，把肩胛骨上纹着的那块地图给他看。
　　“这张图的终点有什么？”
　　“一整山的金矿，够不够我买下祁念安。”
　　我回到祁念安身边，后背少了一块皮，心上却多了一些我不愿去探究的东西。
　　我还是没能吃上京城最好吃的东西，因为祁念安不见了。
　　去军营、去演武场、去下朝的宫门，都没有他的身影，最邪门的是所有人都告诉我，他们不知道祁念安是谁？
　　祁家军换了门楣，认我为主，叫公主亲卫。
　　将军府也换了门匾，叫公主府。
　　唯有那匹驮着我去南疆的老马和我一样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他好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的抹杀掉他存在的痕迹，包括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皇帝。
　　我进宫找他问个明白，他问我：”你还有钱吗？”
　　“我只剩命了。”
　　“那就好好活着。”
　　“陛下，我后肩骨上的皮还没长好，您就翻脸不认账了吗？”
　　他老谋深算的看着我，一句话便掐住了我的命门，”玄武的亡国小公主，是他要把自己的命给你，让你替他好好活着，朕只是成全他。”
　　老皇帝可真会算计，我买了祁念安的命，他就惦记上我的命了。
　　我也是上了他的当，花钱买了个公主做，却忘了他也没说过不杀公主啊，他连觊觎皇位的亲儿子都杀，他爱他的皇位胜过所有。
　　我说我跟他一样，爱自己的命也胜过所有。
　　感情的事，能值几个钱，能值几条命。
　　我还是如愿见到了祁念安，带着全京城最好吃的东西，去了宫廷禁狱。
　　他见到我的时候，很生气，被鞭打得开裂的皮肉都气得出血了，毕竟费了多大力气才让祁家军认我为主，才让他的人愿意誓死守护我，才让老皇帝松口，愿意带着满朝文武演戏给我看。
　　我笑着说：”别气了，快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听我这么说，他突然就松了口气，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我让他慢点吃别噎着，还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是陛下赐的，说是宫里毒性最烈、口味最好的酒了，你尝尝，若是喜欢，日后清明给你上坟的时候，我多倒一些。”
　　“好。”
　　他一口气把酒喝了个干净。